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遇铁相义结金兰 聚群贤再续风流
作者:颜巷      更新:2020-03-29 20:15      字数:9208

人,为何而习武?为了行走江湖,遭遇危难之时,可全身而退,不受他人之制?亦或是为追求神功盖世,名扬四海?还是为了在戎马生涯中,斩将立功,横扫天下?

话说慕容垂一行三人出了邺城,一路策马向西而行,途中行行驻驻,逢村舍便歇,逢城镇便住。约摸就这么漂泊了十来天,行到这日,已至秦国长安城外。

“这便是长安!走我们进城歇歇脚。”

“王爷且慢,我听闻氐族管制与我族不同,城内不允许纵马,我们还是牵马入城免生事端。”

慕容垂见了长安城,想要入城休息,却不知秦国有严禁城内纵马之说,亏得段清扬博闻强识,提醒在前。

这三人牵马从东门入了城,行在街上,说来也巧,这街恰叫下马陵,传闻是西汉董仲舒所葬之地,汉武帝曾在其墓前下马,故曰下马陵。三人见那街上热闹非凡,街两旁更是酒楼林立,百姓熙熙攘攘,所穿服饰也多是汉人长袍,左右商贩吆喝声不绝于耳,一打听方知,原来今日正逢墟集。

慕容冲撅着嘴,忽道:“王叔说带侄儿出江湖来闯荡,这都出来十几天了,怎么还没到啊?难道这江湖在秦国的都城里?”

慕容垂闻言,也不答声,继续向前走着。

气氛不免有些尴尬,段清扬见状,便道:“小凤皇,我们这一路上行过之处,哪处不是江湖?”

慕容冲似懂非懂,又问:“那王叔何时教我武功?”

“等你……”

段清扬刚要答话,话音刚落一半,慕容垂却抢在前面淡淡道:“因为你还不知道你为什么要习武。”

“当然是为了像王叔一样,建功立业,报孝皇兄!”

慕容垂闻言,面露些许不悦之色,低下头去,意味深长的看了这孩子一眼,道:“若真如此,你这武功,不学也罢。”

慕容冲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引得王叔不悦,神情沮丧,就似被烈日所烤的花骨朵儿一样,垂下了头。

段清扬是个冰雪聪明般的女子,见这叔侄二人对话间有些不悦,连忙悄声劝道:“王爷,小凤皇毕竟还是个孩子,王爷不能太心急。”

慕容垂闻之有理,点了点头,三个人牵着两匹马,继续走在这下马陵街头。

忽见前方有一群人,指指点点的,不知在围观什么。这三人挤上前去,原是有七八个彪形大汉,为首的那人正拉扯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那小姑娘虽是蓬头垢面,却不掩其秀气可人,蓬乱的头发上插着一枝草标。

慕容冲道:“秦国人真是奇怪,效仿汉人装束,却不束发以钗,用草芥当作发饰。”

段清扬道:“小凤凰有所不知,发系草标不是用以束发,乃是中原文化中,窘迫之家,无力抚养,插标卖之。这姑娘看来是要被家里卖掉。”

“这小姑娘真可怜。”慕容冲道。

那小姑娘哭得声泪俱下,本就脏兮兮小脸,被泪水染得更花了,大声叫道:“你们放开我,我不要和你们走。”有一驼背的老汉也上前来拉扯这小姑娘,叫着:“几位爷,你们不能抢走我孙女儿。”

只见为首那人道:“老东西,小爷我能看上你这孙女儿,那是她的福气,小爷我回去帮你养大,留她条贱命。你要识相的话,赶紧松手,不然小爷拆了你这把老骨头!”

那老汉仍然不肯放开孙女儿,苦叫道:“你们光天化日,抢我孙女儿,还有没有王法了!”

那为首的汉子见状,骂道:“嘿,你这老东西,敬酒不吃你吃罚酒,在这下马陵,老子就是王法!弟兄们,给我打!”说罢一脚蹬开了那老汉,其余汉子围上那老汉正欲动手。

“住手!”一声稚嫩童声。

忽见人群之中闪出一个俊美的男孩,双手张开,拦住那几个汉子,赫然是那慕容冲。

为首的汉子见状,道:“你是哪来的小孩,还没断奶似的,也敢挡大爷的路,瞅你这小模样儿,比女儿家生的都漂亮。”说罢,那汉子竟吩咐手下几人,要将这慕容冲也一并带走。

就在这时,人群里又闪出一男一女,不过三拳两脚便将那几个上前来的大汉打倒在地,趴在地上连声叫苦,半晌不能爬起来。

“老伯,快起来。”段清扬和慕容忠上前扶起那老汉。

为首那人惊慌道:“你们…你们什么人?哪个地盘的?”

慕容垂冷冷道:“过路人!”

“他娘的,过路也多管闲事,小爷先送你去找阎王报道!”话音未落,那汉子已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上来就是一通乱砍。

慕容垂连脚都没有挪动,只闪了几下肩,那汉子便扑了个空,他出手极快,一把抓住那汉子拿刀的手,那汉子只感觉手腕似被车轮碾压般,痛得大呼,刀也掉了,慕容垂另一只手接住短刀,顺势翻手一刺,将短刀扎在那汉子手臂,然后轻轻一推,便将那汉子推翻在地。只听那汉子惨叫,旁边围着的百姓纷纷拍手叫好。

慕容垂厉声道:“快滚!别让我杀你脏了手。”

那汉子真是怕了,人家几下就把他们几个人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更何况这人长得凶煞异常,让人心底生寒。紧忙叫起地上那些栽在地上的狗腿子,捂着自己的臂膀,灰溜溜的跑了。并且放话:“好汉不吃眼前亏,你个老小子报上名来,我定报今日之事!”

慕容垂道:“老子怕了你不成,你记住了,今日伤你之人,是北地阎王!”

那几个汉子早就跑了,也不知听没听得。围观的百姓见没热闹可看了,也都散了,该干嘛干嘛去了。

再看那老汉,行大礼道:“多谢大侠仗义出手,才保得我这孙女儿不落入那恶霸之手。”

段清扬紧忙掺起那老汉,道:“老伯快快起来,行侠仗义,乃练武人之本分。不知老人家如此疼爱孙女儿,却又为何将其插标卖之啊?”

那小女孩一听,在旁哭得伤心,那老汉也垂泪,凄婉道:“哎!我这孙女儿,命苦!出生丧母,前不久她爹也病死了,我一糟老头子,自身都难养,如何养得活她,这才没有办法,想把她卖入富贵人家做下人,也能有口饭吃,有条生路,谁知遇上了刚刚那几个恶霸。”

“那几个人是这街上恶霸?”段清扬问道。

“为首那个,这条街上出了名的恶霸,仗着家里颇有些家资,整日里干些欺男霸女的勾当,看我爷孙二人老弱病残,便想抢了我孙女儿,多亏大侠女侠出手相救,不然我这孙女儿落入他手,迟早遭祸。”

慕容垂气得吹胡子瞪眼,道:“早知是这种恶霸,刚刚应当杀了他,为民除害。”

段清扬从腰间摸出一个荷包,掏出了些碎银子塞到那老汉手里,道:“老伯,我这有些银子不算多,你先拿着,你一个老人家带着个女儿家,孤苦伶仃的,不容易,先用这些钱勉强维持生计。”

那老汉坚决不肯要,却道:“我看诸位都是难得一见的好人,若是真有心帮老汉我,就且收养下我这个孙女儿,让她做做杂役,给她口饭吃。老汉在此替她爹娘谢过了。”说罢,便跪下来一个劲儿磕头。

段清扬见状,紧忙扶起那老汉道:“老伯这是干什么,行此大礼岂不是折煞我等,老伯若是信得过我们,我们收下这姑娘便是,在外漂泊,虽不能保证锦衣玉食,却也饿不到她,只是不晓得这姑娘愿不愿意。”

“丫头。”

“爷爷。”那小姑娘扑在爷爷怀里大哭。

那老汉眼含泪花,道:“丫头,爷爷老了,不中用了,你今后就跟着几位恩人谋条生路去吧,你可莫要怪爷爷啊。”

那姑娘也不回话,埋头在那老汉怀中只管哭。

慕容冲蹲下身来,双手拄着下巴,瞪着水汪汪的眼睛,道:“我叫慕容冲,别人都叫我小凤皇,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姑娘回头道:“二丫头。”

慕容垂温言道:“二丫头,我家小凤皇正好缺一同伴,你愿不愿意以后就跟在身边伴其读书练武?”

那小姑娘拭了拭脸上的泪花,点了点头。

慕容垂继续道:“今日起,你就莫要叫二丫头了,就叫玉儿吧,一来看你样貌清秀,二来我们相逢,实属机缘巧合下的偶遇。”

“玉儿,这名字真好听!玉儿,以后们就是朋友了,等我学好了武功,若是再有坏人欺负你,我就帮你教训他。”

慕容垂对小凤皇刚才的表现十分满意,欣然闻道:“小凤皇,你为什么要跟我习武?”

慕容冲之前不明白王叔为何说不悦,经过此事,他终于明白,人,为何而习武。一句一断道:“为行侠仗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为保护想保护之人。”

慕容垂道:“习武之人,应怀有一颗仁义之心,侠肝义胆,你要记住,今后不管你身处何处,遭遇何事,一定要做到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地。”

世间习武之人不计其数,用武为善者便是侠,用武为恶者便是魔,心正则拳正,心歪则拳偏。人世间,武功有限,仁者无敌,砥砺琢磨,至死方休。

那老汉道:“大侠,女侠,此时日头正盛,难免喉干舌燥,不如先回我家中喝口水,吃碗稀饭再赶路。我家中虽穷,几碗稀饭还是有的。”

“老爷爷,还有我,我是小侠!”

“对对对,还有小侠。”

慕容垂知是这老汉舍不得孙女儿,反正他们本也无事,便也答应下来。

就在这一行人准备离开,前往老汉家中之时,忽听得对面酒楼之上,传来一声道:“好个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地,好个北地阎王慕容垂!”

随之便闻得破窗之声,一条身影穿纵而来,慕容垂见其来势汹汹,大叫道:“来者不善,你们先退开!”说罢,便迎上前去,与那人对拼一掌,方见那人样貌,桃眼玉眉,阔面长髯。

二人这一掌对拼,足足有半刻之久,要知道,慕容垂此时可是金刀诀圆满境界,可见来者内功何其强大。慕容垂的脸涨得通红,那人也不见得好受,汗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

那老汉,还有两个孩子都吓得面色如土,只有段清扬上前来,想要插手帮夫,只听慕容垂叫道:“你不是对手,不要插手!”

慕容垂心中甚是诧异,如今他神功大成,当世能与之对拼内力长达半刻之人,放眼天下也不过寥寥数人,况且能叫出其名号的人,也绝非凡夫俗子,眼前此人是何来头?

二人的对拼,谁也不愿先退一步,最终还是那人受不住了,先向后一退,收了掌。大笑道:“慕容垂果然名不虚传!”

“敢问阁下是何人?你我素不相识,为何出手?”

“慕容兄不识得我,但我却知你北地阎王。”

“不知有何得罪之处,还望阁下指明,且让我家眷离开,我一人承担。”

慕容冲闻之,凛然高声道:“王叔,我不走!”

段清扬也从腰间抽出一把三尺来长的软剑,肃然道:“今日妾身愿与王爷共进退,同生死。”

那人见状,紧忙道:“慕容兄不要误会,在下并无敌意,早闻慕容兄武功盖世,今日偶在酒楼上听得北地阎王,不知虚实,有心讨教,果真名不虚传。”

慕容垂得知那人并无敌意,只是想探探虚实,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心道,还好只是讨教,若真与此人交起手来,自己胜算并不大。

他吩咐段清扬收了剑,缓缓道:“阁下过誉了,慕容垂实感惭愧,以阁下的内功之深,想必是江湖之中数一数二的名宿,不知阁下可否愿意透露姓名。”

“慕容兄,刚才在下正在酒楼之上喝酒,一人独饮,无人陪同,慕容兄如不嫌弃,请与我到楼上一叙。”

慕容垂见此人非但没有敌意,还要请自己喝酒,自然是何乐不为。

先吩咐道:“老伯,你且先带着玉儿回家,我与这位兄弟小酌几杯,而后再访。”

那老汉留下了其家所在之地,便也带着孙女儿先走一步。

片刻后,慕容垂、段清扬和慕容冲,与那人出现在酒楼之上。

“小二,去上些本店最好的酒菜。”

“好嘞!”

那人吩咐店小二上最好的酒菜,便请三人入座,随便聊了几句,不过一会儿,便酒菜全齐了。

攀谈中得知慕容垂是带慕容冲出来历练江湖后,那人微微笑道:“既然慕容兄开诚布公,在下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实不相瞒,在下姓王,单名一个猛,字景略。”

“王猛?!”段清扬大惊失色,随后便抽出腰中软剑,以防对方突然出手。

慕容垂闻言,也不由得吃了一惊,面色僵硬。但很快他便摆摆手,示意段清扬收了剑,眼中充满了戾气,肃然道:“原来是关中铁相王猛,王丞相既知我是慕容垂,不知王丞相请本王作甚?燕秦两国,素不交好,王丞相请本王喝酒,就不怕别人的闲言碎语吗?”嘴上说着,他的右手却已经摸向了腰间所挂的金刀。

王猛见状,笑道:“早闻慕容兄雅量高致,乃当世英豪,今日我不过请慕容兄喝一顿酒罢了,难道慕容兄怕了世人言语不成?”

慕容垂拍案而起,叫道:“笑话,本王行得正,坐得端,怕甚?我是爽快之人,不喜欢绕弯子,说吧,王丞相到底有何贵干?”

虽然慕容冲不知王猛是谁,但他看王叔那一点也不好看的脸色,就知道眼前这个人一点也不好惹,吓得在一旁不敢说话。

王猛见状,紧忙道:“慕容兄千万别误会,你先坐下,小弟真的只是想请慕容兄喝酒,难道小弟请不得慕容兄喝酒吗?”

慕容垂转念一想,不可妄动,便又坐了回去,哈哈大笑,道:“请是请得,只是王丞相这酒,不知包含多少意思在其中?”

“慕容兄休要把王某人看低了,今日王某并无他事,只是早闻慕容兄侠肝义胆,实为当世英豪,今日又有幸见之,想以个人身份,交慕容兄这个朋友罢了。”

“燕秦两国并非友邦,你我各为其主,我与王丞相结交,恐怕有些不妥吧?”

“世人都道慕容兄以豪爽著称,今日我只想以个人身份与慕容兄做君子之交,想不到慕容兄是如此般畏首畏尾。”

虽不知王猛是何居心,不过此话却是有理,君子之交,无关家国,更不分门派阵营,大丈夫行得正,坐得端,有何惧焉?

慕容垂思来想去,当下自己在燕国有名无实,想那王猛从自己身上也得不到什么有价值,缓缓才道:“王丞相此言却有一番道理,是慕容垂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如若王丞相真心相交,我慕容垂也不瞻前顾后,愿与王丞相八拜为交,结为兄弟,不过我尚有一个条件。”

王猛闻言,异常兴奋,拉起慕容垂,说道:“慕容兄果真是豪爽之人,只要是不逾越底线的事,慕容兄但说无妨!”

慕容垂笑道:“我的条件断然不会逾越底线,相反是要守住我二人的底线。我只要王丞相答应我,你我结交乃以江湖私人之名,无关家国,不利用对方干出卖国家,背骂名之事,两国若有战起,还当各自兵戎相见。”

“慕容兄莫要小看在下,王某人虽不比慕容兄素以忠勇豪爽而出名,但也绝非小人之辈,我本就想与慕容兄以私人名义结交,这条件自然不是问题。”

慕容垂从酒壶中倒了一杯酒,道:“好,王丞相也是爽快!今日匆忙,你我且在此省去繁杂琐碎之礼,滴血为誓,共饮此杯,饮了此杯你我二人,便是金兰兄弟。”

那王猛也斟了一杯,二人便滴血为誓,举杯共饮,结成了金兰兄弟,慕容垂长王猛一岁,为兄,王猛为弟。二人开怀畅饮,时而互相吹捧,时而谈谈那江湖趣事,不亦乐乎。

酒酣之时,王猛又道:“大哥的武功,小弟真是佩服。刚刚小弟与大哥拼掌,着实辛苦。”

“景略休要过谦,以你的身手,天下可敌之人,不过几人。”

慕容垂并不是刻意抬举王猛,当世江湖公认的几大顶尖高手,关中的宰相王猛,伽蓝派的辞镜,天师道净明派的许逊和曾久居东山的谢安。这王猛,正是其中一号。其实江湖中并无人知晓慕容垂已将金刀诀练至炉火纯青,不然当世江湖高手,他也必在其列。不过也并不代表这几人当真难逢敌手,这江湖之大,还有许多如烂柯子那等隐世高手,身手不得天下人知。

王猛微微笑道:“大哥抬举小弟了,如若真只有寥寥数人可敌小弟,那大哥必在其中之列。”

“我武梳功浅,怎敌能敌景略。”

王猛闻言,哈哈大笑道:“大哥也休要过谦,刚才我与大哥对拼那一掌,我便知,大哥之功,与小弟在伯仲之间,只是天下人尚不知晓罢了。”

慕容垂闻言,笑而不语,连连喊那王猛喝酒……

话说此时,建康城乌衣巷谢府之内,有一名女子,这女子娥眉山黛,明眸皓齿,肤如凝脂,天生丽质,却又不施半点脂粉,清水芙蓉般美貌。披着一件淡绿色褙子,约摸二十七八岁,举手投足间颇有林下之风。

夏日炎炎,多数人都喜在屋里避暑,这女子倒是不同,正在后园之中观花赏蝶,不时有彩蝶落在手背,她便抬手戏之。

意正浓时,忽闻得破风之声,那女子蛾眉一紧,纤手一抬,便接住了那破风而来之物,美目一瞥,乃是一枚棋子。

见状,只见那女子噗嗤一笑,半晌才道:“阿弟,还是那么喜欢戏弄我。”

话音刚落,便瞧见一身着黑白双色劲装的年轻男子从树上跳下,眉清目秀,芝兰玉树。正是前日辞别师门的谢玄,谢幼度。

“我在这树上看阿姐好久了,姐姐功夫又涨进了,有叔父教导真是令人羡慕。”

那女子仔仔细细打量谢玄一番,说道:“阿弟比从前黑了些,也瘦了些,如今这模样,我都快认不出了,快让我好好看看。”说罢便走上前去,伸出玉手抚着谢玄棱角分明的脸庞。这女子自然也是谢氏子女,乃是谢玄亲生姐姐,江湖人称“咏絮才女”的谢道韫。

谢玄笑道:“阿姐怎知是我?”

“你莫要当姐姐傻,这世上,能用棋子做武器之人,也就只有你们烂柯门的门人子弟了,我所认识的烂柯门中人,不过叔父和你,叔父又怎会戏弄于我?不是你还会是谁?”

“姐姐真是冰雪聪明,我自愧不如。”

谢道韫玉指一点谢玄的额头,道:“你就一张嘴巴生得巧。”

这姐弟二人边打趣边叙旧,甚为高兴。得知谢玄一回来,第一个见的就是谢道韫,谢道韫连衣服都不让他换,便领着他去见叔父谢安。

此刻那大名鼎鼎,江湖人称“风流七绝”的东山谢安,正在书房饮茶消暑,这谢安真可谓是个文武双全的风流才子,不仅武功高深莫测,就连琴棋书画诗酒花这些文人雅事也是样样精通,并以此自创功法,名曰洛下书圣咏。

忽听得门外敲门声,谢安放下手中所读的书卷,道:“进来。”

便见谢道韫笑吟吟的走进来,道:“叔父,你猜猜我今天带谁来了?”

谢安被这个侄女搞得一头雾水,便也笑嘻嘻的侃道:“除了逸少家的五郎,还有谁能让你这么开心?”

谢安此话确实颇有调侃之意,逸少家的五郎,指的乃是谢安的挚友王羲之的第五子,江湖人称“江左狂书”的王徽之。王徽之与谢道韫,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早就不是什么秘密。

听到谢安提道王徽之,谢道韫不禁面颊一红,娇羞道:“叔父莫要调侃于我,是羯儿回来了。”话音刚落,便见谢玄懒洋洋的走进来。

谢玄看那谢安,真是好会享受,懒懒散散的躺在书房中的床榻之上,只穿了件中衣,床边满是堆放杂乱的书卷,他躬下身来,有模有样道:“弟子给师叔请安。”

谢安听罢,又好气又好笑,道:“行了行了,你小子别装腔作势的,来陪我下一局棋,老夫看你长进如何。”

谢道韫接道:“叔父平日里与封、胡、末其余三个兄弟下棋,总说不能尽兴,今日羯儿回来了,你们叔侄二人,同出烂柯门,真当是棋逢对手了。”

谢安下了榻,翻出一副围棋,笑道:“干下棋未免有些乏味,须有些彩头,令姜你在此作判官,我二人谁若输棋,便要罚抄五遍《诗经》。”

叔侄二人对盘而坐,尚未落子,谢安便问道:“羯儿,十年苦修,不知你的功夫长进如何?”

谢玄淡淡道:“师傅已将本门功法绝学,尽授与我,说江湖之大,尚有余师,让我下山,涉入江湖。”

谢安捻了捻须,欣然道:“这功夫长进否我尚不知,不过这性子倒是照昔时,稳重了不少。”

谢玄笑道:“与叔父相比,还差甚远。”

叔侄二人不再言语,谢安执白,谢玄执黑,谢安第一手落在了右上方小目……

二人这一盘棋,一下便是两个时辰,谢玄这一手落定,见那棋盘之上,白子气数已尽。谢玄微微一笑,不言不语。在旁的谢道韫倒是眼尖口快,掩面笑道:“叔父,你输了。”

谢安叹道:“想想当年还是我手把手教你下棋,如今没想到羯儿的棋艺,已是如此精湛了。”

谢玄笑道:“叔父难道不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道理?叔父莫要忘了五遍《诗经》。”

此时谢道韫忽道:“叔父,如今羯儿学成归来,我们何不借此机会,召集亲朋好友小聚一场。”

谢玄闻言,笑道:“只怕阿姐,聚会是假,想见徽哥是真吧。”

“好你个羯儿,叔父调侃我也就罢了,你也调侃我,小心我撕烂了你的嘴。”谢道韫说着就要上来捏谢玄的脸。

谢玄紧忙道:“好姐姐,我不说了,我不说了。”

“令姜说的也在理,羯儿一别亲友十载,如今学成归来,是应该与众亲友叙叙旧。况且老夫仍记得永和九年,我与逸少、兴公等三十二人聚与兰亭,饮酒作乐,流觞曲水,尔来十余载,颇有些怀恋。”

谢安又道:“令姜,你且去遣人去告知逸少,就说羯儿回来了,老夫想借此机会,和众亲友于他兰亭一聚。”

谢道韫回道:“我这就去办,不过叔父?”

“嗯?”

“聚会是一回事,输了棋却是又一回事了,你可别忘了要抄五遍《诗经》。”

那书房之中,只听得三人哈哈大笑。

不日之后,谢安,王羲之携同后生小辈等江左群贤,再次相聚于兰亭。

那日,晴空之上,飘着几朵闲云,和风阵阵,吹拂着兰亭的花草树木,沙沙作响。一众江左群贤便在这兰亭中,再续风流。虽说永和九年的兰亭集会,其中几人已不在人世,今时已不得复,但如今后生小辈都已纷纷成长起来,这次的聚会也是不亚当年。

宴酣之时,谢安问那坐于谢玄身侧之人道:“子野,值此乐事,可否吹笛一曲助兴?”

那人闻言,起身道:“前辈如此抬爱,那晚辈便献丑了。”

说罢那人便从腰间抽出一支竹笛,众人见那笛,长约三尺,淡黄光泽,笛身上散有三五处黑斑。乃是那东汉蔡文姬所传两件至宝之一的“柯亭笛”,这人的师傅,便是蔡文姬的后人,这人结发之妻,就是其师的孙女儿,其师将此传家之宝,做孙女儿的嫁妆赠与这人。

只见他移步中央,坐而奏曲,面如冠玉,头饰竹冠,披一灰布长袍,宛若仙人。修长且灵动的手指在笛孔之上徘徊,奏的那曲子高妙绝伦,与徐风吹叶之声相应,气势磅礴中又捎带几抹娓娓之音。在座群贤闻此笛声,心如海阔,仿佛入了仙境一般,陶醉其中。

良久,曲罢,谢玄道:“我在师门之时,便听闻,子野兄自创名曰梅花三弄的剑招,“江左狂笛”桓伊的名号,在江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与人称“江左狂书”的徽哥并称江左二狂。今日听得曲中果有狂气。”

那吹笛的桓伊闻言,大笑道:“得了吧,记得年幼时,你常说我整日吹笛,没出息呢。”

在座群贤闻之,皆哈哈大笑。

“话说起来,今日怎不曾见到徽哥?”谢玄问道。

这时,王羲之第七子王献之说道:“五哥平日里不拘小节,随性而为,今日称与友人早有约定,一早便出门去了,故而未能来聚。”

谢安闻言,心中颇感不悦,眉头一皱。

王羲之见谢安面露不悦之色,便对谢安说道:“今日再聚于兰亭,我们当复当年流觞曲水之乐,顺道看看这些后生小辈,有没有江湖传言般名副其实。”

谢玄闻言,笑道:“逸少与老夫所想一样,不过,今日,我们这些老家伙就不参与了,看看这些小辈们的功夫如何吧。”

今时兰亭再聚,多是些后生小辈,不知这流觞曲水,是何乐事,一个个大眼瞪着小眼,不知该干嘛。

只见王羲之飞身而起,身法灵动飘逸,落在众宾中央,斟满了一杯酒,高声道:“今日少长群集于此,我们几个老家伙,想看看后生小辈的功夫深浅如何,老夫把这杯酒,置于流觞之上,诸位小辈取之,各凭本事,无所禁忌。惟有一条,争夺之中点到为止,切不可伤人,如若能力压群贤,取酒饮之,便是这流觞曲水的胜者,其余不胜者,须赋诗一首助兴。”

昔日流觞曲水,这胜者便是谢安,如今时过境迁,昔日风流客,今已花甲年。江湖已是小辈的江湖,天下已是小辈的天下,不知今时流觞曲水,夺得头筹的会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