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114 涮羊肉,烂糊三鲜汤
作者:周卫国的童年      更新:2020-02-28 04:30      字数:3496

第三十五章114

涮羊肉

回到家,只见江湾伯伯、丽娟、海伦和阿婆在等我。今天江湾伯伯要带我们去zj北路上的一家店吃涮羊肉,他说那里的涮羊肉既便宜味道又好而且正宗。

我们乘五路有轨电车,三分一张票,没几站就到了店门口。我推开门,里面还有一条厚厚的棉帘子,就像浑堂(浴室)的一样,店内热气腾腾,羊肉味道重。这是一家小店,总共只有两只圆台面。店小但生意兴隆,一桌已满客,另一桌有几个空位子。伙计一点人头,还缺一只凳子,他拿来一只备用的,再加了一付碗筷,我挤了进去。刚坐下,又一批吃客推门进来,他们只能站着候座。

圆台下面是只大炉子,架着一只大铁锅,嵌在台子中央。每个人有一只铁丝漏勺,挂在锅边,同桌的人共涮一锅。锅里的水是特特滚(沸腾)的,阵阵热气袭来。江湾伯伯要我们把外衣脱了,免得出去着凉。店堂那一头一个大菜师傅用一把长刃切肉刀煞有介事地切下一片片薄如云片糕的羊肉,好像在做给客人看,又像在卖弄他的刀功。然后把切好的肉片整齐地放到了一个大盘子里。

江湾伯伯给每人叫了碗调料,三盘切好的红白鲜明的羊肉片(三角一盆,约二两,我看不准),两大盆羊什(两角一盆,就是五肠六腑),两盆黄牙菜、两盆菠菜外加一大碗油豆腐线粉,还有粉皮等,都是生的。

那调料端了上来,上面撒满了香菜,小小一碗竟要一角钱。我用筷子蘸了蘸放进嘴里,尝尝它究竟怎样。果然,味道不同凡响,至于到底是什么味道,我根本讲不清楚。我问伙计调料里是些什么东西,他说主要有花生酱、芝麻酱、虾油卤、乳腐露、韭菜花等十来种调料,相当正宗,还说这里的涮羊肉不比洪长兴的差,因为他们有自己的“秘方”。

因为是第一次吃涮羊肉,我得先看看老吃客怎样涮,然后再自己动手,免得出洋相。他们的吃相大不相同,有的挟了几片羊肉,在开水里撩了撩,像蜻蜓点水,再调料一蘸,便往嘴里塞。有的则把肉片放在自己的小漏勺里,放在锅里让它烫烫熟。我发现烫的时间一长,那一大片羊肉便缩成了一条肉丝,吃到嘴里的就少了。

身旁的老吃客告诉我,烫羊肉的时间要短,这样肉既嫩又鲜香。我照着他的样子,把羊肉片放在锅里抖了几下,蘸上调料便吃。果然,那羊肉鲜嫩无比。海伦提醒我:当心肚皮吃坏,因为我经常要吃坏肚皮。老吃客告诉我们,那调料不仅能调味去羊臊臭,还能帮助消化,肉就是生一点也不会吃坏肚皮。当然要是能喝点酒就更保险了,因为酒有消毒作用,还能去寒。我这才发现,除了我们几个,同桌的人都在咪着老酒。听他这么一说,阿婆便为她儿子要了一杯黄酒。

可江湾伯伯的酒量不行,就那么几口,脸涨得像关公一样红,跟我外公没法比。

“阿爸,你少吃一点,我们还要乘车回家呢。”别看丽娟平时羞羞答答,但管起她阿爸来却像个大小人。阿婆也劝他少吃一点。我吃老酒的机会来了:“阿婆,让我帮江湾伯伯吃掉一点,他就不会吃醉,不要浪费钞票。”

“好,少吃一点。”江湾伯伯倒也知趣,便向伙计要来一只杯子,分给我一半。我们对饮起来。我学着外公咪老酒的样子,因为外公吃老酒总是笃悠悠的,就像在拖时间,加上吃的东西都要在开水里烫一烫,所以今天我吃相就好多了。看我这付腔调,阿婆就讲我不学好样,早晚要变成酒鬼,而海伦却趁机说我现在就是一个酒鬼了。现在吃涮羊肉要紧,我也就顾不上她了。

我边吃边喝,一边看看同桌的老吃客。大家围坐在一起,边吃边聊,谈笑风生,像老朋友。后来才知道他们根本就是陌生人,同桌吃涮羊肉是缘分,大家开开心心。我觉得涮羊肉不仅好吃而且好玩。再看海伦和丽娟,她们不是在涮羊肉,而在煮羊肉,那羊肉不仅老,而且鲜味都跑到汤里去了。我兴致勃勃,吃得满头大汗,盘子只只朝天。那两盆羊什基本上都到了我肚皮,海伦和丽娟是碰也不敢碰,连江湾伯伯都嫌它太羊臊臭。

吃了没多久,她们就说吃饱了,江湾伯伯也放下了碗筷,他们怎么不吃饭啊。阿婆要我把剩下的一点菜涮了吃掉,我们要回家了。我急了:“阿婆,我饭还没吃呢,帮我弄两碗饭来。”身旁的老吃客告诉我,这里不供应白饭,要吃饱肚皮可以买几个饼。阿婆给我要了两个,这饼有点像酒酿饼,但大一点,也薄一点,硬得要命。同桌的吃客都把饼一块块撕下,放在汤里,等泡软了再吃。

照他们的样,我也从锅里盛了点汤冲在调料碗里,把剩下的菜全都放在漏勺里。因为涮的人多,汤羊肉味道浓,特鲜,那饼经羊肉汤一泡还真好吃。我正淅沥哗拉咽得起劲呢,海伦说我坏话的机会又来了。她污蔑我不是在享受,而是在吃烂糊三鲜汤。

“啥叫烂糊三鲜汤你懂伐?不晓得不要瞎讲。”我一边吃,一边反击。

“我只晓得你现在吃的就是烂糊三鲜汤。”

这时有点酒水糊涂的江湾伯伯就讲起了烂糊三鲜汤的故事:从前(解放前?)有的饭店为了多赚钞票,偷偷地将吃客剩下的菜:没啃干净的排骨、蹄膀骨头、鸡鸭壳子、鱼头鱼尾,荤素不论,统统回到锅里,再加点厨房间要扔掉的边角料,慢炖烧成的一道菜,也就是大杂烩。由于品种繁多,味道相当鲜美。食客一般以穷人居多,如过去的黄包车夫、筑路工和码头上做苦力的有时会到饭店喊一碗烂糊三鲜汤,也算大大改善了生活,饱了口福,眼不见为净,袋袋里铜板少啊。

还有一些高级饭店,有钱的食客经常惯派头,满满一台子菜,大鱼大肉只动几筷,有的原封不动便留在了桌上。饭店将这些东西收进去,不回锅只改改刀,拼成一盘盘美味佳肴,加点白饭再卖出。写字间小职员,小老板,平民百姓有时会来这里打打牙祭,解解馋。

有个吝啬鬼大老板,赚的钞票用不光,自己却节约得要命,把一个铜板看得比头还大。穿得破破烂烂,吃得像瘪三,天天咸菜老卜头薄粥汤。平时不舍得买荤菜,经常从泔脚缸拾一些人家扔掉的带鱼尾巴小黄鱼头回来烧了吃(他住高级地段)。他的小开儿子一点也不像老子,大手大脚,花钱像流水,经常上大饭店大吃大喝。

有一次大老板狠狠心,从保险箱里拿出一只银洋钿,也上大饭店。在底楼排队等那便宜的残羹剩饭。这时有几个西装毕挺的小开从二楼包房出来,个个油光满面,说说笑笑下楼来,他转过脸去生怕被熟人认出。但一个声音他觉得熟耳,等他转过头去再看,那小开已溜出门外。剩菜来了,满满的一盘,有大块的走油蹄膀,整只红烧狮子头,几调羹水晶虾仁,两块熏鱼,划水(红烧青鱼尾巴)外加三鲜烤夫,都是sh本帮菜。大老板蹲在地上,鼓动起腮帮子,狼吞虎咽,吃相恶劣,咸菜泡饭吃惯了。一大盘菜全倒进肚皮,连盘子也舔的干干净净。

一到家,小开就伸手向他要钱。“小赤老,今朝给你的好几块洋钿用光了?”

“是的,请三个朋友上饭店了”

“哪家饭店,点啥格菜,这点钞票四个人怎么吃得光?”

“本帮饭店,尝尝sh菜,吃不光就留下让穷瘪三开开荤。”

那老板一听,挥手就是一个大头耳光,打得小开眼冒金星:“小赤佬、败家子,今朝老子买了你吃剩的残羹剩饭,作孽啊。”

听完烂糊三鲜汤,我也吃得差不多了。虽然三九寒天,我却大汗淋漓。想不到这羊肉汤泡饼,和刚才的汤汤水水,再加上今天有一半的涮羊肉都到了我肚皮,我是肚饱气涨,有点胃扩张,两手撑双杠一样人才站直了。海伦趁机说我是个“酒囊饭袋”,我也不跟她急。我想自己吃得撑足了的卖相一定很难看,不过今天涮羊肉我总算是吃爽快了。

付钱时阿婆说她请客。每当阿婆付钞票时,海伦的眼睛总是睁得大大的,生怕多给人家。一出店堂,便看见有五路有轨电车开来。江湾伯伯说因为它到北火车站,一两分钟就来一部。阿婆打开绢头(手帕)包,把零钱全给了江湾伯伯,只留一张角票作车钱。这时天上稀稀拉拉飘起雪花来,而我浑身上下冒着汗。

说来也怪,到北火车站的五路是一部接一部,而去淮海路的却一部也不来,候车的人是越来越多(也就十来个人)。大约等了十分钟的光景,来了一部三轮车,那车夫说有部五路有轨电车翘了辨子(抛锚了),后面的过不来,说完把车停在路边等生意。

阿婆拉着海伦就上前,那车夫问我们去哪里,阿婆说到大同戏院。他说是同路,就一角五分。阿婆要海伦先上车。“啊呀,阿婆,钞票不够,你留下的是张一角。”阿婆仔细一看,她真的把一角当五角了。“阿婆,我们还是等电车吧。”海伦拉起阿婆又往车站走。

那车夫倒也实在,喊住了我们:“一角就一角,不过上桥时要帮我推一下车子,我还没吃晚饭呢。”我立刻答应了他。要是我们不乘他的车子,他就要放空车了。

想不到第二天一起床,我浑身有说不出的难过,肚皮里翻江倒海,头脑发胀,眼冒金星,就像套了个头箍。阿婆讲我昨晚推车子时受了风寒,而海伦却说是我嘴馋,涮羊肉吃得太多了。虽然这病半天功夫就好了,但落下了病根(以后只要一吃火锅,那个紧箍就会套到我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