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治平文质彬彬，茶色眼镜挺身堵住他视角，劝道：“我想青小姐这个时候最需要元帅您在身边的。”

她那眼泪分明是在他过去之后才落的，她瞧见报纸草地凭空多了一个影子，知道是他，却不愿回眸，他内心苦不堪言，发出来的却是冷漠嘲笑：“她喜欢哀伤，就让她哀伤一阵子，总会有她不哀伤的一天。”

梁治平还想说些什么，斜眼处只见那憔悴凋零的身姿拎着报纸从青石路上穿过，报纸拖地，刺啦啦地作响。

入夜，林家东房的猩猩毡帘挡不住漠漠轻寒。

咖她迷途小猫似地蜷缩在被窝，仍瑟瑟生抖，身子不止的发冷，那胀痛的脑袋不断过往千遍一律的冷白。很久，冷白中多了密密麻麻的青灰色，又过了很久，多了围堵视野的倾颓门巷，墙垣朽败。

天，黑极了，呼啸刺骨的北风宛若剜骨利刀仿佛刮在脸上，青薇草堂前呼啸的灯笼似在召唤她，飘卷的黑纱似在唤醒她。门庭里远远传来父亲的呼喊：“黛儿，我那调皮的黛儿呢？”

黑白厅堂悬着黑白纱灯，奄奄火光燎着白布黑漆棺木，蜡烛照亮白梅染香的“奠”。父亲湛青色的长袍，静静躺着，无声叫着：“黛儿，被我宠坏的黛儿呢？”

聆爹，我在这儿，您睁开眼便能瞧见的这儿，别再老掉牙地扮老夫子装睡，我会揪您胡子，会挠您痒痒。她伸手去触父亲蜡白的脸，父亲不理她。

爹，如果你不醒，我就去告诉娘，娘会跺脚的，会发脾气的。她拉起父亲苍凉的手，父亲不怕她。

爹，别生气了，我知道错了，我不会再想着嫁绍棠哥哥，不会再一声不响地去西洋，我会每天陪着你看戏，看完戏会给你做几道小菜，有娘的味道。她跪下来，头磕着木板磕得铮铮作响，她想痛想痛得流泪想父亲听到这一切，能心疼地看她，哪怕是一眼。

瞧着床上一动不动的佳人，他端坐床沿，温暖指肚捋她青丝轻抚她脸，那娇容不是往昔桃红珠粉只剩柔弱无力的苍白，去抚那不平的额头却抚不平她彻底绝望的悲痛。她不睁眼看他，侧过身子又歪向里墙，眼角却汩汩淌起泪。

她在怪他？

他喉咙咽痛，对人少有的辩解：“你应该明白那杀人不眨眼的几个人就是从汴京来江城途中咱们遇到的。当时那种情况，以梁治平的能力只能救你一个人活命，根本无法救出你嬷嬷。我答应你，定会查出加害你父亲的凶手，一个不拉，全将他们碎尸万段。”

她撩起被子遮住满面泪痕，被子里放肆地哽咽抽泣。

他一阵心酸心疼，又道：“我听到你出事的消息已经不顾那些流言蜚语，昼夜不停赶回江南，只为见你一面，可你这幅楚楚兮兮见不得我的神色，你到底想我怎样？

她听罢又往里钻了钻，索性连耳朵也一起蒙住，俨然懒得听他多言。

若以他往昔被她视若无物的脾性，早一把掀开被子拽起她人摇醒她软若无骨的身子，可现在倒像是他被她无形勒住了脖子，虚火烧起，怒火涌出，却不温不火，只得撑开两手在床，将被子里缩抱一团的她围在心怀，不敢距她太近，又不舍得距她过远。

窗棱外，林翠芝听完哥哥低声下气的表白哀求，又棱缝里瞧他魂不守舍地守在床沿半步不离，嘴角顿时嘟撅三尺之高，扬起拳头怒气冲冲地往纸窗上砸，只是她手未挥下去，却被人凌空抓住手腕，怕她惊叫出声，另一只手亦是紧跟着掩住她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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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林家大院，除了她哥，谁敢动她林翠芝一根头发？

那人夹起她腰，轻而易举将她提拎出院门，然后将她安放在游廊画柱的石台。月光斑驳的疏影横斜里，瞧清楚那张样貌平凡的面孔，她瞬间悒郁不忿之意聚胸，站起来一巴掌风驰电掣地甩过去。他吃了雄心豹子胆，不仅把她的话当作耳旁风，一而再再而三地坏她好事，而且连她的手都敢横空拦下。她三两下抽不出手，不由咬牙怒道：“李秉承，你不想活了。”

李秉承正色道：“现在政局不稳，请小姐您自重，不要给元帅添乱。”

添乱？那女人只是死了父亲落了几滴眼泪，他就颠颠地从江城日夜兼程回来，连伤都不顾了，当年他们父亲离世，他倒狠心把她送到千里之外。她不过是想打醒他，让他不要沉迷祸水、失去心智，她哪里是在添乱？她咬牙愤怒道：“李秉承，你给我放手。”

李秉承强硬如铁：“小姐，夜色已晚，元帅需要休息。小姐的闺房在西，若是您不识得回房的路，秉承可以代劳。”

瞧他一副铁打身躯月色下十足威严，她不再去挣脱手腕，咧嘴冷笑了声，说道：“你李秉承别仗着这次帮我哥搞到他想要的女人，我哥就会对你另眼相看。你信不信，明儿我就跟青黛说，如果不是你跟梁治平想出的馊主意，故意在她药里添其他的药，害她病上加病，故意借送她去医院，然后从医院把她偷运回江南。你说，那幕悲剧还会不会发生？你说，青家的两个仆人是不是你害的？你说，青黛她知道了，会原谅你，还是原谅我哥？”

原以为李秉承会怕得目瞪口呆，跪下来向她连连求饶，哪知他竟是泰山压顶依旧稳若泰山，波澜不惊对她言道：“如果小姐敢对青小姐透露一字半句，那也别怪秉承无理。秉承会一五一十地跟元帅禀告，小姐您对元帅的敬仰爱慕，远远不止乎于兄妹亲情，还有小姐当日是怎样制造春桃那个烟雾弹气走青小姐。您说，元帅知道了，会把你送到东瀛，还是送到西洋？”

“李秉承？！”她一向在外人面前掩饰着心底山月事，她不知哪里露了马脚。

李秉承不备不吭应声：“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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