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然是体贴情性：“我知道本不该来打扰你，但有件事必须你出面才能解决。”
上次酒店，他在她心里犹如断了割舍再无恩怨的师兄长辈，她浅浅笑问：“何事？”
他表情严谨，不像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们捉住了刺杀青伯伯的凶手。”
一霎那，她像是没了心跳呼吸，耳朵堵塞似乎闻错了声：“凶手？”
咖他又正色重复了一遍：“因为你是唯一的目击证人，所以想请你去指认。”
她陡然间似乎又活了过来，心跳加速，心乱如麻，脑袋里一片激动不宁，连出口的话都是颤抖不已：“在哪儿？”
他温和风度请她上车详谈：“江城警局。”
聆她毫不犹豫跨门而出，充耳不闻身后的急忙询问“夫人，你要去哪儿”，只扭头吩咐说：“小六子，帮我照看会嬷嬷，我很快回来。”
暮霭阴重，霜凋岸草，江水哗啦啦的响声从浓雾中弥散出来仿佛见不着摸不透的沁音淘人心扉。
虽安然依着软榻车椅，青黛却云萍紧蹙，神绪紧张，低头绞着粉绸丝帕，想迫不及待地向身边的人打听“凶手是何模样”“凶手是那里抓获的”“凶手是不是跟中原镖局有关”，可似乎越往深处追究越能吓出一身冷汗，那**伤害自己又杀害福叔的人是宋子蘭安排的啊！他在酒店里那番表白和这次轻易抓获凶手请她效验是洞悉了宋子蘭伤她的意图，还是其后另藏玄机另有打算，她的心直如大小珍珠噼里啪啦落到玉盘，杂绪无章地乱。
江城警局不是第一次来却走得是上次同样的路。吊挂悬垂的昏灯独照走不到边际的长廊，咬牙隐忍的呐喊痛叫像是被人活活割掉皮肉，还有鞭绳硬生生撕裂被架在十字木架毫无反抗能力的身子发出的唰唰戾气。阴森冷寒之气呼啸灌她耳朵，那白墙也像禁有无数亡灵活血令她不敢伸扶，只得低下脑袋望着地板晃动着的影子。
“是不是害怕？”
温暖如春的关怀话音刚落，暖烘如炉的厚实外套毅然落到她肩，她抬头望着那张真诚无比忧心无比的脸，微笑着摇头否认：“不怕，谢谢！”
他坦然接受她的谢意，脚步却慢下来与她并肩通行，待走到一扇微敞的门前便轻声敲了敲，又是相同的刑房相同的刑具相同的炭火扑哧爆响，仿佛连裸着臂膀的汉子都是相同的粗鲁莽撞，不同的是有四副木架、四具血肉模糊、四把铁镣拴住胳膊锁住咽喉最后还在脚踝绑着千金铁锤。
用刑的汉子提着木桶朝着已经晕死的四人颇冰水，扑面而来的冷气寒得她一阵瑟瑟，四个吊垂的额头恍恍惚惚有了摇摆，嗯嗯吭吭有了反应，像是临死前最无惧无畏的铁骨男人仰起了头颅。
“老四，你心上人瞧你来了。”这话音如此熟悉如此顽劣瞬间勾引起她汴京途中的全部回忆，是他们杀了杨进灭口，是他们杀了心地善良的福叔，是他们曾经想在阳汉镇对她企图不归，是不是他们也谋害了父亲？
“都他妈给我老实点儿。”腰圆臂粗的汉子一个皮鞭甩去，那拴在中间的老三痛叫一声再也直不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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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爷应该知道我们是谁的人，你贸然抓我们来此，我想问问，你是否问过老爷子的意思？”左手边第一个人头发凌乱粘血，衣裳千疮百孔掩不住一道道红青血痕，似乎内伤严重，说话艰难，断断续续。
许绍棠深黑眼睛满是痛心疾首，深呼口气克制愤然，平静说道：“你们杀了人，犯了法，就改接收公众制裁，我不是贸然抓你们，我是有凭有据地抓你们，不需要看谁的脸色，不需要谁来过问，你们的老爷子不是法，也定不了法。”
那人笑了：“我佩服许爷你有勇有谋，可以这么短的时间把我们哥四个给挖出来，既然你说咱们老爷子不是法，那许爷愿不愿意跟我打个赌？”
“怎么个赌法？”
“赌我家老爷子是不是法？”
许绍棠冷然迎战：“如果不是，请你在法庭上一五一十道出杀害青家的始末。”
那人应道：“如果是，请你将身边的小姐赏给我家四弟，我四弟对那位小姐一见倾心，连杀她都舍不得下手。”
不知是嗅不到浓烈的血腥味，还是许绍棠的沉着与林亦之相比多了一丝慷慨同情，还是与林亦之相处过久多多少少沾了他的冷酷，青黛平复心跳，冷静自持，抬眼看了看旁边默不吭声的男人，那男人眼角淌出的血像是刀留下的新鲜伤疤挂花了一张俊脸，那红丝密布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自己，喉咙上下滑动分明有话却是张不了口。
“换个条件。”许绍棠的断然拒绝稍稍拉回她的意念：“要钱，要财，要谁都可以，但她不行。”
仿佛抓住了对方把柄占到上风，老大仰天哈哈大笑：“看来你许爷也对这小姐怀有他念啊哈哈！……咳咳……”
许绍棠“哼”了声，再也压制不住恼恨，牵起她便出了刑门，丢了句立誓之言：“我会搜齐证据亲手把你们送上断头台。”
老大俨然对他毫不畏惧，冲他们直嘲讽：“我会好好活着等待那一天，”
像是看了一场活生生的有声电影，许绍棠走马观花似的领她走了一遍情节，虽然确是那四人不假，可前前后后总有太多不符现实的逻辑，若是林亦之来审讯，一鞭子下去先是厉声追问那老爷子姓甚名谁，后是无所不尽其严刑逼供的本能，怎会允许这群人有恃无恐地提条件设赌局，再说，这世上又怎会有如此笨劣的凶手，像杨进那般否认自己的罪行都还来不及，竟然猖狂到供认不讳。
回坐到轿车上，黑幕蒙盖遮整个江城，车窗外点点灯火像尾巴亮灯的萤火虫一伸一缩。
瞧她沉默无声，他手伸过来像儿时那般揉了揉她头发：“是不是吓坏了？”
她本能后躲，可身子像被困住灵魂般没了知觉，眼睑像压了千斤石段不止地下垂，脑袋晕晕沉沉宛若白雾缭绕的云海，只听他说：“黛，我会将伤害青伯伯的人严惩的。”便没了意识。
已不知过了多久，她星眼微朦，眯开的眼缝只瞧见一抹晃动的紫白色夹着淡淡的萱草香味凑了过来，然后水淋淋的潮滋润了干裂嘴唇，她意念里极为贪恋这触觉便微张口齿，像久逢甘露的枯草渐渐舒展茎叶活了过来，却又吧嗒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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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小姐。”丫头放下碗勺，拼命摇她胳膊。
“怎么回事？”有人闻声进来，音色是从未听过的冷冽。
丫头吓得扑腾一声跪了下来，眼泪啪哒啪哒地掉了下来：“大少爷，小姐刚才明明醒了，不知怎地又昏了过去。”
啪地一巴掌，出其不意，果断干脆，顿时打断丫头哭声，顿时震飞了青黛的六魄：“给我滚。”
丫头哽咽着连连应“是”退了出去，空荡的房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他迈步过来，一步近了一尺，两步近了一丈，三步在床沿上坐下来，上下摇动的大床仿佛她莫名的忐忑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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