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儿，今儿梨园春邀了名角出演《拜月亭》，下午你代我陪容公子去听听戏，啊！”青格非饭后茶余的一句闲话犹如拨开云雾见天明，惊了青黛，也震醒了许绍棠。

这意思明显不过，父亲在为她和容公子创造增加感情的便利。

青黛潜意识里朝林亦之望去，他正低头撩拨着茶水，神色冷淡，似乎故意躲避，又似乎沉思掩藏，可正待她含笑回答时，穆地被人踢了一脚，那一脚带着两三分不痛不痒的力道不偏不正踢到她的脚尖，她的闷声惊叫差点儿呼之欲出，偏巧撞上他右眼微眯的暗示，内心一怔，又活活吞了进去，那皮靴带着凉气开始不老实地蹭着她脚踝，然后又挑开裙摆溜到她细滑的小腿，她极其不自在地挪了挪位置，它却像讨厌的牛鬼蛇神缠着她不放。

终于，她按捺不住，亦是扬起皮鞋顺着他靴子摸索到另一条腿，暧昧地撩了撩，然后又沿着他皮革靴管滑了下来，最后用尖利的皮鞋后跟死命在他脚尖拧了七八个来回。

瞧他一向稳健的眼皮跳了跳，她一跃而起，不顾外人场合，缠住父亲的脖子，撒娇道：“爹，这么多年不见，你就忍心一见面把我往戏园子里推！”

青格非尴尬地笑了笑，爱怜地拍了拍女儿胳膊，劝慰说：“陪爹有的是时间，容公子从北方远道而来，还未怎么走过江城赏过戏文！”

容洛瞧见此情此景，倒也识相地接了话：“青老先生还是陪青小姐叙天伦之乐吧，不用挂念小侄，小侄有林司令、许少爷做伴，不怕找不到乐子。再说，这听戏的事也不急于一时，今儿没时间，难道明儿便没有了不成？”

青格非又是开怀地笑了两声：“让容公子见笑了，我这个宝贝女儿从小便被我宠坏了。”

“爹！”她娇羞地扭了扭灵动身子，看到那条厌恶的脚黯然败走，方坐了下来，适时宜地往父亲怀里钻了钻，眸子偏巧对上左手边许绍棠投射而来的目光，微微一愣之余，心不由砰砰跳动起来。

几年不见，面前依然是那张干净无法忘却的轮廓，那双温柔安然的眼睛，那幅可以时刻包容她无理取闹的神色，她有些无所适从，转而把脸深深地埋在父亲衣襟内，一股温热却从眼角不自觉地溢了出来，她暗骂了自己几句，嘴边终又浮出亮堂的笑涡。

茶楼雅间的门外骤然响起了急促的门声。

许绍棠收拾心情，正襟危坐，朗声道：“进来。”

灰布短褂的人躬身跨进门，向众人点头行礼后，走到许绍棠身边，沉声道：“少爷，小少爷发了高烧，姨少奶奶差我喊您回去瞧瞧。”

下人音色虽低，却是如雷贯耳传进青黛脑袋，她身子猛然收紧，从父亲怀里挣扎起身，自然抬起下颚时，不巧又与他的慌神相撞，他褶皱的眉头明明显出了心乱，望了她一眼后，却是强装冷静道：“请了大夫没有？”

“已经请了江城医院的罗大夫。”

他舒了口担忧气，恍然笑道：“罗大夫是江城医院最好的医生，该是无事。跟姨少奶奶说，我这里有贵客要招待，一个时辰后便回。”

“可是……”下人面露难色，仿佛进退不是，仿佛客人在场，又不敢多言。

霎那之间，她偏偏感觉到是因为自己的存在左右了他的思绪，不想与过往牵扯太多，她目生忧虑，关怜拂面，俯近他身边一尺之距，轻声劝说道：“嫂子定是经不住惊吓才来唤你回去的。若是怕冷落了客人，大不了我陪林司令和容公子去梨园春看戏，等孩子安然无恙了，你再过来。”

他一时失神，俨然难以置信。

她明目皓齿，柳眉含笑，安慰道：“你放心，我不会肆意胡闹，吓跑了你的客人。”

这笑像是岁暮天寒里满天飞舞的冰棱，看着寒冷，实际轻柔，看着美丽，实际凄凉。

他怎能让本不情愿的她为了他去做违背意愿的事？

他又怎能让她伤过一次的心再次眼睁睁地看着他逃离？

他不假思索，扳起面孔，对下人吼道：“怎么怵在这儿？还不回去。”

他向来是性格温和，秉性尔雅，少有脾气，这勃然的怒声虽淡却是猛吓了下人一跳，下人顿时畏畏缩缩老老实实地退出了雅间。待他再次回头望她时，她呆怔的眼神却如仓皇失措的鱼儿，汲汲地挥动起尾巴避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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