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母都病倒了，母妃能不松口吗！”赫连白薇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这几日外祖母一直在劝母妃去向父皇求情，纵使是石头做的人心也得软一软，何况是咱们母妃呢，前日外祖母提到宋氏一族，倘若咱们那便宜舅舅真被父皇一顿狠削，宋氏必然势衰，母妃就算不喜舅舅所为，却不能看着宋家出事啊。”
“那现今如何，宋静庭的事不了了之了？”赫连飞云捏紧了手中上好的宣纸，急切地问。
“那倒也不是，”赫连白薇摇头，“只是从原本的死罪改成了流放之罪，三日后，宋静庭便要流放去棘州了。”
棘州处于紫旭国南方，气候恶劣，民众未化，距雍京有千里之遥，乃是有名的穷山恶水之地，将贵妃母家的侄子流放此地，可见元帝也是被气狠了。此事璇贵妃无异议，倒是杨夫人与宋静庭的母亲吴氏十分心疼，宋静庭自幼养尊处优惯了，这一下子被发配至棘州那般地方，又有伤在身，二人哪里舍得？可再不愿意，也比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好得多啊，是以宋家人千恩万谢地谢过元帝宽宏大量，圣恩浩荡后，埋首于悄悄为宋静庭打点起一切来。
至于宋远深，则被元帝降职三级，罚俸三年，暂且留朝待用，只是不复此前得意嚣张。
听了这父子二人的最后判决，赫连飞云愤愤道：“若非如今朝中缺乏良将，何至于留下此人，平白往这朝纲上抹道黑！”
“怎奈你父皇要用此人，自然不能轻易贬黜了！”凌兮扬扬下巴，如是说道。
“哼，有朝一日我领军作战，入朝为将，那时必无宋远深之流的立足之处！”
凌兮见他一脸豪气干云之态，不免多瞧了他一眼，纠结了一下，还是提醒道：“你这话不如抄完这书再说，还有十遍，你努努力，明日晨起前总归能抄完了！”
赫连飞云悻悻然地重新拾起笔架上的笔，再次奋笔疾书起来。这回熬了一个通宵，堪堪如凌兮所言，在次日凌晨时分抄完了最后几遍《礼义书》。个中仁利德义之言，赫连飞云表示这一年他都不是很想再听人读起了。
天一亮，他便带了内侍捧着这一百卷《礼义书》去了德宁宫。宋家虽出了此事，但到底未影响到帝妃之间的感情，而且未免宫人误以为帝妃为此事失和，故而元帝这两日一直歇在璇贵妃的德宁殿。
静静地在偏殿等候父皇母妃洗漱更衣，元帝着近侍来唤之时，赫连飞云已经趴在案几上打了十七八个哈欠了。
“赵公公，我父皇今日心情怎么样？”
“七殿下放心，奴婢瞧着皇上今日心情甚好，方才还念起您呢！”赵公公笑眯眯地转头对赫连飞云说道。
那便好，左右有母妃帮着说话，即使父皇知道自己只抄了五十遍，也不会再受罚了，毕竟父皇之前也没说这一百遍非得自己“亲手”抄啊！
赫连飞云打着自己的小主意，跨进暖斓殿的时候，璇贵妃正在桌旁给元帝盛粥，见到他来，不急不忙地招呼道：“你这一大早的来了，早膳可曾用过？不妨坐下一块儿吃些？”
赫连飞云瞅了眼元帝的表情，感觉没什么不对，应了声“是”，便在下首坐了。一旁的宫婢拿来一只碧玉琉璃的小碗，赵公公亲自盛了粥，放在他面前，笑眯眯道：“七殿下请用。”
赫连飞云朝他点了点头，知道这是父皇的意思，否则赵公公是不会这般做的，看来父皇心情的确不错，他的一百遍《礼义书》也好过关一些。
膳食不言，一时满室皆静，唯有杯盏碰撞之声轻轻传来。不多时，元帝用完早膳，赫连飞云也将碗放下，接过宫婢手里的帕子，递给自己的父皇。元帝净过手后接过帕子，又不紧不慢的饮了一口热茶，这才缓缓开口道：“着你没抄完书不得离开静雪宫，这才几日，你便抄完了？可不是为了凑数，随意抄写一气，糊弄朕吧？”
“儿臣不敢。”
赫连飞云从小侍手里接过那厚厚的一大叠上好白宣，递到元帝眼前。璇贵妃从旁扫了一眼，赞道：“多日未见云儿练字，这书艺倒比以前精进许多，我这瞧过去，纸面上提按分明，牵丝劲挺，教人不得不赞一声好。”
元帝似笑非笑地看了赫连飞云一眼，见他面有讪讪，一把从下面抽出一堆纸来：“贵妃瞧岔了，这才是咱们儿子的字呢，与之前无甚差别。”谈不上不好看，却比那另一堆差了许多。
璇贵妃仔细瞧了瞧，“咦”了一声，“果然这才是云儿的字，那先前的又是何人所写？”
“这自然要问他了，”元帝下巴朝赫连飞云一扬，“还说不敢糊弄朕，你找了何人代笔？”要糊弄也该专业一点，这般一看就能分辨的字迹，未免也太不走心了！
“儿臣不敢糊弄父皇，这五十份《礼义书》乃是儿臣这些日子日夜无休一笔一笔亲手所抄，绝无虚假！”
“哦，那另外一半呢？”元帝眯了眯眼睛。
“另一半……儿臣觉得，这事也不是光我一人惹的，那日宋静庭嚣张无礼，我还不至于立即冲昏头脑，若非他持刀伤了……师姐，我也不会断他双手，”所幸凌兮现在不在，他这声师姐还没那么难叫出口，“是以我想了想，父皇也没说要我亲自抄这一百遍，我便请她……”
“是以你俩索性一人一半，交差了事，是吗？”元帝替他说出下半句话来，自己的儿子，他岂有不清楚的道理。
“父皇明鉴，儿臣什么都瞒不过您！”赫连飞云颔首道，偷偷摸摸地朝璇贵妃投去求救的一撇，又赶紧端正目光。
璇贵妃优雅端庄地放下手中玉色琉璃盏，拿起帕子轻轻地拭了拭唇角，嗔怪地看了眼赫连飞云，“云儿此番本就有不对之处，父皇罚你，便该老实受着，岂能让你师姐帮你担去责罚？不过这凌姑娘的字写得可真是妙，京中有名的才女怕也不及，人说字如其人，可见清王的确独具慧眼，收了个资质极好的徒弟。”
元帝顺着璇贵妃的话点了点头，“王兄的徒弟，自然是好的！”
赫连飞云依旧低着头，面上恭顺乖让地听着，眉头却微微一挑。
“是呢，臣妾看这字，也想请凌姑娘替臣妾抄上一篇书了，云儿这字虽说也用了心，可惜还是差了这许多神韵，真该跟人家学学才好，莫不如，再叫他多抄上几遍？”
“那倒不必，”元帝沉吟道，“死读书，死练字，又能有什么长进！这样吧，这静雪宫你也不必待了，回你自个儿的宫里去，自今日起，好好和你的师姐学习写字，何时将这字练好了，何时再出宫！”
好嘛，一关才过，又来一坎啊！
赫连飞云偷瞄自己母妃，璇贵妃朝他投来无奈的一笑，她也是尽力了，总归学习写字，比在静雪宫禁足的好啊。
“儿臣遵命。”
元帝点点头，拂袖起身，内侍急忙上前，整理衣着。
赫连飞云往旁边撤一步，“父皇要去上朝了吗？”
“嗯，时候差不多了，朕该过去了。”
元帝点点头，临跨出门时，突然转头，赫连飞云严阵以待，不知父皇会说什么。
“你回去的时候替朕问问，可否请你的师姐替朕抄写一份黄自熙的《古幽朔兰经》。”
“？？？”赫连飞云眨眨眼，差点以为自己听差了。
“当然，她若是不愿，你也不可勉强，毕竟人家是你师姐！”想了想，元帝又加了一句。
赫连飞云缓过神来，答道：“儿臣知道了，儿臣待会便去问问……师姐。”
“嗯……”元帝点点头，满意地离开了德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