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绍棠捏住门把手，脑海里矛盾着是敲门打乱屋内的不堪还是呼喊青黛之名逼林亦之放手，不想，门咯噔一响竟然拧动，一尺昏灯顿如利刀直劈他手背，里面不情愿的啊声混着冬寒之气猛撞他耳膜，他是成年人，怎会听不出男女欢愉之声是哪几个音调哪几个音符，又犹豫着是退后关响房门引起两人注意还是上前一步擅闯进屋乱揍林亦之一通，又不想，手稍微无力退缩，那门便吱呀一声划开了包厢里的全部。

包厢里鞋子袜子长褂大衣凌乱一地。

青黛穿了件高领粉色毛衣黑色修身长裤，身子依在包厢深褐色棉绒布墙拐角，手无力耷拉在地，眼睛脉脉含春瞅着面前作恶的林亦之，似乎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动情也不时，恼恨也不是，反正抗议的力量都被折磨光了，只知道矫“嗯”求饶。

林亦之正颇有闲情地挠她脚心，也不是一般的挠，就是像狗一样趴在地上，先欣赏她时弯时伸的脚趾，然后拿根毛线做的狗尾巴草，一根一根饶有节奏音韵地触，触得她忍受不住拼尽所有力气退缩，他眼尖手快，一把再抓回，用最为毛茸的部分刷她脚心，仿佛狠狠惩罚她的不乖顺。

咖木门撞墙之声之大，俨然惊了两人谈情说爱的逸致，微愣，回头，后是几尽得意炫耀的笑，是林亦之故作惊愕的欢迎词：“绍棠？！”

仿佛是置身虚无飘渺的雪山峰巅，许绍棠脑袋白茫，神经痛麻，话语不知为何没了往昔从容，生生涩涩：“我要找青黛。”

林亦之“噢”了声，似是而非地邀请：“那进来坐吧，咱们边喝边聊。”

聆许绍棠少有的失礼拒绝：“不了，就两句话，我说完就走。”

林亦之不屑靠催*情药这类虚假下三滥的手段博取美人的投怀送抱，所以那茶杯里的分量并不足以令人失去神智，所以青黛能够勉强抑制人类原始的冲动，现又被外人的横空出现惊出一身冷汗又挥散了大部分药性，所以能马上复原力气，攀着软墙站起来，说：“有什么话你说吧。”

许绍棠有些可怜：“我能单独跟你说吗？”

她果断婉拒了：“亦之不是外人。”

林亦之地上起来便搂住她人，仿佛也对他怜悯施舍：“绍棠，下午还说要邀约喝酒的，这择时不如撞时……”

“不了，”许绍棠嗓子如含了根针，眼眶像揉了粒沙，扬了扬信，笑道：“青黛，这信不是我写的，那则订婚消息也不是我发的，我比谁都不想你嫁进容家，我知道这一生我亏欠你的，用多少个六年都弥补不了，偿还不了，你永远都不要原谅我，永远……永远都要记得，不是你的许大哥对不起你，是你的绍棠哥哥对不起你。”

许绍棠走了，就像冬天里的最后一片落叶，带着秋的全部温暖，消失在寒风瑟瑟的深夜，不为人知，不为人觉。

这是她未曾见过的许绍棠，卸掉了虚善面具，没有了逃避，没有了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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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黛追了出去，就是无视林亦之的存在，无视的脚踝，无视瓷板的凉气，像六年前那般胆大虎勇。

仿佛在一瞬之间，所有的恩仇宿怨，烟消云散，一笔勾消。

仿佛在霎那之间，这六年来痛忍的点点滴滴都是想要听到他认错，认有眼无珠，认对她旧情难奈。

空寂的走廊。

静寥的大厅。

漆黑的夜幕。

扎脚刺心的泥土砂砾碎石。

还有两条胳膊如蟒似蛇箍住她，不容她半分挣扎，然后将她随手扔进嘎然止在面前的轿车。她似乎没有意识，跌跪在狭小的后车椅道头撞响玻璃竟不知疼痛，脚心被玻璃碎渣刺出血竟浑然不觉，也管不了是谁虏劫了她绑架了她不怜香惜她，她只是低着头啪哒啪哒地掉眼泪。

汽车驶到青家大门，清晚已是靠着林亦之的胳膊睡着了，孩子般的耸气声三步吸气一声呼出似乎心痛之极，弯翘睫毛上的泪珠路灯里闪着耀目光泽格外晶莹剔透。没让司机打扰她，他开了车窗，让冷风窜进来一部分，然后她经不住寒气，蜷缩一团的身子越发依紧他，那头发也被吹得凌乱狂舞有意无意扫他面颊，是他眷恋的白梅香，他闻过一次，这辈子就再也无法遗忘。

许家书房，搁在梅花玻璃罩子里的灯烛把房间映成了白日。

右手边第三层屉子放着准备孝敬叔父的上等洋烟，许绍棠拉开抽屉拿出来撕开包装取出一根陌生地粘在唇上，然后捡起书桌上的火柴娴熟地燃了一根，模仿别人凑上去深吸一口，燎原明暗的火星子顷刻染红了他眼眶，辛辣如酒的苦顿时刺激他咽喉，他咳咳两声，呛人烟雾便颤抖冒出，可那已经崩裂的脆弱神经仿佛在烟雾缭绕间已恢复原状，不能急不能躁，这是男人与生俱来的本领，林亦之会，他也会。

门准时推开了。

六年来几乎每天晚上的这个时辰，他明媒正娶的妻子都会端着精心熬制的药跨进门：“绍棠，你刚才去哪儿了？”

只需一根烟的功夫，他磕烟的动作可以比林亦之熟练优雅：“江华酒店。”

“噢？”宋子蘭一直心跳怦然，却又料不到他敢如此直接，能如此冷静，搁下托盘在书桌前的黑漆案几：“去江华酒店做什么。”

他身子背着橘灯，大半面脸深陷黑暗，看不出何表情：“看林亦之调戏青黛。”

那冷静斐然之音伴着咆哮怒撞纸窗的呼啸声令她的心莫名一抖，扑地一笑，绕过书桌走到龙椅后纤柔手指按摩他肩膀：“是怎么个调戏的法儿？”

他烟头戳了戳手边名贵香木，笑了：“你也想我那样调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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