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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公，姐姐去哪儿了？”连续喝了三天伤药的审食其从高烧昏迷的状态彻底苏醒过来，他担心道，“外面天都快黑了……”
“说是这些天都需要去虞夫人那里帮忙做针线活儿，”刘太公坐在灶台边烤火取暖，答道，“许是报答虞夫人肯给你伤药救你一命。你呀，再睡一会儿，等她回来，让她给你煮点热粥，这样好得快些。”
“嗯……”审食其含糊的应着，心里却恨死了自己——若不是自己没用，姐姐怎会在这数九寒冬还要跑出去做事儿？姐姐穿得单薄，又吃不饱饭，万一饥寒交迫的姐姐脚下一滑摔倒在雪地里……审食其越想越急，他挣扎着想下地，可是浑身疼痛，费了半天的力气只挪动了一条腿，刘太公见此情景，赶紧搓着手走过来，询问道，“食其呀，你是不是要小解？”
“不……不是……太公……”审食其疼着满脸汗珠，“食其……想……想起来……”
“起来？那怎么行？”刘太公费力的把审食其挪出被子的那条腿又塞回被子里，他瞪大了眼睛道，“你姐姐出去之时，特意叮嘱我，要我好好的看着你，要你务必躺在床上将养着，不许你做任何事。若你不小心伤势加重，你姐姐上哪儿再给你弄药去？！你就听你姐姐的话，乖乖的躺在床上，啊！”
“太公……”审食其眼里泪花四溅，“是食其不好，拖累姐姐，更累太公这般年纪了还要照顾食其，食其心里特别难受和愧疚……”
“哪里话？”刘太公替审食其掖好被子角，满脸慈爱道，“傻孩子，要说拖累，那也是我这个糟老头子拖累了你们两个啊！咱们仨在楚国这两年啊，早就不分彼此了，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不过，现在咱都不说傻话，你就安心养伤什么都别想，太公还等着你伤好后伺候着我颐养天年呢！”
“嗯……”审食其哽咽道，“多谢太公，太公去灶台边烤火吧，食其不再乱动就是……”
审食其再次醒来时，闻到了一阵揪人脾胃的米香，他的肚子条件反射般欢愉的“咕咕”叫着，“姐姐……”他扭过头，见吕雉蹲在灶台边熬煮着白粥，白粥翻滚着漂亮浪花的声音传进他的耳膜，他所有的疼痛都变得不那么疼痛了，他若喝醉了般呢喃道，“姐姐，好香啊……”
“食其，你醒啦！”吕雉闻言，迅速在灶台边的一只空碗里打了一大勺浓稠的白米粥端了过来，她坐到床边，舀起一小勺，放到嘴边吹了吹，柔声道，“快，张口……”
“你吃……”审食其心疼道，“姐姐累了一天……”
“傻话，”吕雉笑了笑，“姐姐在虞夫人那里吃过了，这是特意给你和刘太公熬的粥。你这伤势，光吃青菜团子怎么行？这次虞夫人给了两斤白米，够你们吃一个星期了。”
“姐姐……”审食其刚一开口，就被吕雉递到嘴边的滚烫的粥给塞满了，审食其不由自主的将粥含在嘴里——这满口的米香瞬间激活了审食其的味蕾，也激活了审食其的食欲，审食其幸福的吞咽着，一大勺粥转眼就进肚了。吕雉又到灶台边，打了满满一碗，“趁热吃……”她一小勺一小勺的将粥喂进审食其的嘴里，审食其苍白的脸上渐渐有了一丝红润……
一周后，审食其的伤势好了大半，夜里也不再揪心的咳嗽了，内脏痛感也渐渐消失。他对吕雉道，“姐姐，您这样每天跑来跑去的，天黑才回来，食其不放心。不如姐姐将虞夫人那里的活计让冰凌儿帮您一并拿回来做，这样也省去路上受冻受累。”
“……”吕雉沉默片刻，笑道，“你不必担心姐姐，安心养好伤。按现在的情况，再有一周你就能下地了，那时姐姐就不去虞夫人那里了……”
“可是，这冰天雪地的，姐姐何苦一定要跑这许多冤枉路？”审食其不解。
“虞夫人喜欢和姐姐说话……”吕雉有些牵强的解释道，“虞夫人的房间温暖如春……另外……还有……还有些许茶点……可以……可以食用……”
“……”审食其更加疑惑了，姐姐哪是贪图这些的人？但他不敢再问，他知道如果吕雉执意不说，他什么都问不出来。“姐姐回去歇息吧……”看着吕雉疲倦的眼神和越发黑瘦的脸颊，审食其心痛如割，他知道，姐姐断然不是去了虞夫人那里，因为她的身上有一股浓浓的消炎药水的味道，这药水的浓烈程度远远超过自己喝的汤药味道！
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觉，可是，一百种可能伤害到姐姐的想法如魔鬼一样呃住审食其的喉咙，他如热锅上的蚂蚁……
吕雉回到自己的房间。房间冷如冰窖。她连脱衣服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和衣钻进被窝，随即就响起了轻轻的鼾声……
次日午后，清冷而晴朗的天空下起了鹅毛大雪，大朵大朵的雪花似乎卯足了全身的力气盛开着，那么饱满、恣意、酣畅，似有将人间的一切全部笼罩在自己洁白羽翼之下的恢弘气势……
吕雉紧紧围巾，她的身体不知从何时起，已经没有了感知寒冷的功能，她能感知的只有审食其的伤势在不断的好转，这对她来说最重要，她必须再咬紧牙关熬过这一周，再获得三副药，她才能真正松一口气，现在这口气不能松，一松，整个人连同精神都会垮塌下来……
她一不留神，脚下一滑，从矮坡路上滚下，还好，雪厚，哪里都没伤到，她拍拍身上的雪，继续往医馆方向走，那里还有数十个等着换药、包扎伤口的楚兵在等着她呢……
她在前面跌跌撞撞的走着……
审食其瞒过刘太公溜出门来，在后面轻轻尾随着……
进了医馆，吕雉在医馆大夫章仲处领取了清洗伤口的消炎汤药和更换的药粉、绷带，然后直接走进最里面那间重伤士兵集中的大房间里。
“吕夫人，今天怎地迟了一刻钟，快，快给小爷换药，小爷都等不及吕夫人那双小手啦，哈哈……”一个伤在臀部的年轻兵卒趴在床上怪叫着，其他兵卒也跟着起哄道，“就是就是，吕夫人的那双手才能称得上是妙手回春啊，哈哈哈……”
“妙手……回春……哈哈……妙手回春……”伤口有些好转的兵卒们粗门大嗓的竞相取笑着吕雉，吕雉充耳不闻，她平静地走到那个伤了臀部的兵卒面前，一把将他的裤子拉下，那个兵卒吓了一跳，本能的向上拉起裤子，惊道，“你干什么？”
“换药。”吕雉揶揄他道，“你不是等了很久吗？有什么好害羞的，其实你比我的儿子也大不了几岁？”
“你……”兵卒紧紧拉着裤子的手慢慢松开，他怂道，“你……轻点……”
吕雉将绑在他伤处的绷带解下，用一块棉花蘸着消炎汤药轻轻的擦拭着他的伤口，伤口已经收口，吕雉将药粉均匀的洒在伤口处，然后用一条长长的绷带将伤处重新绑好，她轻声道，“伤口已经好了很多，再换几次药就能痊愈了。”
“……”伤兵不敢看吕雉的眼睛，默默的将裤子迅速提上。
“该你了，”吕雉看了一眼旁边的伤兵，平心静气道，“你伤在背部，也需俯卧……”
刚刚还阴阳怪气取笑吕雉的小兵赶紧走到床板处，然后乖乖的趴了下来……他的模样引来了其他伤兵的一片嘘声……
躲在窗户外面目睹这一切的审食其心如刀绞，他一屁股坐在雪地上，“姐姐，原来你一直在这里受辱……”审食其不忍再看，他一记老拳重重的砸在自己的头上……
吕雉一刻不停的将这数十个兵卒的药换完，已是黄昏时分。她将换下来的绷带全部堆放到指定的位置后，就从章仲处又领了三包伤药捆好，然后用手提着，从医馆出来。
外面没有了路，到处都是一片银白，亮得吕雉有些眩晕，竟一时不知往哪里下脚。她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股清冽的空气从呼吸道直接浸入肺腑，她冷得“激灵”了一下，终于辨别出了方向……
雪下得太厚，吕雉每走一步都要将深陷在雪里的脚拔出来再走，仅几十米，她就有些气喘——中午那碗青菜粥早就没影了……她又是一阵眩晕，就在此时，一双温暖有力的大手抱住了她的后腰，她没有受惊，因为她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姐姐……”那熟悉的味道更紧的抱着她。
她的意识回来了，她哑声埋怨他道，“食其，你的伤还没好，怎么到处乱跑？”
“姐姐……”审食其的热泪滴进吕雉的脖颈，吕雉一阵颤栗，她转过身子，不由自主的伏进他温暖的怀里。
“姐姐……”审食其将吕雉瘦小的身躯包裹进自己破旧的棉大衣里，泣道，“姐姐今日为食其所做之事，食其今后纵使粉身碎骨也难报姐姐万一……”
“……”吕雉闭上眼睛，听着审食其如鼓般的心跳……“姐姐不需要你的报答……姐姐只要你好好的活着……”她在他的怀里呢喃着……
雪下得更密了，那两个紧紧相拥在一起的人远远看过去就像两个地老天荒的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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