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流殇行至正厅，不等半刻，抬眸便看见随管家进来的人，果然不出自己所料，果真是她。那人走到君流殇面前，身着丝绸锦缎，发间的金步摇随着她的动作左右摇晃，雍容典雅的面容丝毫不见岁月的足迹。

“微臣参见娘娘。”君流殇起身行礼道，不错，眼前的人正是慕子序的母妃娉婕妤。

“战王爷快起吧，本宫不过一个小小婕妤，怎受得起王爷之礼。”娉婕妤含笑示意他免礼，可那笑意却总是凝滞在唇角，未曾染上眼底。

“娘娘言重了。”君流殇客套的说完便和娉婕妤分别入座，管家利索的上好茶便带着其它下人匆匆退下，空荡的正厅内只剩两个各怀心思的人。

“战王爷应该知道本宫今日来是为了什么吧？”娉婕妤率先打破了沉静，她以前只是听闻君流殇此人冷若冰霜，乖张多疑，可从未想过他竟比传闻说的更加冷漠，坐了这么半晌，他竟丝毫没有要跟自己说话的意思。

其实也不怪娉婕妤会这么想，君流殇以前也没有那么不近人情，只是自重生崖的事变后，仿佛一下子被抽走了全部的力气，跟谁都不愿多说话，最后索性能不说就不说，觉得多解释一句都变得比以前麻烦。

“微臣不知，还请娘娘明示。”他淡淡的回了一句，娉婕妤见此心中微叹，以他的心智，怎么可能不知道，只是不愿多说罢了。

“本宫知道，云和公主的事让你倍受打击，她怀有那样的目的潜伏在西昌两年，都未曾露出半分破绽的确让人难以置信。”君流殇听着娉婕妤的话，唇角勾起一抹苦笑，没什么难以置信的，她之所以能瞒到今日，只是因为她心里发生了动摇，如果她自始至终都未曾有过半分真情，又如何能瞒得过自己的眼睛......说到底，还是自己负了她。

“其实本宫一直以来都隐瞒了一件事，这件事除了云和公主外，本宫再也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就连序儿本宫也只是把跟你说过一样的话告诉了他。”娉婕妤有些犹豫的咬了咬下唇，君流殇听出她话里的蹊跷，剑眉紧锁的望向她，他记得当初听了兰池的话后，进宫去找娉婕妤，她只是告诉自己慕子序也是君家的儿子，是自己的胞弟而已，难道并不是那般？

见君流殇对这件事提起了兴致，娉婕妤在袖中的手紧了紧，犹豫两秒后才缓缓道出那些自己隐藏多年的真相。

“十多年前，本宫还只是一个贵人，不得圣宠且家族没落，在宫中没有一天的好日子过，被那些家族显赫的嫔妃陷害进了冷宫，本以为会从此孤苦一生，可谁知有一晚，陛下带着太监魏喜来到了冷宫，直接交给本宫一个男婴，说从此以后这便是本宫的儿子，只要不对任何讲便可在宫中安享余生，本宫过够了那种被人践踏的日子，所以便答应了下来，没过几日，本宫便接到了晋封的消息，而那时本宫还亲眼瞧见，魏喜手中还抱着一个比序儿稍大一些的孩子，后来本宫诸多打听，才得知京陵城内，唯有君家突然生了一个小少爷，本宫便猜测是你。”娉婕妤望着跟序儿眉眼有些相像的君流殇，心里有些微微泛酸，十多年的光景，自己早已将序儿当成了亲生儿子，可他注定不是，还死在了慕天临的手里。

“所以，我和子序都不是君家的儿子，那我们到底是谁？”君流殇迷茫的问，

“其实本宫也一直很好奇，所以这些年也派人偷偷查过，最后查到的真相十分让本宫震惊。”娉婕妤至今想起来还是觉得胸腔发麻，她不得不佩服那个居于龙椅上，能执掌别人生死的男人，他那明黄龙袍下究竟隐藏了多少肮脏的血迹。

君流殇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上午得知的真相中缓过神来的，只知道当他缓过神时，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皇宫，抬起头望着几乎闭着眼都能知道如何走的宫门，心中一片冰凉酸涩，跟在他身后的无香无寒对视一眼，默契的不作言语。

此时的慕天临正带着一众文臣武将在御花园内饮酒畅聊，宴会的气氛正浓烈，便见一袭白衣的君流殇面目沉沉的走了过来，周身的气压将热烈的氛围直接降至冰点，慕天临从君流殇的眸中看出什么，不觉神情微凛，但随即又恢复如常道：

“流殇，你怎么来了？”君流殇幽暗深邃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盯着眼前的男人，努力压抑着心底咆哮翻腾的怒火，脸上的表情不动声色，默了片刻道：

“臣这几日身子抱恙未能上朝，还请陛下恕罪。”他这话其实不够准确，他并不是几日没上朝，而是已有半月多没上朝了，正是因为这样，才有不少大臣趁机弹劾。

“哪里的话，身子抱恙自然不必来上朝了，你是朕的义子，朕又岂会怪你，快赐座吧，来人给流殇把酒倒上。”君流殇听到义子二字心中一阵讽刺，他这一次清清楚楚的看到慕天临未达眼底的笑意。

“谢陛下。”君流殇坐下后，他周围的臣子都战战兢兢的不敢大声说话，生怕惹了这个性情乖戾的瘟神。

君流殇的心里一直被各种情绪堵塞的发闷，仰头将那杯酒喝下，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带起一阵刺痛。他一声不响的一个人喝着闷酒，仿佛周遭热闹欢快的氛围都只是他的背景，谁都看得出，曾经美艳倾城的战王妃就是他铁骨豪情中那根隐秘的柔肠。

酒过三巡，不少臣子都喝得酩酊大醉，君流殇虽也喝了不少，可幽暗的眸中一片清明，他用余光注意着坐在主位上的慕天临，直到他起身说不胜酒力离开后，君流殇才悄无声息的跟了过去。

慕天临早已察觉到有人跟着自己，到了皇极殿便遣散了一众宫女太监，待偌大的殿内只剩自己一人时，方才扬声道：

“行了，已经没人了，出来吧。”他话音刚落，君流殇便现身在殿内，看到君流殇，他似乎并不惊讶，反而狭长的眸中隐含兴奋。

“流殇，你为何用这种眼神看着朕？”慕天临居高临下的望着他，袖子一挥，栩栩如生的龙纹盘绕在身上，象征着帝王之威。

“哼。”他冷笑一声，雪白的衣衫折射出冷傲的锋芒，“我为何如此，你难道不知道吗？”慕天临神情微变，眉眼间隐有不悦道：

“朕是皇帝，你怎么能如此大逆不道！”君流殇走到他面前，虽然微微仰视，可周身的气魄丝毫不输给慕天临，

“忠奸不分，只顾一己之私，这样的人，有何颜面称帝？”他的话无疑戳到了慕天临的痛处，他怒不可遏的瞪着君流殇，不等他又说出什么趾高气昂的话，君流殇就直截了当的问：

“我问你，当年是不是你杀了海御国的皇帝和皇后？”慕天临见他提起，表情微微一愣，随即眸中闪过一丝阴鸷，

“她果然还是告诉你了，哼，当初就应该杀了她，找一个嘴巴严的。”他所说的人，自然就是娉婕妤，君流殇一双眸子紧紧的盯着慕天临，不想放过他任何一个表情，慕天临转身走向自己的龙椅，闲适的坐下后，方才得意的笑道：

“不错，是朕杀了他们，那又如何？他一个平庸无奇的人为何能坐拥天下最为富饶的国土？为何能吸引璃月一颗心都扑到他身上？朕卧薪尝胆那么久，才夺得西昌的皇位，对璃月死心塌地却始终得不到她的心，朕如何能甘心？唯有杀了他，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他对贺兰昭的恨不是谁都能理解的，正是因为这股恨冲破了心锁，才掀起了那一场血雨腥风。海御国当年与西昌相邻，是流云大陆极为强盛的国家，虽没有北渊的国土广袤，但物资丰富，兵强马壮，立国数十载未曾有敌国敢冒犯，可后来却被西昌给吞并了，一开始还有不少人猜测其中的缘由，可后来也渐渐被人给遗忘了。

“你和序儿是海御国的皇子，你们不姓君也不姓慕，你们姓贺兰，朕吞并海御国后，把你们带回了西昌，一个放在宫中一个放在君家，他贺兰昭死也想不到，他的两个儿子，一个把朕唤父皇，一个为朕征战沙场，以血封疆，最后再让你们自相残杀，死在自家兄弟手上。”他越说越兴奋，最后直接得意的仰头大笑，他觉得自己的计策完美无比，心头对那人的恨也因此轻了不少。

君流殇闪电一般的掠到慕天临的面前，俊美无双的面容带着想要摧毁一切的煞气，他一把揪住慕天临的衣领，用力一提便将他拉过来，让他与自己平视，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看清自己眼底的怒火。

“世人不都说，你和他是挚友吗？你怎么能如此狠心？”

“哈，挚友？也许吧，他可能如此认为，可朕，从未把他当过朋友，他会死在朕的手里，不过是早晚的事。”他此刻疯狂的模样让君流殇觉得无比厌恶，如此残害自己亲生父母及弟弟的人，自己还曾誓死效忠过，如今想来，竟如此可笑。

“对了，你恐怕还不知道吧，朕为何一直都想除了你，因为，你越发长得像贺兰昭了，朕每一日看到你就能想到他的样子，序儿从小朕就培养出他偏激的性格，总是会无意识的提起你，他便会顺着朕的意思来针对你，那杯毒酒，其实是朕派人知会他的，朕知道他一定会来，毕竟他曾为了保你，同意迎娶年家的女儿，如此为你着想的兄弟，间接的死在自己手里，朕猜你就会像此刻这般露出精彩的表情。”君流殇不敢置信的瞪着他，难怪子序明明对长歌有情，却意外的同意迎娶年相桃，原来都是为了自己。慕天临此刻张扬的样子，宛如陷入了癫狂。

“你真是个疯子。”如今真相大白，君流殇竟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凉，慕天临的心机之深恐怕放眼整个西昌，无一人能猜度。

“百里长歌，那个北渊的摄政公主，朕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了，本想着她在你身边应该会促使朕除掉你，可谁知她竟让你如虎添翼，成了朕的绊脚石，几次使计都未能如果，好在你还是替朕解决了她，兰池也算没有白费朕的一片苦心。”若说在这句话之前，君流殇还算尚有三分理智，那么这句话之后，君流殇心里的怒火就彻底被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