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熟读圣贤之书，知书达理，心志坚忍，极为墨庶看重。现在居然对陈先生脱口称呼你，不禁芳心惴惴，红霞满面。

陈缺曾经终日在脂粉堆中厮磨纠缠，怎能看不出女人心里这细微的变化。可他却没有和良家妇女打交道的经验，知道这些古代女人把贞洁看得比命还要重要几分。再也不敢胡言乱语，当下打了个哈哈。

“谢什么谢，王诩本来就是来找我打架的，却吓了你一跳。怎么样？伤得不重吧？”

他一语关心，殷织脸却更红了，半响才小声说道：“不碍事的。”

“那就好。”孙武点点头，不愿再和她多说，转身抱拳拱手说道：“多谢虎门兄弟相助。”

墨庶天下闻名，为人高洁，身负大才却自甘苦行，不求官，不图财。平生锄强扶弱，蔑视强权，兼爱天下。无数贫苦子弟受到他的感召投奔门下，也是为民赴死，赴汤蹈火，死不旋踵。

墨家声名在外，寻常诸侯听闻墨家剑士寻上门来，往往还未动手就先慌了心神。所以这些虎门弟子纵横中原，鲜遇阻滞，也就不自觉的有了墨家剑术天下无敌的想法。

可是今天，孙武却给他们上了生动的一课。虎门弟子都在心里想道，如果刺杀的对象是他，又有几分胜算？

如此一想，对孙武便有了敬畏，纷纷拱手客气。

“师弟们一早就准备停当了，是我坚持要来向大哥辞行。”申耕拱手作别：“小弟这就走了，大哥保重。”

“好。”两人携手走出小院，“兄弟剑术不输于人，只须记得临战之时切勿畏首畏尾。赵伯鲁能将三白坊做得如此声势，不是寻常之人。一旦相遇便要快刀乱麻，勿要再有妇人之仁。”

“知道了。”

申耕拱手一揖，转身向谷口走去，一众虎门弟子迈步跟随，昂首挺胸，赳赳生风，齐声高唱。

彼尔维何？维常之华。彼路斯何？君子之车。戎车既驾，四牡业业。岂敢定居？一月三捷。驾彼四牡，四牡骙骙。君子所依，小人所腓。四牡翼翼，象弭鱼服。岂不日戒？玁狁孔棘！

这是诗经里表达勇士出征的诗歌，经墨家剑士之口高声唱出，顿时豪气荡荡，天地为之变色。沿途行人纷纷停步，抱拳为礼，长躬不起。

孙武每次出征都要经历这么一刻，眼前不由得浮现出一张张年轻坚毅的脸孔来，顿时热血上涌，浑然忘了自己的存在，半响无语。

记忆深处的陈瘸子也是一震，在被遗忘的记忆中依稀也应该有过如此激动人心，热血沸腾的时刻。

良久，殷织问道：“陈先生，我带你转转？”

“不了，明天吧，你回去看看伤口。”孙武被拉回现实，笑着拍拍衣袍，“我也得洗洗。”

“那好，不过......”殷织竟然不敢直视，欲言又止。

“我知道，不要乱走嘛。”孙武调侃道：“我也怕你们墨家的机关。”

“哦。”殷织又恢复了忧郁的神色，继而皱皱眉，若有所思的走了。

孙武迈步进门，正碰到带着白狼出来的王诩，他厌恶的瞪了孙无一眼，恶狠狠的吼道：“让开。”白狼被他收拾得够呛，顺着墙根垂头敛尾而行，温顺异常。

“小屁孩。”孙武抬腿踢了他屁股一脚，大笑声中推开房门。

伤口还有些作痛，解开衣袍一看，四个齿印虽然不再流血，却已经红肿，伤口周围隐隐发黑。孙武也不在意，粗粗包扎了便又走出院门。

日头正好，天空湛蓝，小径旁边野花绽放，林木葱茏，绿荫如盖。孙武在徐徐和风中恍如隔世，浑然忘记了在谷外正是数九寒冬。

陈尸山逶迤连绵，尸谷地处中央。寒风冷雨被环绕的群山隔阻在外，加上地质奇特，地底热气终年不散，便有了这四季如春的独特气候。

墨家当真不同凡响。在这不为人知的大山之中修建了一座坚固的城堡，城堡用青石夯土分成内外城。城里石屋成片、鳞次栉比，层台累榭、院落座座。城外除了接来避战的庶民外还有万亩良田，田地里农人穿梭，绿意盎然，长势喜人。

这里不仅仅是世外桃源，更是国中之国。

孙武沿着小道拾级而下，沿途的黑衣人都面带笑意，抱拳作礼，有的孙武见着面熟，便是昨晚在志同阁议事的人。更多的却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也是一脸和气，哪有夜里那般萧杀之气。

外城那条长街，客栈酒肆一应俱全，竟然丝毫不逊于钟鸣铺。孙武暗喜，这里有酒有肉，就无须回墨家去喝清汤寡水。到了夜里就住在客栈之中，温水暖床，也不用再听王诩鬼叫。

刚到酒肆门口，一个胖乎乎的掌柜就迎了上来，一脸堆笑的招呼道：“陈先生，里面请。”孙武一愣，干脆懒得问他怎么认识自己，迈步走了进去。

不大工夫，一鼎肉一壶酒就端了上来，肉是鲜嫩肥美的鹿肉，酒居然是孙武平素最爱的秦酒。

“尝尝。”胖掌柜两手握在一起，弯腰笑眯眯的看着孙武。

“不用尝也是好吃的。”孙武笑笑：“老板不妨坐下同饮一爵。”

“好。”胖掌柜居然并不推辞，径直去了东屋，片刻就拧了壶酒出来，一屁股坐在孙武对面。

“老板贵姓？”

“贱名微不足道。”胖掌柜笑呵呵得反问：“先生可是要问我为什么认识你？”

孙武笑笑不置可否，胖掌柜接着说道：“殷姑娘刚才来交代过了，说陈先生要来，让在下特意为你准备的鹿肉和秦酒。”

“可还合先生胃口？”胖掌柜似笑非笑，眼神有些暧昧，一副我知道所有秘密的样子。孙武瞟他一眼就移开了目光，没吃羊肉，无谓去惹那一身骚。

“味道不错。”孙武点点头，两人相视一笑，却各怀心思。

“殷姑娘说了，陈先生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在下知无不言。”胖掌柜知道孙武一肚子的疑问，直截了当说道。

“好，那我就问了，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尸谷？”

“我以前是个铁匠，在钟鸣铺做生意，给墨家打造了不少刀剑，后来为楚国不容，墨家就把我接了过来。”

“铁匠？”孙武笑笑说道：“看来老板这两年日子过得不错，身子可是有些发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