第二十章 预料之中,意料之外
作者:不成熟的稔      更新:2020-01-16 19:32      字数:4980

洛云终究是没有出去迎接,最后更是没有露面见那些招来的工匠,直接让梅姨传话请四叔帮忙给他们在村里先安排住下。倒不是洛云故意做作摆架子,而是他看到那几个工匠的表情突然明白了四叔和武叔用意。

中国人自古就有这样的习性吧。住在长安天子脚下的平民,总是自觉比外乡的高人一等,说话语气都透着一股自傲。而延伸出去,州城的就看不起县城的;县城的看不上村里的;同是村里的,平地上的看不上山里的。所以这么算下来,洛云这山里的平民其实是最让人看不上的下等农户。就是嫁女儿也不会把他嫁到大山里,只有山里人家的女儿拼命的想嫁出去。这也算是一种等级差异吧,这种差异其实也是经济上的差异。农耕时代,平原总是比大山里好种地,开垦的地多,收成自然就多,家庭条件也就肯定比就那么几亩地的大山里好。当然这样的发展也离不开商业的发展,只有靠商人才能获得更好地生活用品,提高自己的生活品质。而这需要爬几十里的山路,马车难行的地方,显然是没什么商人来。偶尔倒是有行脚的商贩,但卖的都是生活的必须品,想提高生活品质,显然是不可能。

所以这几个从县城里请回来的工匠,如果不是现银交易,他们才不会相信这种山村里的人能够付得起工钱;如果不是开了高价,他们也不会愿意跑这么远工作。就算如此,他们也看不上这些五大三粗的山里汉子。就像读书人瞧不起目不识丁的,这些有点本事还认些字的工匠也瞧不起只有一身蛮力的武叔他们。

人都是要面子的,在四叔和武叔的话语里,洛云听出了自己就是寨里的面子。而当时的洛云因为打扫了一天的卫生身上黑一块白一块的,如果就那么出去见人,任他长得再俊美这面子也丢一半了。所以为了李家寨的面子,洛云连蹦带跳的跑回后院,嘱咐了梅姨一番,就躲进屋里换衣服去了。梅姨倒是经验丰富,稍微一听洛云话里的意思就明白了。整理了下衣衫,走到前堂,假装刚发现武叔的到来,说了几句闲话,丝毫没有把这些人请进屋里的意思。

最后还是四叔看明白了,假意恭谨的问了句“云哥可在家?”梅姨略带踯躅的回答:“天气闷热,云哥读了一天书,此时正沐浴呢。天也快黑了,四哥您若是没有急事就先回去吧,给这些人安排个地方住下,明天再来问问云哥的意思。”四叔李振安背着那些工匠对着梅姨露出个奸诈的笑容,然后就主动告辞离去,转身就吼着那些工匠出门。可怜这帮人赶了一天的路,爬了半天的山,到了地方连口水都没喝着就被撵出家门了。要不是知道这山里豺狼虎豹,要不是刚才四叔李振安已经放话要是有不满这村里连个借宿的地方都没有,他们早就甩脸子走人了。眼下,天都快黑了,一身的臭汗,饿的前胸贴后背的。不干走人?不说能不能混上口饭吃,恐怕自个儿出了村子就得喂了狼腹。

最让他们觉得憋气的是,敬业的梅姨,深知做戏要做全套。临到他们刚走出院门,趁着武叔凑上来想搭话的时候,故意用他们还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一身臭汗的还想进去见我家少爷,还城里来的呢,一点礼数不懂,他们不害臊我都替他们害臊。你也是,怎么直接带到家里来了,熏着少爷怎么办……”

好嘛,这山里人家,礼数倒还真不少,明天倒要看看他们口口声声的这个‘云少爷’长得什么摸样,要是长得还不如隔壁家麻小二,我就是不要这份工钱了,我也要会县里好好臭臭这帮穷山措。

晚饭过后,四叔李振安举着火把来到洛云家是,洛云正喝着茶听武叔讲进城的事情。梅姨把四叔迎进来后,也坐在一旁听着。对着二叔三叔他们,梅姨还避讳一下。但四叔李振安嘛,据说四嫂都是梅姨给他说合的。

洛云倒是不关心那帮工匠的事,先仔细询问了二叔纳粮的事情和三叔与张老爹买卖的情况。听着两位叔叔的叙述,洛云心里慢慢有了谱。

二叔的纳粮实在是用不着洛云去操心,毕竟二叔和官府打交道这十多年了,洛云他爹死后,二叔也名正言顺的在县衙里挂名了里正职位。而缴纳的租庸调……这就不得不说李家村是多么的偏僻,也是多么的安宁。从没出过什么需要上公堂的案子,也从没有偷漏税赋,当然偷漏了官府也不知道。听说现在这批官差就没人来过李家村,可能路怎么走他们都不知道。一直都是里正定期跑县衙,而李家村的人,也就是洛云他爹和这帮叔叔们虽然淳朴但一点也不愚笨。县衙现在登记的李家村耕种的田地还是承继的隋朝时期,李家村刚建立的时候的数据。当然唐朝建立后,尤其是换了县令后,李家村的当家人也把村户数的增加报了上去,而县里没能给他们分配相应的土地。

唐初颁布的均田令规定:丁男(二十一岁为丁男)和十八岁以上的中男,各受田一百亩,其中八十亩为口分田,二十亩为永业田。而李家村虽然只有不到百户人家,但显然找不出这么多能耕种的田地。真平均分下去,每家也就几十亩地。均田制实行的不彻底,县衙不管,李家村也就还按照最初的田地数量往上交粮。而这些后来多出来的外姓人家就成了李家人的佃户,种着李家的田,除了租子不需额外缴税,偶尔替李家人承担些劳役。这样的生活方式显然少承担了很多,之前战乱年间,护寨的主力更是李家人,所以李家寨的外姓人可以说是受到了李家人的庇护,这么多年下来又有的互相成了亲家,自然凡事都是李家族长马首是瞻。

说了这么多,其实洛云就听明白了一点:原来他也是逃税漏税的‘刁民’,难怪他看到进城的粮车就那么一点,感叹税赋真低的时候二叔笑的那么古怪。

洛云可不打算做那个纳税英雄,那样不但得不到好处,全村人都能骂死他。而且当他得知大唐定鼎至今,换了三任县令了,这种情况都没有被衙门发现。那三个县令就算是到任后巡视属地时都嫌山路偏远没有来过这里,洛云实在觉得……漏了税赋也不怪他们。

当成新鲜事听了这么半天,洛云突然反应过来这根他有什么关系,打断还在说明全村租庸调情况的四叔,洛云问出了自己的疑问:“四叔说这么详细干嘛,我又不懂这些。”

洛云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四叔摩挲着长满老茧的双手,犹豫了一下才说:“这还不是我临回来的时候二哥特意嘱咐了吗,说是他当时走的急,没跟你说这事,就让我回来跟你讲明白。”

洛云反倒更不明白了:“村里怎么缴税自有二叔掌总着,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连地里种的什么都不知道,说这些让我明白什么?”

“嗨,还不是二哥听你说请工匠修池子的工钱你要自个掏,他觉得不合适,就让我跟你说这些,让你知道咱族里其实有些家底的。你想修池子是为了全村人好,这事不能让你自己一个小辈出力。”四叔说完拍了拍扶手,咂了咂嘴“其实都是一家人,说道这些干什么,谁还能让你亏了不成。”

洛云再次默然了,摇了摇头,在众人不明所以的目光中抬起头,没有接四叔的话,转而问道:“四叔还是跟我说说张老爹那些东西卖的怎么样了?怎的没有一起回来?”

“老三那的事我没凑合,你还是问问你武叔吧。”

武叔沉吟了一下,抬头看着洛云和妻子说:“一进城我们就和族长分手了,三叔带着张木匠家还有我和沐儿,李戡、李坤那几个小子直接找到了县里一个小木匠铺子。然后把我们带去的曲辕犁和那些家具玩意的都给那老板看了,然后三哥就直接提出要合作。那小老板倒也识货,且他家那铺子生意也不好,商量完了后直接向张木匠敬了拜师酒。三哥和我合计了下,觉得云哥将来肯定还有要卖东西的时候,合伙做买卖不如直接收了徒弟还亲近一步,就让张木匠答应了。那丁林倒也心诚,第二天就摆了酒,请了乡邻作证,当众向张木匠行了拜师礼,叫了师傅。”

洛云闻言心中感叹,这个丁林要么就是痴心于木匠手艺,要么就是十分有头脑,懂得抓住机会。不过不管是哪种,在这个时代的道德约束下,既然他拜了师也就算是半个自己人了。以后要卖那些木头东西确实方便了不少。再说三叔,就现在看来也是很有生意经啊,知道自己的东西好卖,却清楚该找什么样的人合作。与丁林这样的小木匠铺子合伙确实能保证自己的利益最大化。“没想到张老爹出去就认了个徒弟回来,呵呵,村里还有好多事要他忙呢,他可别忙着教徒弟忘了回来。”

武叔点了点头:“这点你放心,他们现在还忙着,走不开。我回来的时候张木匠特意让我回来跟你说,等族长回山的时候他一定跟着回来。”看到洛云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武叔继续说道:“张木匠一家带着张林在那小铺子里又赶制了些曲辕犁出来,然后三哥就带着我们拉着曲辕犁找县城附近种地的人家,上门卖给他们,还让族长带了一副送到县衙里。”武叔略顿了顿,语气有些兴奋:“听说县里的主簿见了族长,好像很是夸奖了一番,反正那天族长回来很高兴的样子。”

四叔接过了话头:“嘿嘿,岂止是高兴。二哥跟官府打了十年交道了,什么时候让主簿这么夸奖过。那天回来简直是乐歪了,还弄了壶小酒回屋偷着喝。”

洛云听了淡淡一笑,阶级的差异啊。这还不是县令只是一个小小的主簿的话语就能给生活的底层民众带来这么大的影响,如果将来自己想办法让皇帝给自己下道圣旨,那是不是李家寨就光宗耀祖了?

摇摇头甩掉自己意淫的想法,看着屋里的三个大人乐呵呵的样子,自己也不由跟着笑了笑:“衙门里没说给二叔颁发个奖品什么的以资鼓励?”

“洛云你可真敢想,还奖品呢,咱县这么多里正能捞着句夸奖有几个啊。做人不能太贪心。”四叔的话说是教训,其实也是一种得意,但洛云听了这话却是真的有些不满了。能让主簿下来亲自夸奖二叔,那说明县令是个有眼光的人,知道这曲辕犁的好处,这样有利于农民生产,还没有任何负担的东西,只要呈报上去就是个实打实的功绩。朝廷的奖励自不必说,有这么一件挑不出毛病来的功劳在,那下次的升迁就十拿九稳的。自己送了他这么大的好处,那县令竟然让手下主簿几句夸奖就打发了,是不是太瞧不起他这个山民了。

‘以后再有好事也不给他’。此时正在县衙后堂享乐的县太爷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一时高兴而忽略的奖赏让自己差点丢失了未来一份更大功劳。

“说回来,县衙也不是一点表示都没有,有几个差役从我们这又买了几架曲辕犁回去,不过给的都是本钱价。但三哥倒是挺开心,拉着我们又跑到更远的村子里去卖,直接说县衙里都买了我们的犁,再卖给那些农户确实省了不少口舌。”武叔这样的直性人是想不明白这种上行下效的销售原则,但洛云也没想到他这个三叔竟然连这个都懂,看来他说自己从十几岁就在研究怎么做买卖确实不是虚话,真的很有销售头脑。

“除了曲辕犁,别的东西呢?”

武叔皱了皱眉:“三哥原想把那些桌椅卖给饭庄,但县城里最大的一家悦宾楼却不要,小饭庄也用不着,结果都没卖出去。到是那躺椅族长几位朋友家里买去几把。还有那木刷子、牙刷子,倒是卖的不错,县里的柜坊(杂货铺)要了很多货去。”

家具一个都没卖出去有些出乎洛云的意料,随即想到白天晾衣服时自己还在想长安城有没有新式服装,明白他忽略了一点,新事物的传播业需要一个由上至下的过程。皇帝喜欢的,大臣自然喜欢,当官的都喜欢的,底下民众自然跟风。这些新式桌椅真要想推广也得先到长安去卖,长安的饭馆酒庄都用了,延伸下去,州城、县城自然就都跟着用了。

“此事是我考虑不周,让三叔……恩,等三叔回来我会再跟他商量的,还是先别卖了。不过这么一来,请工匠的钱是不是不够了?”洛云原想说告诉三叔别卖了,但突然反应过来,这可没有手机,除了等三叔回来,就是派个人专门跑一趟。

“钱还是够了,李戡那小子一拿到钱就跑去找工匠,还是二哥知道了把他拉了回来。我们是要修个水池子,大街上那些泥瓦匠补个房顶什么的还行,修这个他们哪懂啊。还是二哥带着他找了县里的一位相熟的刀笔吏,经他介绍才找到了那四个工匠,据说去年县里修城门就是他们接的活。他们几个算是县里那些长短工的头头,县衙里派发的活计都是他们牵头。这次要不是咱们工钱给的足,又有之前主簿大人的面子……洛云你也看见他们来时的那副嘴脸,就是瞧不起咱们山里人。”四叔说道最后有些咬牙切齿的。

洛云听了淡淡一笑:“四叔放心,装装样子洛云还是会的,明天定然先杀杀他们的傲气。要不然他们也不能给咱们踏踏实实干活。”

“这就是一帮在衙门耳房里混久了,跟那些衙差一样个个狗眼看人低。放心,我知道怎么对付这种人。今天给了他们个下马威,明天我给洛云收拾收拾样子。就凭咱家洛云的样貌就是到了长安城也是一位翩翩公子,岂是他们这种人能小瞧的。”对于梅姨的信心满满,屋里的三个男人互望了一眼,相视无语,而后四叔和武叔都看着洛云一副欣赏的目光上下审视。

面对众人的目光,洛云翻了个白眼,无奈的接受了自己成为李家寨的形象代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