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云开(上)
作者:白兰蒂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152

沈远客来的时候,已是傍晚。我嘱咐凌兰去厨房做四个人的饭,四凉四热,一汤。其实不需要这么多,我也非为难她,只这样能给三人相处更多的时间。

他们坐在圆桌旁,沈远客不急不缓的喝着茶,方寒衣拿着一卷书,微微皱眉,专注的看。我走过去坐下,三个人,恰好是个三角。

“身体好些了?”沈远客放下茶道。

我点点头,道,“好多了。”

“找我来什么事?”沈远客直截了当问道。

我想了很久的话,却忽然不知从何说起,他们不打断我思索,容忍我这样沉默,墙壁上的影子一动不动。香炉里的香似已燃尽,辗转成灰,丝丝缕缕的浅浅萦绕,只有烛火偶尔噼啪作响,好像香气打了个突。

“你们把我从牢里面劫走,这几天衙门有什么动静吗?”许久之后,我打破沉默。

“没有。”沈远客道。

我“哦”了一声,当作回答,又问道,“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哪里奇怪?”沈远客道。

“无论是对于凌心之死,还是劫囚本身,都是重罪,难道我就能这样一走了之?”我道。

沈远客看了看我。道。“那么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我微微一怔。他总是把问题踢回来。不肯正面回答。我道。“总该有官府通缉地告示。或差役找上沈府。总之按照陈大人地性情。不该糊涂过去了。”

“都没有——而在衙门发生了什么。”沈远客道。“你应该比我们清楚。苏青嫣。你找我来就是讨论这个吗?”

我张嘴。又闭上。低下头。手心里汗津津地。片刻后。低低叹口气。道。“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说合适。沈公子。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方寒衣放下手中地书。似乎对我地故事颇为好奇。

沈远客若有若无地笑道。“你说吧。”

“在这个世上,除了普普通通的人,还有一种类似人的‘人’,”我恍惚道,仿佛自己掉进了自己的故事漩涡里,“或者称之为‘妖’也行。这种妖,同为父母所生,有男有女,谈吐坐卧和人全无二至。可他们的身体却和人不一样,不仅要吃五谷杂粮,还要吃人的魂魄才能生存,多久一吃呢?——反正不是日日,那样就太恐怖了,也许几个月,几年……算了,这样的细节就不管它了。这些妖隐匿于人海之中,没人能分辨出来,不同的体质让他们比一般人出挑,聪慧,俊美,矫健……当然偶尔也会有例外。他们数量不多,因此格外珍惜同伴。”

沈远客给我倒了杯茶,我低头接过来,没看他表情。

“有一天,有个妖受伤了,一个青楼女子自以为是的救了他。其实就算她不救他,他也不会有事,他的身体远不像一般人那么脆弱。受伤之后的妖会压抑不住自己身体所带的毒,接触他身体的人必死无疑。而让那个妖惊诧的是,那女人在接触他之后仍然活了下来。所以那个妖便认定,这个女人是自己的同类,才能抵抗这样的剧毒,虽然她自己没认识到。他不对那个女人说明,但是,却把那个女人带回了自己家。”

我停了下来,抬起头,看见方寒衣微笑道,“苏姑娘,这是谁给你讲的故事?”

“慕容澈。”我道,“陈大人带我去县衙,便是因为他的师叔慕容澈想见我。慕容澈给我讲了个开头,后面是我自己加的,不知属不属狗尾续貂。”

“这位慕容澈,不晓得是个什么样的人。”方寒衣沉吟半晌道,“苏姑娘可知道?”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道,“世间一物降一物,如果都是吃人的妖,也就乱了,所以还有着除妖的人,慕容澈便是其中之一,年约三十,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沈远客望着我,眼睛黝黑黝黑的,道,“苏青嫣,故事还没有结尾,你怎么就停了?”

“是我的不是,”我笑笑道,“一不留神忘记了,我继续讲。”

“女人来到那妖的家后没多久,家中就发生了诡异的事,老爷的姨太太——她是个怎么样的人并不重要——神秘失踪。除了床上留下一束头发,别的都没了。那妖自己并没有‘吃’人,所以他觉得,一定是女人把老爷的姨太太给‘吃’了,从身体,到魂魄,留下的是全无生命的头发。那妖没有生气,他觉得是自己的毒让同伴产生了吃人的**,因此才会发生这样的事。可才短短时间,这个家的总管也如法炮制的失踪了。这次,那妖有些生气了,他清楚知道妖不用如此频繁的吃人,他觉得这女人在家中不断吃人,会给他带来麻烦,会让别人注意到这个家,会让他隐匿于人群中的行为有危险。沈公子,”我道,“如果我有说的不对的地方,你要给我改正和补充。”

沈远客淡淡一笑,道,“你说吧。”

“由于失踪两人,这家被流言蜚语所攻讦,人心惶惶。正当此时,一个大有身份的女子肯嫁给这个妖,他便欣然同意了,利用女子的身份来消弭谣言。”

我喝了口茶,润了下嗓子,继续道,“这大有身份的女子是题外话,我们不必多说。单说那妖,慢慢也觉察到了吃人的不是他带回来的女人。其实,起初是他先入为主的观念过强,要不他也不会如此武断,以致判断错误。女人却因为自己被怀疑的事情苦恼,而想要找出凶手。在家里,她和妖的妹妹是很好的朋友,妹妹告诉了她很关键的一件事:这个家不是自她来了之后才有人失踪的,而是从很久以前就有人失踪。是谁?是带她回来的他吗?不不,女人觉得不是,如果是他,他就不怀疑自己了,他不必如此的欲盖弥彰。那是谁呢?”

我停了下,摇摇头,继续道,“她觉得需要一切从头来想,这一切当中,看似合理,而不合理的环节在哪。想了一段时间之后,她终于恍然大悟,其实很简单,失踪的下人,只有一个人可以合理的遣送他们走。让事情发生的人,便是需要如此的人。其实有那么多无亲无故的下人可吃,那个姨太太本不用被吃掉的,所以一定是她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说了不该说的话。如此严重的,她想,大概就是姨太太知道了隐藏的妖吃人的事。妖为了保护自己,只能吃了她。而那个姨太太在这个家还有个情人,就是总管。她活着的时候,把秘密都告诉了总管。她死后,总管痛不欲生,却还伪装着活下去,一方面他想给自己的爱人复仇,另一方面,他又犹豫,因为对于妖吃人,他是置疑的,且这个姨太太口中吃人的妖,他也素来敬重。可惜在他的犹豫中,那个妖发现了总管的知情,因此,为了掩盖一切,他不得不痛下杀手,又吃了总管。”

“苏姑娘,”方寒衣温柔的道,“这个故事貌似一切都成立,但是为什么那女人会坚持是妖吃人,说是人杀人,一样可行,一把匕首,一瓶毁尸灭迹的药水,就可完成一切。”

我沉默下来。

“苏姑娘?”方寒衣略有些诧异于我的不做声。

我叹口气,道,“你说的对,女人开始也这么认为,凶手故布疑阵。可这样却有想不通的环节,比如凶手为何连续不断的杀害下人,这些下人除了统共无亲无故,没什么相关联;比如那妖为什么坚持带她来他的家,他们不过萍水相逢,而她是个青楼女子,不干不净无甚优点。所以当一个叫慕容澈的人给她讲了‘妖’的存在之后,她觉得一切严丝合缝了:凶手吃人,是因为凶手是妖,必须偶尔吃人才活的下去,那些下人是他的粮食;同样这才可以解释她为什么会被带到这个家,那妖带她回来,因为她是同类。除此以外,她想不出来自己会到这里的原因。”

就是这么小小的理由。

我一直都想不通,为什么沈远客坚持带我来到沈府。

不是爱情,不是欣赏,沈远客,从来不是感情用事的人。

只有这一个理由成立。

为了这个,我便相信了慕容澈的说辞。

然而为什么我一定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呢?

我心中一窒,甚至不敢再追问自己。

如果一定再添一个理由的话,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已经没有丝毫的不适感。

我的身体,恢复的如此惊人,方寒衣是神医这句话已不足以释疑。

“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个故事吗?”沈远客突然开口道。

我点点头,道,“是。”

沈远客望着我,凝视许久之后,道,“苏青嫣,你是个聪明的女人,我以为你会很抗拒这样的发现,没想到你接受的这么快。”

我笑笑道,“别人身上的还好拒绝,自己怎么拒绝?每天为了瞒着凌兰,我躺在床上大半天,包裹绷带。可我比谁都清楚我完全痊愈。”

“那么,”沈远客缓缓道,“慕容澈和陈县丞,知道这一切吗?”

我摇头道,“他们猜到了沈府有妖,且不只一个,却不知是谁。拿我当饵,希望诱你们上钩。”我转向方寒衣,柔声问道,“方公子,你和沈公子之前那所谓的‘一见如故’,感情比‘自小一起长大’的潘公子还好,大概也是同样的原因吧。我要怎么称呼你呢?我的同类?”

方寒衣站起身,打开窗子,晚风涌了进来,一时他的袖子被风涨的鼓鼓的,夹杂着花草香,还有一种陈旧的泥土味,清新又**,“对,你的同类。”

真的如此,我说中了,却语塞。

这个家中,还请过高僧做法,妖孽横行。

我忍不住想笑,沈远客,方寒衣,我,还有——那吃了三姨太、沈总管的凶手:沈黎沈老爷。

“我以前并不知道沈老爷也是我们的同类,”方寒衣声音干净悦耳,让人舒适,好像拂面的晚风。

我惊讶道,“怎么会,你们知道的最多,应该知道的最早。”

方寒衣转身对我微微一笑,道,“沈远客一早怀疑姑娘你‘吃人’,而我则怀疑沈远客‘吃人’,待他否认,我又怀疑你‘吃人’,我们目的明确的怀疑太多了,比你还糟糕。”

我一想,却也是,又问道,“那么你们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

“知道了沈府一直有人失踪后,就立刻明白了,除了他,没人能做的那么干净利落。”方寒衣道,“我和沈远客常年在外,根本没注意过家里,更没关心过下人问题。没想到家里居然隐匿着同类,而且藏的如此之深,连同伴都被骗过。”

“方公子,”我诚恳道,“我今天和盘托出,最最想的,就是你告诉我,如何能够不吃人。”

方寒衣诧异的望着我,道,“你这是从何说起?”

我低着头,手微微的颤抖,“你曾经说过我的病——会不由自己控制的力大无穷——你当时说的隐晦,我明白你意思,大概就是我身不由己的吃人吧?不吃人,是不是我们这类妖,就无法活下去?你给我的那些会缓解病痛的药,是不是就是能让自己不吃人?这些日子来,很多事情,我并没有想清楚,你看,我说了这么多,你们也都同意了,可是我自己,其实却还没有完全接受——这居然是真的?我更盼望着你们笑话我,矢口否认,骂我神经病。吃人,太恐怖。”我抬头望着方寒衣亮晶晶的眼睛,道,“方公子,你一直像神仙一般的人儿,你以为我吃人时,那么厌恶我,你也是讨厌妖吃人,是不是?你一定能帮我,是不是?”

沈远客冷哼一声,厉声道,“苏青嫣,你吃猪牛羊鱼的时候,可曾忌讳,可曾觉得恐怖?那也是活生生的生命。你搞清楚,你不是人,是我们的同伴,还有什么妖不妖,是那些捕杀我们的人的蔑称,我们叫做术人,比人强的多。人,饭食耳。”

我微微张开嘴,震惊的望着他,这个男人,今天晚上,又重新认识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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