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他的视线太过灼热，季禾解释完后就侧头看向了窗外，没再往他那边看。

方以泽看到季禾的别扭反应，忍不住低低笑了一声。车流开始松动，他就没再多说什么，启动了车子，拐上了回家的路。

看到他们住的公寓近在眼前了，方以泽忽然有点促狭地想，如果季禾知道他们住在一个小区，又会怎么想？怎么做？

“我有事想问你，”季禾似乎是发了会儿呆，又好像是考虑了很久，这才说话。

方以泽心念电转间，就想到了季禾要问什么。

之前在叶桐家里，他撤掉结界的那一刻，季禾就已经说过有事要问他了。想想也是，能把这事儿放在心里想了一天，到现在才问出来，季禾也算是有耐性的了。

正好车已经停在了季禾住的公寓楼下，方以泽熄了火，好整以暇地看他：“不请我上去坐坐吗？”他也没想那么快地登堂入室，但关于降妖驱魔这种事，还是不要在外面讲的好，这真是个好的不能再好的机会啊！

季禾抬眼看他，昏黄灯光映在他的眉梢眼角，落在那双桃花眼里，平添了些温柔的意味，方以泽等了有一会儿，才听到了他的回答：“走吧。”

干净！整洁！

这是方以泽对季禾家的第一印象。

他在门口玄关换了双拖鞋才获得了四处活动的权利，正饶有兴致地站在门虚掩着的书房外面偷偷打量，冷不防听到季禾说话：“你喝白水，还是酸奶？”

“……”方以泽吓了一跳，反应了一下季禾说了什么，有些意外居然会有酸奶这个选项。

“我这里没茶，也没咖啡，”季禾皱了下眉，多少有点不习惯没见过几次面的人在自己家里到处活动，“酸奶有芦荟味的，也有红枣味的，要吗？”

方以泽挑了挑眉，走到厨房里打开冰箱看了看，直接从里面拿了盒红枣味的酸奶，然后手撑着冰箱门，不动了。

季禾眉心一拧，就听他悠悠地说：“这才像是人过的日子啊！”

方以泽在看到季禾冰箱里各种新鲜肉蔬外带酸奶还有西饼小点心的一瞬间就想到了自己空空如也的冰箱。

“美人儿，会做饭不？”方以泽转了个身看季禾，目光灼灼发亮。

季禾正咬着喝了一半的酸奶的吸管，眉梢动了动，冷淡地点了下头。

“那啥，”方以泽也喝了口酸奶，感觉味道还挺好，嘴角勾了起来，笑得特别开心，“你看咱俩多有缘啊，正好，我也在这儿住。”

季禾眼皮猛地一跳，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方以泽的重磅炸弹抛的太多，他有点猝不及防的意外。

方以泽心满意足地关上冰箱门，冲季禾露出了一个迷之微笑，语气轻松又戏谑：“你住a栋12层，我住d栋13层，我要是站在客厅阳台上往外看，没准就能隔着绿化带跟你打个招呼。俗话说的好啊，远亲不如近邻，对吧？互相照顾照顾嘛！”

季禾喝完了最后一口酸奶，把空盒扔进了厨房的垃圾桶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邻居，你好。”

方以泽摸了摸鼻子，忽然觉得红枣味的酸奶真是太好喝了！

方以泽东一句西一句地扯淡扯了半天，终于在季禾无声的催促下回到了客厅，坐到了沙发上，正式向季禾介绍了一下他的本职工作。

“在古代，人们认为黄昏是日与夜的过度时段，是人与妖魔鬼怪可以同时出现的时段，所以，他们就把黄昏这个时段称为逢魔时刻。”方以泽随手拿了本季禾放在茶几上没看完的书翻着，口中说着，“我们今天下午六点去叶桐家，就是这个缘故，黄昏将尽，夜色将来，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大都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人间。当然这只是个抽象的说法，现在的妖怪哪有那么不堪一击，都闹腾着呢，他们随时随地都能出现，想干什么干什么，不过相较于其他的时段，黄昏时碰到他们的几率更大一点而已。”

季禾眉尖一蹙，终于把自己的疑问问出了口：“你不需要向我保密吗？”

他想到下午方以泽对叶桐做的事，包括最开始进门时迷惑心智的魇术，也包括最后清除叶桐见过他们的记忆，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方以泽作为降妖师时最正常最正确的选择。

“美人儿既然相问，当然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方以泽从善如流地说。

季禾斜睨了他一眼，语气不冷不热：“既然这样，那还是把我的记忆也抹去吧。”

“哎！”方以泽赶紧端正了神色，正正经经地回答他的问题，“你的天眼已开，即使把相关记忆抹去了，我也不能保证完全的万无一失。”

“怎么说呢，作为天生神眼的降妖师，我们可窥见三界中常人不可说、不可见、不可闻之灵，妖魔鬼怪、魑魅魍魉都尽在其中，”方以泽放松了身体靠在了沙发背上，双手枕在脑后，侧过头认真地看着季禾，神色中却带了些不解，“你在之前应该没有‘天眼’这回事，怎么在青岛出事之后就突然开了天眼呢？你有什么感觉吗？既然你的天眼已开，严格意义上来说，就不算是纯粹的普通人了，我虽然是降妖师，但也没有干涉甚至决定你能看到什么的权力。”

季禾沉吟了一会儿，说：“我也不太清楚是什么原因。之前昏迷了一段时间，再醒过来时，就看到了林婕头上的那只角。再然后，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才发现也能看到降妖师。”

方以泽饶有兴致地问：“那你眼前的这个降妖师长什么样啊？”

“你……”季禾沉默了一下，再看向方以泽时，神色说不出来的复杂，“挺好的。”

季禾有点不太能说得出口。虽然所谓的‘天眼’已开，他又是怎么看出来方以泽是降妖师的呢？不知道方以泽自己会不会有感觉，但他能看到方以泽的胸口燃烧着一团似乎永远不会熄灭的赤色的绚烂火焰，周身也有丝丝缕缕的温暖明亮的火光跳动，整个人就像是从一团火中走出来的。

就仿佛是浴火重生的凤凰。

“就是想夸我嘛，不用不好意思，”方以泽摆了摆手，不以为意地说，“我知道我们长什么样。普通人看我们，就是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有‘天眼’的人看我们，就能看到些别的东西了。我之前见过的一个降妖师前辈，他整个人都裹在冰碴里，头顶上还冒着冷气，不过看起来还是挺人模狗样的。”

季禾手指撑着额头，眯缝着眼打量着方以泽。虽然最开始不习惯，但一旦听多了方以泽的“不正经”，他的感觉似乎也没太坏。

“你想保留‘天眼’吗？”方以泽目不转睛地看着季禾，语气难得严肃了起来，“有的普通人会因为一时的因缘巧合而获得‘天眼’，如果不想要，我们自然可以帮他，但如果想要，那就得考虑很多因素了。”

“嗯？”季禾抬头，不明所以地看他。

方以泽解释说：“我就是因为自小就有了天眼，才在后来被降妖师协会找到，在本人同意的情况下，接受了系统的学习和训练，这才成为降妖师的。如果你想保留‘天眼’，即使不做降妖师，也得在降妖师协会里备个案，提供尽可能详细真实的个人资料。”

季禾伸手揉了揉眉心，有一会儿没说话。

方以泽只静静地看着他，也没催他，显出无与伦比的耐心。

“备过案之后呢？”季禾问。

“有的人一辈子都不会有什么影响，安安稳稳地结婚生子，寿终正寝，”方以泽说，“但有的人如果牵涉到一些案件中，那至少是要协助降妖师办事的。有的降妖师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导致自身‘天眼’不够纯粹，这个时候，就需要一些能够看到妖魔本身的‘普通人’了。不过基本上也不会有什么危险。苦活累活危险活都是降妖师先上了。”

季禾抬头，迎上方以泽看过来的目光，心里忽然有点说不上来的，沉重。

方以泽说的挺轻描淡写，但“苦活累活危险活都先上”的降妖师，其实才是个高危职业吧？虽然今天下午亲眼见到的“画魂”没什么杀伤力，但前提是那个叫泉的“画魂”本身就是叶桐生出的执念，并没有害人之心。

一旦碰上了蓄意害人的妖魔呢？

就像是，前段时间他们都曾经碰到过的那只狐妖。

“那只狐妖都做了些什么？最后怎么样了？”方以泽忽然听到季禾这么问。

方以泽愣了一下，想了想，才大略地说了事情的始末：“是个连环杀人案。妖族的传说中有七窍玲珑心，男为阳，女为阴，若是集齐至极至盛的七颗阳心，将这七颗阳心炼化了，功力大涨在其次，更好的用处在于可以让他们窥出降妖师的身份，从而避免为非作歹时被降妖师擒获。那只狐妖就是为了这个，才蓄谋害了七八个男人的性命。哦，也包括你见过的一个杂志社编辑。”

“我知道。”季禾点了点头，“我那天下午约的杂志采访，她就化成了摄影师跟着那个编辑来的。”

“后来你察觉到不对，不仅发了短信给我，还在采访结束后一路跟着他们到了一家‘如家’，想去阻止命案的再一次发生，”方以泽想到那天的事，心里忽然一动，深邃眸眼里也泛起了点点笑意，略带了些温柔的意味，“如果不是你去敲了门，那只狐妖也不会惊慌失措到没处理好现场就以原形跳窗逃跑，留下了可供追踪的行迹。不然我也不会在七八天内就锁定了她的活动范围，最后在那家ktv抓住了她。一定程度上，你帮了我很大的忙。尽管晚了几天，但还是得跟你道声谢。”

季禾垂下眼，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他的视线，浓密睫羽微微一颤，无端就有些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