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既然您已经想通了杀人的诡计,那么就请您回答吧。”
元先生悠悠问到,盘中的柿饼已经所剩无几。
“为什么第一个杀人计划不可行?”
“那是因为……”
“嗯?因为?”
“因为……”
“究竟是因为什么呢?”
元先生用扇子遮住嘴巴——他刚刚几乎要咯咯笑出声来。
噗通。
元先生将最后一枚柿饼丢入乌龙茶中。这是我没有见过的新奇吃法。但此刻我无心顾及于此。
究竟是为什么呢?
我一时竟然想不清楚,于是只好硬着头皮扮演哑巴。
“所以说。面对诡计的时候,看清了就是看清了,看不清就是看不清,坦白就好。即便看不清,也没有人嘲笑你、讽刺你。但如果硬要颠倒是非,没看清装作看清了,一旦被人问了答不上来的问题,反而就变成自己嘲笑自己、自己讽刺自己了。那该多尴尬?”
元先生停了停,然后继续说道:
“真是小孩子脾气。”
“……”
我无话可说。
“那么,你到底想不想知道呢?”
“……”
“第一个杀人计划不可行的原因?”
不知如何回答。
“其实很简单呀。”
元先生一边摇着头,一边将杯子里的乌龙茶和柿饼倒入佛跳墙罐子里。他高挑的眉毛和睁大的眼睛似乎在说:没想到你居然想不明白,好可惜。
“既然凶案确定发生在十一点三十到十一点四十五之间——那么,根据这本书的说明,‘从宿舍前往发电厂发电,却没有进入发电厂’的工人所归属的工人班次就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此刻正被吊在医疗室接受治疗的那群人。”
“难道不可能是早一班或是晚一班的工人吗?”
我反问道。
元先生的脸上露出相当惊愕的表情。
“啊呀呀!是我选错人了么?”
他略显遗憾的说道——选错人?什么选错人?
“你怎么会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还是说,你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愚蠢?”
“唉?!”
“早一班的话,没意义啊!”
“为什么?”
“因为无论是早一班还是早两班、三班、十班,都与被害人遇害的时间没关系。被害人到达现场的时间是大致固定的,那就是十一点三十到十一点四十五之间。也就是说,无论凶手是第几批工人,他都只能在这个范围内杀人。但这样一来,对早几班的工人而言,凶手不但会丧失制造不在场证明的可能,还会给主角们留下明确的线索。至于晚一班的话,则是不可能了。”
“哪里不可能?时间上吗,还是别的……咦?”
我突然明白过来——晚一班不可能的原因——油脂十一点三十就要到达门厅的话,他就要在十点四十五分出发,而比正在治疗的工人晚一班的工人……他们出发的时间是……十一点三十。
原来如此。
虽然不服气,但是。
有意思。
看着我如梦方醒的表情,元先生咯咯笑了起来。
“啪。”
他打开扇子。
“既然你已经彻底想明白,那么我们继续看故事吧。”
“看吗?”
“看。”
吱扭扭,吱扭扭
黑漆漆的房间里传出什么东西转动的声音。
那声音回环往复,无休无止,打破房间的沉寂,却让人无比安宁。
除此之外,映入爱丽丝眼帘的,是大片又凌乱的红色灯光。
但仔细看去,那凌乱的灯光似乎又有些齐整的规律——尽管红光与红光之间并不一定相连,但无论间隔多远,两朵红光总是排成一排、或者竖成一列,显然经过人为的安排。
严谨又规矩。
这是爱丽丝进入堡垒后进入的第一个没有大门的房间。
细高个儿先生说出“到了。”之后。爱丽丝便跟着他跨过门框,走入这“沉睡之间”。
这就是细高个儿先生所说的工人宿舍吧。
只有宿舍才会专门营造这种令人昏昏欲睡的氛围。
但是工人们都在哪儿呢?
“我回来了。”
就像外出之人回到家中一般,细高个儿先生打着招呼。
黑暗之中,有团光晃了一下。
刚刚并没注意到这团光。
起码,爱丽丝在刚刚进入房间时并没有。或许是因为眼睛还没适应黑暗,或许是因为注意力并不在此,或许是因为那光本就微弱到几乎看不见,但无论如何,就是没看到。
“咔嗒。”
黑暗中传来开关开合的声音。
哔啪……哔啪啪。
屋顶的荧光灯管次第点亮。顿时,整个房间被青白色的灯光照亮。
这房间几乎有四五进*那么大。
在房间的四周,沿着墙壁整齐摆放着一排排铁柜。每个铁柜皆由横二竖三共计六门组成。其中,横向两门中间皆从下至上焊有一排铁管,就像爱丽丝在家中常见的梯子一样,似乎可用于上下攀爬。而每个铁门之上,均在把手的一侧镶嵌着一块方形塑料片,其中有一些安静的睡着,另外一些则点亮着红色的光。
那便是最开始爱丽丝看到的红光。
而在房间正中的空地上,架着一台正在缓缓打转的纺车。那吱扭吱扭晃动着的轮子后面,坐着三位穿黑袍的人。从左往右第一位手中捧着一个装满棉纱的篮子,第二位则一边用手捋着线一边摇着纺车,第三位却是用线轴将纺好的纱线绕起来。
“实在是辛苦你啦。”
不知道是三人中的哪一位在说话。那声音虽然沙哑低沉,却仍然足以让爱丽丝辨识出其中端倪——这是爱丽丝进入城堡后简单的第一位女性。
“累了吧,快来上床歇一歇吧。”
第二人说道,仍然是沙哑的女性嗓音。
在三人身后,摆放着一排床铺。
爱丽丝跟着细高个儿儿先生走向正在木纺车。
“啊呀,你带了奇怪的人回来呢。”
“是,和应声虫从山外回来时,在林子里遇到的。说是迷了路,需要借宿一晚。”
“婆婆们好,我的名字是爱丽丝。”
三位中有两位已经开口、发出女性声音的前提下,爱丽丝理所当然地认为三位黑袍子皆为女性。
“婆婆?”
“她喊我们什么?婆婆?”
“是啊!是啊!真好笑,她叫我们婆婆,婆婆唉。”
“好久没有人这么叫我们了。”
“是啊,是啊,真是好久都没有听到这两个字了!”
“到底有多少年了啊……三年?五年?还是十年?”
“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听到有人叫我们婆婆。”
“是啊,是啊,实在是太难得啦!”
“唉……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人这么叫我们。”
“来,过来坐。”
右边的一位黑袍子停下手中的工作,向爱丽丝不停地招收。
“快来,快来,可爱的小人儿,快来让我们好好看看你!”
“请让我们看一看吧。”
爱丽丝扭头看着细高个儿先生,用眼神向他征求意见。
而细高个儿先生只是耸耸肩。
“随你便。”
说罢,他便和天狗鼻子一起,绕过黑袍子走向床铺。
爱丽丝只好径直走到纺车前,那里有个矮凳。
她坐了下来。
噗通!!
屁股刚一挨到矮凳,爱丽丝便毫无防备向后翻仰过去,摔了个四脚朝天。
“哈哈哈哈!上当了,上当了,她上当了呀!”
“是啊,不过不知道下一个要到多久以后……”
“快看她的样子!真好笑!”
爱丽丝用手撑着坐起身来。她的屁股底下是碎成两半的凳子,凳子的一条断腿从爱丽丝的胯间窜出来,在她的裙子上顶出一个突起。
“哈哈哈哈哈哈!”
爱丽丝双颊通红。
“太好笑了!太好笑了!”
右边的黑袍子捧着肚子大笑起来。
剧烈的情绪使她浑身不停地抖动着,有一刻几乎要背过气儿去。而她枯瘦的双腿也扑腾着从袍子下面探出来,将面前的纱锭踹翻在地。
那些锭子拖着纱线滚来滚去。
“你们看到了吗?!”
“实在是太蠢了!”
恍惚之间,爱丽丝似乎从坐在床上的细高个儿先生的嘴角,也看到了一丝忍俊不禁的笑意。
丢脸。
真是丢脸。
爱丽丝垂下头。
“好了,好了……”
左边的黑袍子吃力的站起身来。
“不要再笑了。”
她说。
接着她一蹭一蹭地向爱丽丝走过来。
“小姑娘。”
“来,我拉你起来。”
爱丽丝攥紧拳头。
走到爱丽丝跟前的黑袍子重新蹲下来。她伸出枯瘦的手,从爱丽丝的裙子下面取出折断的凳腿。
她的手指间缠着破旧的绷带。
“抱歉,抱歉。但是你想,在这种地方呆久了,成天纺纱织线的,她总要找点儿乐子……”
右边的黑袍子继续疯狂地笑着,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她差一点儿就要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儿了。
“够了!别笑了!”
爱丽丝面前的黑袍子冲她大吼。
狂笑的黑袍子慢慢缓和下来。
“太久没笑过的话,一旦笑起来就停不下来。这个你能理解吗?”
是的,爱丽丝的确有过这样的经历。
“对不起。”
善良的黑袍子说道。
“我替她跟你道歉。”
她迟疑一下,继续说道:
“能原谅我们吗?”
“没……没关系。”
爱丽丝扶着地板站起身来,在裙子上扑扑手,然后挽起善良黑袍子的胳膊。
她用力扶起黑袍子。
“真是个好姑娘……”
“对了,你刚才说,你叫什么来着?”
“爱丽丝,我叫爱丽丝。我要去西川找我的爸妈……您听说过这个地方吗?”
“西川……吗?”
善良的黑袍子喃喃自语,似乎想起什么似的。
“怎么,您知道这个地方?”
“啊,不……从来没有听说过。”
善良的黑袍子摘下帽兜,露出一头稀稀拉拉的白头发,以及一张长满皱纹和老年斑的脸。
“去吧,去床上坐吧。”
她挥挥手。
“我们还得继续纺纱线。”
“唉,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中间的黑袍子说着,转动起纺轮。
“喂!喂!等一下!”
找乐子的黑袍子大叫起来。
“我的纱锭还没整理好!”
“唉……”
中间的黑袍子叹着气。
“真麻烦啊……”
“说起来。”
善良的黑袍子整理着筐子里的棉纱,头也不抬的问道:
“油脂去哪儿了?他没有和你一起回来吗?”
“我要的缝衣针买到了吗?”
“先别说缝衣针了。”
细高个儿盯着对面的床铺,那上面整齐摆放着一摞摞叠好的衣物。
想必那正是油脂的床铺。
“是啊,是啊,缝衣针啊。”
天狗鼻子冲他伸出双手,但细高个儿先生却对此置若罔闻。
爱丽丝从一旁抱起他,放到床上。
天狗鼻子的体重比预料之中的要轻,他是如何扛起那一大包东西的呢?
那包东西现在还扔在门厅里,和油脂的尸体一起。
“油脂死了。”
“死了呀!死了!”
“什么?!”
刚收好的纱锭又掉了一地。
“你说……油脂死了?”
“是啊,死了,被人杀了。”
细高个儿从斗篷里掏出小本子。
“可能是被这上面记着的某个人杀了。”
他将本子递给善良的黑袍子。
“也可能是其他什么人——但是现在线索有限,只能从这些人面查起。”
黑袍子接过本子,翻开记录着嫌疑犯姓名的那一页。
“路易斯说,119和085这两个人在您这儿?”
“没错,119和085我记得。他们捎着路易斯的口信来,可以在这儿额外休息一天。另外……你们跟我来。”
黑袍子放下本子,再一次站起身来。
爱丽丝赶忙跑过去扶住她。细高个儿先生也站起身来。
“谢谢你,小姑娘。”
黑袍子说道。随后,她便在爱丽丝的搀扶下走向墙边摆放着的铁皮箱。
三人一排排的浏览。
这时,爱丽丝才发现,原来那红色的塑料片上还编辑着数字编码。
片刻之后,黑袍子停在一个架子前。
“没错,037也在这儿。”
“晚上上工的时候嘛,他不小心从梯子上滑下来,摔伤了背。”
黑袍子转动标记着“039”的箱子的把手。
里面的人探出一张惊惶痛苦的脸。
这是爱丽丝第一次仔细端详发电工人的脸,苍白,干瘪,眼袋浮肿,青色的血管脉络穿透皮肤。
将死之人的脸。
这样的人,摔伤了背的话,恐怕活不久了吧。
“那么,有没有可能是某人偷偷溜出去又偷偷钻进来呢?”
爱丽丝好奇的问到。
“不,”艾莉婆婆回答,“箱子换上之后,只能从外面打开。”
也就是说,名单上所列之人,全都不可能犯罪。
“只能回到原点了吗?”
细高个儿叹着气。不出所料,嫌疑人名单的用处并不大,事情在向着更麻烦的方向发展。
不过,还有门厅的钥匙。钥匙才是关键。毕竟不在场证明有办法伪造,进出门厅的限制却无法穿透。拿到了额外的钥匙的人,便最有可能是杀害油脂的凶手。
“艾莉婆婆。”
他对善良的黑袍子说。
“门厅的钥匙,您是不是有备份?”
“有,但是已经不在我这儿了啊。”
“什么?!”
细高个儿先生差点儿大叫出声来。他一脸看到了曙光的表情。
“油脂启程前跟我说,他又把门厅钥匙搞丢了,所以我便把我的那把借给了他。”
原来如此!
说明:由于爱丽丝生活经历的原因,本章对房间面积的描述并未采用平方米,而是使用了传统度量单位“进”。一进约为一百平方米到一百二十平方米。由此对大家造成阅读及理解上的不便,表示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