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港区，距离海岸不远，隐隐可以听见午夜的海潮声，铁塔矗立在暴雨中，就像形销骨立的巨人，默默地支撑着天空。

东京塔。

这座铁塔曾经是东京的制高点，即使现在已经被更高的东京天空树取代，但从正下方望去，仍然挺拔雄伟，那瘦骨嶙峋的支架与其说是巨人不如说是巨人的骨骸。

“橘右京，橘右京，琉璃呼叫，报告你们的位置。”耳机里传来风间琉璃的声音。

“到达地下车库一层，这里太安静了。”楚子航回答并打开手电筒四下照射，“停车场很空旷，多数车位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停放车辆了，看不到车轮印。”

“橘右京”（注：橘右京为snk格斗游戏《侍魂》中的虚拟人物，现已被移植到手游《王者荣耀》中）是风间琉璃给楚子航起的代号，原因是楚子航那一头蓝色头发和橘右京真的太像了，如果楚子航在配一身行头挂上村雨，活脱脱橘右京在世。

楚子航说跟我长得像橘右京有关系吗？风间琉璃说这只是代号，又不是直呼大名（在日本直呼别人的大名是一种很不礼貌的行为），我只是觉得这样比较好记，于是楚子航没话说了，他很少玩游戏，就算玩也只是玩诸如“国际象棋”

、“俄罗斯方块”之流的老掉牙游戏，对游戏的认知还停留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当然不能和风间琉璃这种在日本土生土长的老油子相比（日本的娱乐产业在世界范围内一直都保持着相当大的影响力，据统计显示，日本在全世界范围内的娱乐产业占据了世界娱乐产业的56%之多，包含游戏、动漫、漫画、电影、旅游在内等等）。

“东京天空树建成以后这里就被遗忘了，能登上更高的地方俯瞰东京，谁还会来这座昔日最高点呢？所以王将才会选这里作为见面地点，当年这里可是东京的地标，各种漫画和电影里都以它作为背景，情侣们把一起登上东京塔看作是浪漫的事，失恋男女则来这里自杀（日本有几个很著名的自杀圣地，东京塔是其一，更著名的是位于富士山下的青木原森林，又称“自杀森林”，1996年日本警方曾经派专员进入青木原森林搜寻自杀者的遗骨，据说在600米范围内就找到了80多具尸骨，鞋子随处可见，还有用红笔写出的自杀语令人不寒而栗，据警视厅统计青木原森林从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开始就成为了自杀者光顾的圣地，青木原森林幅员辽阔，其中不知藏着多少白骨，如今已被警方查封，据附近的居民反映，他们曾在晚上听到过森林里传来的诡异声音），这里象征着东京的繁华和孤独。”

“听你这话似乎是不太喜欢东京啊。”恺撒说。

“岂止不喜欢，简直就是厌恶，我很想一把火烧掉这座城市，这是一座让人难过的城市，像个五光十色的牢笼。”

“不好意思，打扰两位很有深度的对话了，不过我这里又湿又冷，空虚寂寞那是自不必说，你们聊得热火朝天，让我有些心里不平衡。”耳机里传来芬格尔愤慨的声音，“麻烦请你们闭嘴好吗？”

“我的位置这里完全看不到你，看来你伪装得不错，你的位置在哪里？”秦阳问。

“塔的西北边，距离特别瞭望台大概60米左右的位置上，要不要我给你打个招呼招招手？这样你们就会记得还有我这个可怜人在风雨里打着哆嗦！”芬格尔恶狠狠地说，“我说这个气球真的可靠吗？”

“首先你空虚寂寞冷我能理解，但是请不要一边喝着热咖啡一边抱怨好吗？其次我还是没有注意到你说的重点，最后纠正一下那是个飞艇。”秦阳说道。

他是昨晚深夜回来的，了解了一切，于是决定接替路明非的工作并打电话给昂热诉说了当前情况。

昂热很是惊讶，于是就同意了秦阳的提议，并且准备了一把大杀器给秦阳。

秦阳端着漆黑的巴雷特m82a1重型狙击步枪匍匐在雨幕中，身上盖着遮雨布，戴着夜视仪看向天空，他的视野相当开阔，很快就看见了那个巨大的黑色物体悬浮在暴雨中，就像巨鲸悬浮在不安的大海里，它和天幕的颜色太过接近，几乎无法区分。

那是一艘黑色的********，芬格尔被吊在飞艇下方，端着形似步枪的激光监听设备，这是路明非的主意，秦阳负责实行，天空对大多数人来说是个盲区，那里距离特别瞭望台很近，却很容易被忽略。

只是有点不方便，但还好秦阳准备的这个********够大承载力足够，所以悬挂了一个小吊舱，这货现在正一手拿着激光发射器一手端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小口小口喝着，今晚的天气确实有些糟糕，但伏击却是再好不过了。

秦阳拿起身旁的一罐加热过的热咖啡打开喝了一口，去去寒气，这是他事先在自动贩卖机里买的，日本最实用的发明大概就是自动贩卖机了，大街小巷几乎都能找到，还带有加热功能，于是他自然也没客气，把几个街区的自动贩卖机里的热咖啡掏空了，耳机里除了对话以外最多的声音大概就是喝咖啡的吞咽声了。

“我们已经到达地下车库二层，出了点意外，暴雨下得太久了，这里都是积水，水深足有半米，我和恺撒要涉水到车库深处去找管道口。”地下停车场的负二层一片汪洋，四周一片漆黑，几辆老车被淹在水里，恺撒和楚子航拧亮战术手电，装在枪机下方的挂架上，涉水前往蓝图上电缆轨道的位置，死水被他们搅动，发出单调的哗哗声。

“停止前进！安静！不明身份车辆正在靠近东京塔！”耳机里传来风间琉璃的声音。

银色的古董奔驰车在雨水横流的街道上行驶，溅起一人高的水花，它驶入地下停车场负一层，恺撒听见轻捷有力的脚步声在上方回荡，那人仿佛在用鞋跟演奏着一首快节奏的舞曲。

高速电梯带着访客直达瞭望台。

“是橘政宗，他早到了一个小时，而且是自己开车过来。”风间琉璃低声说。

“听脚步声是个年轻人。”

“确认无误，是橘政宗没错，我这里看得很清楚，他似乎变年轻了……正在窗边远眺。”

橘政宗站在窗前看雨，风间琉璃的望远镜里，这个老人似乎回到了年轻时代，他登临高处俯瞰大地，仿佛世界已然在握，也只有这种狂徒才会为了争夺世界的王座而勾心斗角，今夜橘政宗没有穿和服而是穿着执行局的黑风衣，敞开衣襟露出白色的衬衫，衬里五彩斑斓。

四周一圈都是玻璃墙，雨打在窗户上，玻璃中既有东京城的夜景，也有橘政宗自己的身影，那些灯火通明的大厦立在雨夜中，看上去有那么一丝古罗马城的韵味，但是比古罗马城更加辉煌。

灯光忽然熄灭，电机的嗡嗡声同时消失，换风机停止转动，所有安全门同时敞开，狂风暴雨灌了进来。

停电了，电波塔忽然变成了毫无生机的废墟，寒风穿梭，发出凄厉的呜呜声，橘政宗的风衣震动着，呼啦啦作响，他的眼眸忽然亮起，眼中闪烁着淡金色的荧光，脚步慢慢地挪动着。

“恺撒大帝呼叫琉璃，地下车库断电了！所有闸门已被关闭！”恺撒压低声音。

“琉璃收到，不光是东京城断电了，周围的街区也断电了，整个区的电力供应都中断了。”风间琉璃回答，“阶梯的灯亮了。”

一片漆黑中，环绕东京的铁梯却亮了起来，铁梯下方安装了led灯，每一级阶梯都放出莹莹的白光，仿佛登天之路。

“这么多年了，我们都还保持着早到的习惯啊。”四周回荡着含笑的声音。

那声音是从东京塔的扩音系统里出来的，根本不需要什么监听装置，每个人都能听得明明白白。

“那是王将！”秦阳低声道。

“当然，先下手为强，你我这种人怎么可能允许对付占据先机呢？”橘政宗环顾四周，“这一次我来晚了，你准备了什么在等我？”

“还能是什么呢？当然是正宗热烈的红牌伏特加和从西伯利亚运来的坚冰制作而成的冰杯了，男人之间的友谊就应该像这样，能燃烧血管的酒和永恒不化的坚冰。”王将说话时混杂着液体流动的声音，不难想象他正把烈酒倒入加了冰块的杯子里。

橘政宗推开安全门，登上那道闪闪发光的阶梯，一步步走向高处的特别瞭望台，他步伐稳健肩背挺拔，走得很慢很慢，像个军人。

“为什么不走快一些呢？我们已经二十多年没见了，你已经老了，我也更老了，这个世界是属于年轻人的，留给老人的时间不会太多。”王将轻声说。

“你还在听柴可夫斯基的《天鹅湖》吗？”

“现在最爱听的是他的第六交响曲，那是他为自己写的天鹅之歌。”

他们通过扩音设备聊天，就像是多年不见的老朋友，橘政宗越来越接近特别瞭望台，戴着白色面具的男人站在窗边，穿着笔挺的军礼服，腰间系着宽阔的皮带，领口里系着华美的紫色领巾，跟当年的赫尔佐格博士一模一样，与其说他看起来像个苏联军官不如说他像是从画像里走出的普鲁士贵族。

橘政宗走进特别瞭望台，反手在背后关上门。

特别瞭望台是一间十几平方米的小屋，铁梯的白光照射进来，照亮了小桌上散发着丝丝冷气的冰杯，酒液中的冰块半沉半浮。

“你如今的样子有点可笑，邦达列夫少校。”王将端着酒杯，一如当年站在那里。

“你如今的样子却有点可怕，赫尔佐格博士。”橘政宗走到桌边，端起给自己准备的那杯伏特加，然后退回到另一侧的窗边。

“喝之前不用检查一下吗？”

“用不着，如果你想杀我，刚才就可以动手，何必等到现在？”橘政宗喝了一小口伏特加，体会那种冰冷的火焰在舌尖上打滚的滋味，摇了摇头，“喝清酒喝久了，已经不熟悉烈酒的味道了。”

“庆祝一下？”王将举杯。

“共祝什么？曾经的苏维埃吗？”

“庆祝我们都活了下来，活下来的才是强者，强者之间不该彼此致敬吗？”

两人饮尽了杯中酒。

“桌上有一台全频电波扫描仪，你可以拿着它走一圈，看看有没有窃听设备，我已经检查过了，这里是干净的，我们说的话只有神知道。”

“你应该说只有鬼知道。”橘政宗拿起设备沿着窗边行走。

两个人都检查了一遍，设备并没有报警，他把设备靠近自己的手腕，他手腕上带着一块全球对时的电子表，几秒钟后设备发出轻微的呜呜声，它检测到了电子表的微量电波，说明王将的设备没有问题，橘政宗把表摘下扔出了窗外，七八秒钟后才传来电子表落地的声音，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无论电子表还是人都要七八秒钟才能落地，都会粉身碎骨。

“非常好。”王将拍了拍掌。

橘政宗把扫描设备扔给王将，王将举起设备从头到脚扫描自己，设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王将挽起袖子给橘政宗看自己的腕表，那是一块传统到极致的机械表。

他们各自脱下外衣挽起衬衣袖子，动作整齐划一，仿佛对方是镜中的自己。

“什么意思？老朋友之间要拥抱一下吗？”芬格尔疑惑不解。

“不，他们是在向对方展示自己没有带武器和枪支，挽起袖子是表示自己手腕上没有藏着掷刀，在那种距离上掷刀的杀伤力不亚于子弹。”风间琉璃解释道。

“真是老特务啊！”芬格尔赞叹。

幸好他们还遵循着从前的原则和行动模式，要不然连窃听都做不到。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在去往世界王座的道路上吗？”橘政宗道。

“是啊，这条路比我想的还要长。”

“纯血龙类能够活多久？几百年，几千年？或者无限久？”

“寿命突破千年应该没有问题，对于龙王来说可能是无限的，也可能受到限制，我还没有机会知道。”

“这么说来如果你进化为龙，可以至少坐上一千年？”

“前提是没有人把我从王座上撵下去。”

“牺牲那么多人命，只为在王座上坐一千年，并且随时准备被别人杀死，代价会不会太昂贵了？”

“代价确实很昂贵，可如果不这么做那我的存在就失去了意义，即使它像命运那样孤独。”

“孤独吗？”

“王本来就是孤独的，王和命运一样，孤独而又残酷。”

“我想你一定没有孩子吧？”

“没有生育后代的动力，如果后代不合格，那简直就是侮辱我的血统。”

“你对女人也没有兴趣吧？在你眼里女人也是卑贱的物种，你当然也……”橘政宗话音未落，只听得一阵风声传来，他下意识地躲避，王将也跟着他躲避，下一秒，铁梯的窗户被打破了。

“怎么回事？你还埋伏了人手！？”王将道。

“这件事我毫不知情，也许还有其他人盯着我们！”橘政宗陡然严肃道。

“赶紧检查一下周围！一个角落也不要放过！”王将拿出对讲机道。

“秦阳，你开枪了！？”恺撒问道。

“没有，不是我开的……我在喝咖啡。”秦阳含糊不清地说。

“那怎么回事！？”

“喂，是我。”一个声音幽幽地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