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一声尚还稚嫩的女音忽从高台的阴影中传出，她语音微弱，但字字句句都铿锵有力，即使在高台之下，也能依稀听见。

“齐倡不义，背信毁约，唯今天怒，伪借于人，是何异于盗匪之流？”

轩仪微微眯眼，目光随之向高台仰望。只见一道明灭的微光正隐没于高台交错的阴影里。女孩的身形依旧模糊，但透过那富有穿透力的话语，轩仪仍然可以感受到它主人的倔强，这不由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相比之下，墨阡似乎一反常态的安静，只是看着高台的光影静静出神。

齐暄早已在心里笑了，这场戏的主角终于到了。但他的脸上却未有丝毫变化，只是站立在那里，等待着楚国芸馨公主的现身。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当然，即使公主不出现，他也有其他办法来达到他的目的。

那道身影的轮廓渐渐明朗，只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从阴影中走出，她广袖长裙、青丝飘摆，立身于狂风之中，更显楚楚可怜，就如同一只纯白的蝶儿，正翩跹欲飞。那瘦弱的身躯更是摇晃的厉害，仿佛只要轻轻一吹，那般柔弱的身骨就会缓缓消融在空气中。可她还是挺直着身板，艰难地站立在那里，即便连日的奔波已使她的衣裙破旧不堪，依旧难掩她与生俱来的特殊气质，眉眼间清澈如水，那双眼睛更是扑闪着倔强不屈的执拗。

不错，那声音的主人，正是芸馨。

这个倔强的孩子，如此天真，亦未显出多少惊世的容颜，到时天祭若一意孤行，恐怕连他也保不了她了罢，齐暄心中暗道。虽然这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但不知为何，看到芸馨眼睛的那刻，那抹明亮的光芒几乎照脸他心中最阴暗的角落，不由得，心中竟闪现了一丝莫名的不舍。

但这也仅仅只是一秒的惋惜，不舍，只会是他征服这片大陆的绊脚石。如若将刀捅进兄长胸膛的时候有一丝不舍，如若给父王下慢性毒药的时候有一丝不舍，那么，在杀人不见血的王宫里，他早已是一抔黄土了。

定下心来，他依旧是那个冷漠无情的王者。

他的目光冷冷的扫向芸馨，语调波澜不惊，道：“芸馨公主来的正是时候，本王恭候已久。”

而被缚于祭台立柱的楚后，本已毫无生念，闻听芸馨二字，全身猛然怔了一下，那本如一潭死水的眼眸忽然泛起了波光，可亦只是一刹那，她的目光又变得毫无生气，她的声音嘶哑而疲惫，轻轻吐出、细若游丝：“齐暄，聪明如你，我的女儿艳惊天下，又岂会是这样一个黄毛丫头呢？”

说罢，再不多言。

只是，那眼中，竟泛着一种赌徒眼中决绝，仿佛是以全部的身家，赌下绝注！

芸馨的心忽然沉沉落下。她踉踉跄跄得走向楚后，多日来的苦楚，无可下咽，而面对母后的时候，仓惶连撒娇的权利也是奢望。此时此刻，她瘦弱的小手仅仅只能划过楚后沧桑的脸庞，芸馨只觉悲恸郁结于心，胸口一滞，竟喷出一口鲜血。

浓重的血雾中，楚后只觉万箭穿心，痛彻心扉，眼中也闪现出盈盈的的泪光。但她依旧纹丝不动，纵是心中千回百转，有太多的不舍，太多的留念，但她知道，她不能动，亦不能言，就算只是这样细细的端详着自己挚爱的女儿，都是一种难得的奢侈。

念此，她轻轻别过头去，嗓音嘶哑，道：“孩子，回去吧，我不是你的母亲。”

芸馨看着楚后的淡漠，她只觉自己没有心才是最好，因为对于死亡，她是那么无力，看着父王、母后、还有最喜欢的祁阳哥哥，都纷纷离去，而她竟然一点办法都没有。如若没有心，就不会痛，就不会有此刻的噬心之痛。

她别过头去，其实她的心里又何尝不知，母后只能以这样的方式保护自己，从走上祭坛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但她还是走上来了，就如同她知道所有的侍从会因她而死她还是执意要到楚城一般，她只不过想要个奇迹，想要看看吝啬的苍天能否施舍她一份她仅存的妄念！

芸馨不再哭泣，既然冷酷的上苍已经遗忘了她，那么，她就要给自己创一个奇迹！

她轻轻吻上楚后的额头，就如同儿时撒娇一般，记忆转瞬回旋，而楚后的眼里早已是干涸的眼泪，空余伤悲。芸馨甜甜一笑，她要将自己最美的笑容印刻在母后的心里，她要她母后安心，自己会给自己一个奇迹！

楚后果然笑了，那眼角的尾纹扎得芸馨心痛如绞。芸馨看着楚后缓缓闭上双眼，凄凉的北风，更似一曲挽歌，无限伤悲。她没有回头，只是默默退向祭坛的边缘，似乎要目送楚后的离开。

见之如此场面，高台下看戏的二人，似乎此时颇有钦佩之情。

是啊，光是天祭的仪式已使旁人惨不忍睹，而眼前这个瘦弱天真的女孩，竟还要亲眼目睹自己的母亲血流祭天，纵冷漠如轩仪、墨阡，也不禁暗起怜悯之心。

“芸馨……”轩仪嘴中喃喃，似乎心有不忍，又似乎是种熟悉的感觉撞击心扉，使人心乱如麻。

而墨阡亦是低低一叹，“虽非故人，尤起故人情。”语调一改往日的戏谑，字里行间，竟然隐隐透出淡薄的忧伤。但这也只是刹那，回过神后的墨阡笑的更是妖气横生、没心没肺，“怎么？本少琢磨着死神大人似乎要起怜悯之心了呢！”

轩仪陡然醒神，眉角又显现那道冷漠的弧度，许是思念的太久，人间留下了她太多的记忆，而这正是他一千年来不敢触碰的。再回人间，思念如开闸的洪水，竟冲的他防备全无。

轩仪只是淡淡的说道，“你想多了。”轩仪忽然顿了顿，似乎连自己也不明白是为什么，而后幽幽吐出，“芸馨，毕竟不是她”，语调萧索，笼着落寞的叹息。

而齐暄看着芸馨的淡然决绝，更是心生恍惚。如果说这莫名的北风算是今日祭祀的一个意外的话，芸馨的冷静就算是他的另一个意外，他本已认定这个倔强的女孩定会以卵击石，不救楚后誓不罢休，但她此时的冷静到真的超出了他的掌控。

不过，他似乎并没有拿下芸馨的打算，他只是默默回身，转向女祭司伊阑，与她之对视一眼，伊阑便已心领神会。她手执盛放曼陀罗的托盘，缓步走向祭坛的外围，仕女们亦紧随其后。

祭坛外围正是依着曼荼罗所摆的阵型，看似普通的平台，却是这祭台最为凶险的所在。其上繁复的花纹，绚丽的色彩都使人眼花缭乱，若是普通人轻易走进阵中，思想就会被这奇异的图案所控制，贪嗔痴怨齐涌心头，轻则为人所救，疯癫一生，重责深陷迷途、力竭而亡。

只见伊阑在阵前落跪，将托盘置于前方。以一种古老的仪式向苍天致敬，而后将曼陀罗从托盘中取出插在那盘起的青丝之中。她轻盈起身，一身水蓝色的衣衫飘荡在狂风中，黑发如墨，白花胜雪，众人只看到她纤细的身躯舞动在曼荼罗阵繁复鲜艳的色彩中，仿佛连灵魂也将渐渐融化其中。骚动似乎因这震惊的舞蹈而暂止，眼前这场蓬蓬燃烧生命的仪式，竟让人们在铺天盖地的巨风中忘记了一切。

轩仪震惊，若不是墨阡及时阻拦，他几乎飞身向曼荼罗阵中的那道身影扑去。墨阡浅浅一笑，一丝玩味的表情窜上眉梢，一贯的戏谑口吻，浅笑涟涟、别有深意，道：“确是佳人呐，似乎连死神大人都蠢蠢欲动了呢。”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轩仪紧拽着墨阡衣袖的手缓缓放下，可是眉头依旧拧成一绺。他还是站在原地，但周身却散出一股肃杀的寒意，冷冷的盯着场上伊阑的舞姿，那目光深邃而冰冷。

“你到底想干什么？”冷淡的文字从轩仪嘴中吐出，空气中弥漫着硝烟，战争一触即发。

仿佛是意料之中，墨阡眼中依旧波澜不惊，戏谑之余，神情中竟多了抹嘲弄的意味。

“呵，纯属意外，没想到这齐倡还真是人才辈出呢，我已经好久好久没见过‘曼舞’了呢，啧啧，跳的还不错呢！”

“是谁？”轩仪绕开了墨阡的玩笑，冷冷问道。

墨阡无奈地耸了耸肩，抽去被轩仪拽红的左手，嘶哑咧嘴一番。忽而又做出楚楚可怜的表情来，那略带幽怨的语调便飘入轩仪耳中，“我倒真想自己是百晓生呢，只怕您也太高抬我了吧。”轩仪依旧怒视着墨阡，无奈中墨阡话锋一转，抬眸看向轩仪，颇为认真的说道，“不过呢，倒是听说齐倡的女祭司，都由圣女授教。”

闻言，轩仪陷入了沉思。

良久，仿佛是幻觉，人们只觉一道蓝色的光影一闪而过，可细揉眼后再看，却什么也没有发现。也许是这日蹊跷的是多了，也见怪不怪了。

只是，有个年轻人依然立于高台之下，一袭紫衣，犹自笑的妖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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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忧桑溢于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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