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书生意气，呵壁问天？不过是附庸风雅，凤泊鸾漂罢了。

此刻在陶千民眼前，本应该风花雪月的世界轰然倒塌，只剩下贺鬼才临死前，挡在自己面前的孤胆身影。

犹如天地之间的一座雄伟城墙，千疮百孔，却世世代代，围住了城墙里的静好人间。

有道是，没有什么岁月静好，总有人负重前行。

陶千民明悟了，从贺鬼才将其修为传给自己的那一刻，自己便成为了新的“负重”之人。

自己必须要成为这座原生梦境，新的城墙。

其实陶千民所不知道的是，当时贺鬼才自爆的前一刻，除了一道青色虚影射向了自己之外，还有一道紫色虚影在明亮白光的掩护下也射向了梦境刺客。

这道紫色虚影不是修为，正是贺鬼才的神识。

贺鬼才在生死一瞬之间，将后事考虑得干干净净，先是意料到此间凶多吉少，自己若是死去之后，蚩盘和陶千民显然不是陆婆婆的对手，便立即将陆婆婆的十指修为废了。

而后将自己的生命分成了三份，一份修为，给了陶千民，算是临终托付，一份神识，射向了梦境刺客，伺机夺舍，一份为体内灵力凝聚之光球，用于自爆，成功分离了战场。

整个过程冷静从容，没有一丝犹豫和感慨，但恰好如此，更显得悲壮。

陶千民伫立在蚩盘身后，紧盯着陆婆婆，等瞒天镯开启了空间传送，几人脱离了险地后，恐怕陆婆婆会率先发难。

自己虽传承了贺鬼才的修为，但尚无一招半式可用，此刻心中绷紧了弦，左手正尝试着酝酿出体内灵力，想着至少要能保护住自己和蚩盘两人。

蚩盘却没有时间思考这么多，体力已经到了极限，此刻仍然在飞快掐诀，点燃的空间露出大片大片的透明虚空区域，渐渐地，三人就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另一个空间界面。

死里逃生，三人都松了一口气。

环顾四周，是一片荒无人烟的苍原，近处有一条泛着诡异黑色水光的小河，蜿蜒远方，而远处有巍峨的雪山叠嶂无穷，正是傍晚，雪山上有金光淌下，隐隐能听见传来一二钟声，一眼看去，犹如佛家圣地一般。

这个地方他们三人都没来过，但看起来不太危险的样子。

蚩盘心弦一松，筋疲力尽，仰天长叹一声，遂瘫软倒下。

而陶千民一个闪身，几乎是瞬移的速度来到蚩盘的身后，将其稳稳扶住。

也是敲山震虎，瞬移给陆婆婆看的。

“现在该叫你陶仙人了吧，嚯嚯嚯。”陆婆婆见此倒也没有多大意外，伫立在远处，率先开口。

陶千民则是眼神一刻也不敢离开陆婆婆，怒道：“陆婆婆，我这断臂之仇还未报，尔敢不走？”

对陶千民来说，将陆婆婆一齐传送过来实在是迫不得已，如今少了贺鬼才这个战力，自己修为又尚未稳固，且从未有过实战经验，实在是拿不准自己若要对峙陆婆婆有无胜算，更别说从其嘴中撬出什么秘密了，只得先把这个煞星赶走为好。

陆婆婆则是老成稳重，不为所动，说道：“断臂之仇，贺仙人已经为你报啦，你也不用忌惮我，十指尽断，我修为已经基本废掉了，不是你们的对手了哩。”

“那还不快滚！”陶千民尽力把话说得有杀气，但常年浸润诗词歌赋的他，此话说出来的味道有些怪怪的。

陆婆婆心平气和的回道：“陶仙人，我不立即离去，是想来跟你们做一个交易。”

陶千民将蚩盘平放于地，缓缓站起，盯着陆婆婆道：“我只对你的命感兴趣，其他交易都免谈！”

陶千民当然不敢跟她谈交易，自己入世尚浅，怕陆婆婆老谋深算，把自己绕进去。

“嚯嚯嚯，修为上来了，口气也变大了哩，老实告诉你吧，现在的你是杀不了我的，诚然，我目前这个样子，也杀不了你，既然如此，我们还是坐下来谈谈的好。”

陆婆婆一脸不以为意的神色，忽话锋一转地说道：

“我可以把这个梦境的秘密告诉你们。”

陶千民纵使万般不愿意和陆婆婆打交道，但听到这个，还是心动了，今日这一系列的遭遇，包括贺鬼才的陨落，不就都是为了这个梦境秘密么？

接着忍不住问了一句：“我怎么知道你所说是真是假？”

“嚯嚯嚯，陶仙人尽管放心，我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亲自在原生梦境里验证过了，你听后也可以去验证一下，看看我有没有乱说哩。”

陆婆婆胸有成竹的说道：

“而且我想让你们做的事情，恐怕也是你们巴不得的哩。”

“什么事？”陶千民保持面色平静的说道，但心中是真的意动了。

有道是艺高人胆大，有了修为作为支撑，以前的风淡云轻显得有些可笑。

陆婆婆望着躺在地上的蚩盘说道：“把那个可以传送的镯子借我一用。”

“不行！”一个粗糙的声线从陶千民身后传来，语气坚决无比。

陶千民回过头去，看见体力已然耗尽的蚩盘，此刻正平躺在草地之中，闭着双眼，时而露出狰狞，时而露出惊慌，显然正处于梦中。

陶千民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表情十分精彩。

刚才那一句“不行”竟是蚩盘的梦呓。

这个老头在梦中还念叨着自己的宝物，也不知是否是迷糊中听到了陆婆婆的要求，竟还对上了。

“陆婆婆，你也听到了，我们断然不会接受，告辞！”陶千民当然也不会接受这种交易，瞒天镯是他们面对如梦境刺客这种强大的敌人时，目前手中唯一的保命之物。

说罢立即转身，准备背起蚩盘而走。

“陶仙人！”陆婆婆没有放弃，赶紧说道：“也不用把瞒天镯给我，只是借来用用，我准备离开原生梦境，回到真实世界。”

陶千民闻此顿了一下，背着身问道：“呵，你不是要掌管这个梦境吗？现在放弃了？”

陆婆婆继续吊着胃口：“至于为什么，这跟这个梦境的秘密有关，这样，你们只要能让我出去，我就把梦境的秘密说与你们。”

说完此话，陆婆婆用瘫软的手指“指了指”躺在地上的蚩盘。

如果要逃离这个原生梦境，就要打开梦境大门，而大门钥匙就在蚩盘身上。

陶千民有些意动，陆婆婆说得没错，要是她的目的只是离开原生梦境，那么梦境里就少了一个敌人，自己是比较愿意的。

想到这里，一道神念射向蚩盘，然后蹲在蚩盘身旁，用手按住了蚩盘的胸口位置。

陆婆婆仍然平静的等在远处。

蚩盘醒来，发现一股股令人舒畅的灵力从陶千民的手掌传来，有些惊讶的盯了一眼陶千民，随后看见了远处的陆婆婆，大惊失色，正作出准备继续奔逃的动作，立即又被陶千民按了下来。

两人窃窃私语了半晌之后，皆站立起来，蚩盘叉着腰说道：“老太婆！你先说，说得我们满意了，我们就再考虑考虑！”

陆婆婆嘴角明显抽了抽，这个老头一醒来，气氛就变了，她突然发现她还是喜欢跟陶千民这样有修养的人交谈。

“好！”陆婆婆却也没有扭捏，果断应了下来。

见陆婆婆如此果断，两人都有一种杀价没杀到底的遗憾感。

陆婆婆渐渐走近，继续说道：“我先说一部分，然后你们可以去验证，如果考证到我所言非虚，就将我送出原生梦境，然后我把剩下的部分写下来留给你们。”

蚩盘和陶千民互望一眼，都觉得实在想不出有什么蹊跷之处，自然是同意了这个方案。

……

这一讲，就是三日三夜，还不包括中途蚩盘去验证的时间。

陶千民和蚩盘越听也是表情越复杂，最终也明白了陆婆婆做这一切的动机，以及为何对这个交易如此有信心的缘由。

苍原之夜，大地透着深邃，星空却璀璨幽远，忽然，一阵刺骨的冷风从雪山上吹来，一息而过，随即又飘向了远方。

苍原便重归静谧，如带走了世界的真相。

刚送走陆婆婆的蚩盘和陶千民两人，伫立在草原的一个悬崖边，已经沉默了数个时辰。

悬崖上立着一块墓碑，在狂风中岿然不动。

忽然，遥远雪山上的钟声响起，回荡八方，厚重的大地却回以沉默：

“走好！”

……

墓前。

这是陶千民和蚩盘世界观崩塌而又重建的几日。

听也听了，陆婆婆留下来的文字也看了，看完之后放心大胆的用瞒天镯把陆婆婆送了出去，又回到了这里。

瞒天镯的用法也摸清楚了，可以传送到使用者曾经去过的任何界面，对于没有去过的地方，就是随机传送。

而之所以用瞒天镯又重新回到这个地方，是因为在考证的过程中，蚩盘无意中得知了这个草原的名字：稻沃草原。

这个名字多次在陆婆婆的话语中出现。

沉默之后，陶千民忽开口道：“听陆婆婆的意思，留给我们的时间大致只有三千年左右了，三千年后，这座苍原的时空壁障将会瓦解，这个原生梦境将会和真实世界混为一界，等那个时候，我誓要辅佐梦主成为这个世界最后的一道城墙，你跟我一起吗？”

蚩盘满脸通红，却是喝醉了酒，此刻倒置酒袋，倒了一些在贺鬼才的墓前，粗着嗓子说道：“我说千民老弟，你在鬼才兄的墓前跟我说这个，我断然没有拒绝的心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