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亦之听罢雷霆一震，顿感魂魄离身，掉头便奔往马厩，想到她前夜无缘无故逗留西园多时，想到她跟翠芝这几日形影不离，想到容洛拖延时间直至今天才与他谈公聊私，他简直不能平心静气。

腊月初八之后是年关，大街上人流臃肿，接踵擦肩。

他历经大小战役无数，他此刻飞驰人群，面对茫茫人海，突然束手无策。

青黛约摸林亦之出了家门，方从西园出来，先被林家管事发现，袖子还在擦汗，瞧见她顿时吐口活气，急道：“大少奶奶，你这是去哪儿了，大少爷正找你呢？”

咖她心不惊肉不跳，从容淡笑：“他人呢？”

林家管事道：“他以为你去火车站了。”

呼进的寒风像五角冰凌划裂她每根神经，她竭力笑得嫣然，从裤袋里掏出一封信递过去：“你莫急，把这封信马上送到火车站给他。”

聆低眼那信上“亦之亲启”四字，管事顷刻懵了：“大少奶奶，这？”

她应有的解释：“我早晨跟他生了点儿过节，他只要看完信就会明白了。”

“欸，大少奶奶，我这就去办。”管事向来以林亦之为重，三岔路口便选了林家大门的方向。

东园卧房。

嬷嬷依旧穿针引线，瘦背佝偻，夜以继日为小林子赶制衣裳，听见她抬脚进屋，便道：“岩叔来找过你，要跟你辞行。”

一切都照她设想的发展，先用许善岩引起他的注意，后用林翠芝调开他的视线，接着她简单应了声，利索打开衣柜取出准备好的包袱，可瞧到衣柜里或浅或深或蓝或白或黑全然是他的衬衣长褂，她嗓子霎那间干裂，心里翻江倒海不知何味，可她终还是痛忍：“嬷嬷，陪我去送送岩叔，好不好？”

许是她昨天对岩叔的不闻不问与今日反差过大，嬷嬷抬起头便疑心：“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她摇头：“我买了些东西想送给许绍棠的孩子。”

“应该的，应该的，那孩子像许少爷一样懂事……”

嬷嬷接了她手中的包袱，挽着她往门外，掀起门帘的瞬间，曾经发生在这里的欢声笑语或者黯然泪下一股脑都涌了上来，混淆到最后竟是那句“谁也不能分开我们”……

林家大门，许善岩悄然候在树荫下的福特轿车，瞧见她出来，忙下车招呼：“小姐。”

车窗玻璃后亦探出一个小脑袋巴巴望来。

“岩叔，我送你出章台。”她行若往常的姿态，先扶嬷嬷坐到后座，后望了一眼粉墙围护的林家大宅。

章台车站，容家专列的汽笛声轰响。

林翠芝临着车窗，恍惚里忽听见骏马的仰天嘶鸣，心下一顿，当即一跃而起，跌跌撞撞直奔火车车门。

搭建的台阶已然收起，仓促间一只白色手套拽住了她的臂弯：“危险，少奶奶，火车要起动了。”

她抑制不住的眼泪随着忿然怒气一巴掌掴了过去，歇斯底里地咆哮：“放手！”

五尺高度纵身一跳，身子如山摇忽地不稳，小腹如地震忽地一阵揪心剧痛，可瞧见那披着黑色大麾的刚毅身影已跳下骏马，她咬紧牙关隐忍，踩着高跟鞋跑过去，三米，二米，还有一米就能扑进日夜想念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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