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是三朝旧都，没有汴京的洋气繁闹，薄薄暮霭里一片古典雅然的静。

青黛原本最爱漫步江城的夜色阑珊，可现在她归心似箭，直催促拉车师傅“能不能再快些”，到了家门青石大街，五十米的距离，瞧见师傅挥汗如雨，疲惫不堪，便一跃下车，随手掏了张银票塞给师傅，简道：“不用找了。”转而三步并作两步奔往青家大门。

门口一如既往挂着红灯，灯笼昏暗光芒斑斑落迹通往前厅的卵石路，卵石路两侧白梅花香依然。厅门一道橘黄倾照出瘦骨嶙峋的雅人长褂，心绞皱眉，踱步思腹，只是一瞬，那些所谓的委屈心酸疲累苦痛一股脑全涌了上来，那声“爹”毅然在心口打转，可不知为何喊叫不出来，啪哒啪哒地跑进去便拥住了苍老的身影。

“黛儿？”

咖不确定的呼唤分明尽在眼前，却像隔了千山万水，颤抖得她的心都要碎了。

“是我的黛儿吗？”

像吞进千万颗砂砾擦破了喉管，眼泪无声无息下淌，她嗓子干裂发不出声，胡乱挥动的手好像黑暗里无头无绪，好像找不到父亲。

聆“我的乖女儿这是怎么了？”

她急了，她不敢应话，她怕自己不小心哽咽一声，父亲不骂她没出息，会怪自己没替娘照看好她。

父亲呵呵笑了：“绍棠，你瞧瞧这丫头，越是长大，越是跟我矫情！”

绍……她悲怜情绪犹在瞳孔里打转，雾蒙蒙的眼帘却映入温文尔雅的灰色长褂中规中矩摆在黑色西裤上，霎那间恍若一阵耳钟轰鸣，她眼泪顿时凝结在眶，仓惶间吞不回悲戚戚的可怜，忙揪起不干不净的风衣袖子来抹，那风衣不知什么料子看起来飘逸，划过皮肤刺辣辣地痛，怕被人瞧去了不堪，忙狼狈地润润嗓音，卖力装出十六岁的清涩可爱：“爹，我背着你，你哪只眼睛瞧见我矫情了？”

青格非笑朗气足，转过身指着许绍棠，对她假怒道：“你这丫头做过什么还能瞒住绍棠？”

萃芸楼一别不过短短两日，仿佛已是三五年光景，她只想躲到千里之外重新遗忘一切，现在听到父亲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玩笑，她不得不抬眼望他。他痴愣愣的眸子方才还瞧着她强颜欢笑，见她回头探询，低头端起黑漆案几上的花茶若无其事地畅饮一口，柔声岔开话题：“嬷嬷泡的茶就是不如青黛的香！”

若是六年前闻声这话，她早咯咯大笑冲过去夺过他杯子，逼问他经不起父亲严刑拷打交待了何种小秘密，可此刻再也没了往昔闲情，她淡柳拂笑，不接许绍棠的话，又跟父亲说：“爹，我不与您矫情了，你先跟许大哥闲聊，我去找嬷嬷。”青格非见女儿言语明显躲闪，性格又不若从前大咧，一幅对许绍棠避之不及的模样，不便详加多问，应允了。

许绍棠昨日跟容洛喝罢早茶，已迫不及待地追问许善岩，青黛怎会来萃芸楼？许善岩不仅没隐瞒半字，还绘声绘色地道出青黛起初不愿见他，后来听说大少爷病了，脸色骤变，上楼换了衣裳，也没心思跟林司令告别，便匆匆赶了过去，路上她惦记大少爷喜欢的黄金豆皮，故而去的萃芸楼。他当时听罢心已不能自抑，搁下汴京事务，乘火车连夜赶回江城，火车站邮车车厢，他竟然不死心，来回走了百十边，希望在灯火阑珊处发现她，可直到江城，直到阳汉来电，他才傻了眼。“林司令带了位漂亮女子来阳汉游山玩水”“两人外人场合不避讳亲热，林司令居然因为她而说话前言不搭后语，似乎也懒得过问政事，想必那女人已经迷得林司令不知天南地北，等不及要跳进温柔乡里”，恰在那时，他心静得忘记跳动的那时，青福过来许家给他知会：“老爷回家了。”恩师回家了？他电话捏在手里啪地一声滑到书桌，书桌上摆有她翩然婀娜的照片，回嗅梅花，冲他嫣然。现在，瞧见魂萦梦牵的身姿乍连碎移，跨出门槛，愈远愈消，他脑袋瞬间白茫，再也装不进恩师的一字一言。

“绍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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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然如雷，他下意识“嗯”了声。

青格非怎会瞧不清他缘何失态：“你一夜未眠，定也累坏了，现在青黛安然到家，你可以放心回去了。”

他如梦初醒，从藤椅上起来，许是端坐太久又起得仓促，眼前顿时一片漆黑，金星四冒，若不是扶着把手，怕是已经跌倒下去，混淆间两手和拳作揖向恩师深深一拜，方才缓过神态。

瞧他拜完后提步便走，缺了往常临别之言，青格非几番思量终还是唤住了门框外的人：“绍棠，我已经跟容大帅去过电话了，他说容洛对青黛好像别有对待，他非常希望年前能促成这门亲事。”

那单薄身体明显一震，回头却涵养雅笑，平静道：“恭喜青伯伯，亲事上需要绍棠的地方尽管开口，绍棠会不遗余力。”

“好！”青格非颔首默笑，心底却不尽地长声叹息。

许绍棠浑浑噩噩从青家大门出来，被凉风一吹倒清醒了分，想着青黛知道他不知会一声回了家，会不会跟恩师闹脾气？步子微微一顿，正**转道回府，突见一辆轿车杀气腾腾地从眼前驰过，直奔青家后巷。他稍稍一怔，神魂全无，拎起衣角便尾随过去。

那轿车嘎然止在咆哮石狮前，林亦之身着戎装一步掠上石阶，敲响青家木门。不大会子，有人过来开门，林亦之嘴角冷冷一翘，话不张口，只递了一张便条。随后，门晃啷一响重新关上，他身子却像被那门活活夹住，进退不能。瞧着林亦之燃了只烟，靠在石狮，深吸一口，环视起周围环境，意来，他慌乱收回视线，紧贴到冰石墙壁，不多会，终又听到了细小敞门声音，再次绕回青墙拐角，他的心就像被扔在砧板之上，任人鱼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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