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作者:杨缮菘      更新:2020-03-30 16:36      字数:5137

11

“既然您已经想通了杀人的诡计,那么就请您回答吧。”

元先生悠悠问到,盘中的柿饼已经所剩无几。

“为什么第一个杀人计划不可行?”

“那是因为……”

“嗯?因为?”

“因为……”

“究竟是因为什么呢?”

元先生用扇子遮住嘴巴——他刚刚几乎要咯咯笑出声来。

噗通。

元先生将最后一枚柿饼丢入乌龙茶中。这是我没有见过的新奇吃法。但此刻我无心顾及于此。

究竟是为什么呢?

我一时竟然想不清楚,于是只好硬着头皮扮演哑巴。

“所以说。面对诡计的时候,看清了就是看清了,看不清就是看不清,坦白就好。即便看不清,也没有人嘲笑你、讽刺你。但如果硬要颠倒是非,没看清装作看清了,一旦被人问了答不上来的问题,反而就变成自己嘲笑自己、自己讽刺自己了。那该多尴尬?”

元先生停了停,然后继续说道:

“真是小孩子脾气。”

“……”

我无话可说。

“那么,你到底想不想知道呢?”

“……”

“第一个杀人计划不可行的原因?”

不知如何回答。

“其实很简单呀。”

元先生一边摇着头,一边将杯子里的乌龙茶和柿饼倒入佛跳墙罐子里。他高挑的眉毛和睁大的眼睛似乎在说:没想到你居然想不明白,好可惜。

“既然凶案确定发生在十一点三十到十一点四十五之间——那么,根据这本书的说明,‘从宿舍前往发电厂发电,却没有进入发电厂’的工人所归属的工人班次就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此刻正被吊在医疗室接受治疗的那群人。”

“难道不可能是早一班或是晚一班的工人吗?”

我反问道。

元先生的脸上露出相当惊愕的表情。

“啊呀呀!是我选错人了么?”

他略显遗憾的说道——选错人?什么选错人?

“你怎么会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还是说,你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愚蠢?”

“唉?!”

“早一班的话,没意义啊!”

“为什么?”

“因为无论是早一班还是早两班、三班、十班,都与被害人遇害的时间没关系。被害人到达现场的时间是大致固定的,那就是十一点三十到十一点四十五之间。也就是说,无论凶手是第几批工人,他都只能在这个范围内杀人。但这样一来,对早几班的工人而言,凶手不但会丧失制造不在场证明的可能,还会给主角们留下明确的线索。至于晚一班的话,则是不可能了。”

“哪里不可能?时间上吗,还是别的……咦?”

我突然明白过来——晚一班不可能的原因——油脂十一点三十就要到达门厅的话,他就要在十点四十五分出发,而比正在治疗的工人晚一班的工人……他们出发的时间是……十一点三十。

原来如此。

虽然不服气,但是。

有意思。

看着我如梦方醒的表情,元先生咯咯笑了起来。

“啪。”

他打开扇子。

“既然你已经彻底想明白,那么我们继续看故事吧。”

“看吗?”

“看。”

吱扭扭,吱扭扭

黑漆漆的房间里传出什么东西转动的声音。

那声音回环往复,无休无止,打破房间的沉寂,却让人无比安宁。

除此之外,映入爱丽丝眼帘的,是大片又凌乱的红色灯光。

但仔细看去,那凌乱的灯光似乎又有些齐整的规律——尽管红光与红光之间并不一定相连,但无论间隔多远,两朵红光总是排成一排、或者竖成一列,显然经过人为的安排。

严谨又规矩。

这是爱丽丝进入堡垒后进入的第一个没有大门的房间。

细高个儿先生说出“到了。”之后。爱丽丝便跟着他跨过门框,走入这“沉睡之间”。

这就是细高个儿先生所说的工人宿舍吧。

只有宿舍才会专门营造这种令人昏昏欲睡的氛围。

但是工人们都在哪儿呢?

“我回来了。”

就像外出之人回到家中一般,细高个儿先生打着招呼。

黑暗之中,有团光晃了一下。

刚刚并没注意到这团光。

起码,爱丽丝在刚刚进入房间时并没有。或许是因为眼睛还没适应黑暗,或许是因为注意力并不在此,或许是因为那光本就微弱到几乎看不见,但无论如何,就是没看到。

“咔嗒。”

黑暗中传来开关开合的声音。

哔啪……哔啪啪。

屋顶的荧光灯管次第点亮。顿时,整个房间被青白色的灯光照亮。

这房间几乎有四五进*那么大。

在房间的四周,沿着墙壁整齐摆放着一排排铁柜。每个铁柜皆由横二竖三共计六门组成。其中,横向两门中间皆从下至上焊有一排铁管,就像爱丽丝在家中常见的梯子一样,似乎可用于上下攀爬。而每个铁门之上,均在把手的一侧镶嵌着一块方形塑料片,其中有一些安静的睡着,另外一些则点亮着红色的光。

那便是最开始爱丽丝看到的红光。

而在房间正中的空地上,架着一台正在缓缓打转的纺车。那吱扭吱扭晃动着的轮子后面,坐着三位穿黑袍的人。从左往右第一位手中捧着一个装满棉纱的篮子,第二位则一边用手捋着线一边摇着纺车,第三位却是用线轴将纺好的纱线绕起来。

“实在是辛苦你啦。”

不知道是三人中的哪一位在说话。那声音虽然沙哑低沉,却仍然足以让爱丽丝辨识出其中端倪——这是爱丽丝进入城堡后简单的第一位女性。

“累了吧,快来上床歇一歇吧。”

第二人说道,仍然是沙哑的女性嗓音。

在三人身后,摆放着一排床铺。

爱丽丝跟着细高个儿儿先生走向正在木纺车。

“啊呀,你带了奇怪的人回来呢。”

“是,和应声虫从山外回来时,在林子里遇到的。说是迷了路,需要借宿一晚。”

“婆婆们好,我的名字是爱丽丝。”

三位中有两位已经开口、发出女性声音的前提下,爱丽丝理所当然地认为三位黑袍子皆为女性。

“婆婆?”

“她喊我们什么?婆婆?”

“是啊!是啊!真好笑,她叫我们婆婆,婆婆唉。”

“好久没有人这么叫我们了。”

“是啊,是啊,真是好久都没有听到这两个字了!”

“到底有多少年了啊……三年?五年?还是十年?”

“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听到有人叫我们婆婆。”

“是啊,是啊,实在是太难得啦!”

“唉……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人这么叫我们。”

“来,过来坐。”

右边的一位黑袍子停下手中的工作,向爱丽丝不停地招收。

“快来,快来,可爱的小人儿,快来让我们好好看看你!”

“请让我们看一看吧。”

爱丽丝扭头看着细高个儿先生,用眼神向他征求意见。

而细高个儿先生只是耸耸肩。

“随你便。”

说罢,他便和天狗鼻子一起,绕过黑袍子走向床铺。

爱丽丝只好径直走到纺车前,那里有个矮凳。

她坐了下来。

噗通!!

屁股刚一挨到矮凳,爱丽丝便毫无防备向后翻仰过去,摔了个四脚朝天。

“哈哈哈哈!上当了,上当了,她上当了呀!”

“是啊,不过不知道下一个要到多久以后……”

“快看她的样子!真好笑!”

爱丽丝用手撑着坐起身来。她的屁股底下是碎成两半的凳子,凳子的一条断腿从爱丽丝的胯间窜出来,在她的裙子上顶出一个突起。

“哈哈哈哈哈哈!”

爱丽丝双颊通红。

“太好笑了!太好笑了!”

右边的黑袍子捧着肚子大笑起来。

剧烈的情绪使她浑身不停地抖动着,有一刻几乎要背过气儿去。而她枯瘦的双腿也扑腾着从袍子下面探出来,将面前的纱锭踹翻在地。

那些锭子拖着纱线滚来滚去。

“你们看到了吗?!”

“实在是太蠢了!”

恍惚之间,爱丽丝似乎从坐在床上的细高个儿先生的嘴角,也看到了一丝忍俊不禁的笑意。

丢脸。

真是丢脸。

爱丽丝垂下头。

“好了,好了……”

左边的黑袍子吃力的站起身来。

“不要再笑了。”

她说。

接着她一蹭一蹭地向爱丽丝走过来。

“小姑娘。”

“来,我拉你起来。”

爱丽丝攥紧拳头。

走到爱丽丝跟前的黑袍子重新蹲下来。她伸出枯瘦的手,从爱丽丝的裙子下面取出折断的凳腿。

她的手指间缠着破旧的绷带。

“抱歉,抱歉。但是你想,在这种地方呆久了,成天纺纱织线的,她总要找点儿乐子……”

右边的黑袍子继续疯狂地笑着,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她差一点儿就要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儿了。

“够了!别笑了!”

爱丽丝面前的黑袍子冲她大吼。

狂笑的黑袍子慢慢缓和下来。

“太久没笑过的话,一旦笑起来就停不下来。这个你能理解吗?”

是的,爱丽丝的确有过这样的经历。

“对不起。”

善良的黑袍子说道。

“我替她跟你道歉。”

她迟疑一下,继续说道:

“能原谅我们吗?”

“没……没关系。”

爱丽丝扶着地板站起身来,在裙子上扑扑手,然后挽起善良黑袍子的胳膊。

她用力扶起黑袍子。

“真是个好姑娘……”

“对了,你刚才说,你叫什么来着?”

“爱丽丝,我叫爱丽丝。我要去西川找我的爸妈……您听说过这个地方吗?”

“西川……吗?”

善良的黑袍子喃喃自语,似乎想起什么似的。

“怎么,您知道这个地方?”

“啊,不……从来没有听说过。”

善良的黑袍子摘下帽兜,露出一头稀稀拉拉的白头发,以及一张长满皱纹和老年斑的脸。

“去吧,去床上坐吧。”

她挥挥手。

“我们还得继续纺纱线。”

“唉,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中间的黑袍子说着,转动起纺轮。

“喂!喂!等一下!”

找乐子的黑袍子大叫起来。

“我的纱锭还没整理好!”

“唉……”

中间的黑袍子叹着气。

“真麻烦啊……”

“说起来。”

善良的黑袍子整理着筐子里的棉纱,头也不抬的问道:

“油脂去哪儿了?他没有和你一起回来吗?”

“我要的缝衣针买到了吗?”

“先别说缝衣针了。”

细高个儿盯着对面的床铺,那上面整齐摆放着一摞摞叠好的衣物。

想必那正是油脂的床铺。

“是啊,是啊,缝衣针啊。”

天狗鼻子冲他伸出双手,但细高个儿先生却对此置若罔闻。

爱丽丝从一旁抱起他,放到床上。

天狗鼻子的体重比预料之中的要轻,他是如何扛起那一大包东西的呢?

那包东西现在还扔在门厅里,和油脂的尸体一起。

“油脂死了。”

“死了呀!死了!”

“什么?!”

刚收好的纱锭又掉了一地。

“你说……油脂死了?”

“是啊,死了,被人杀了。”

细高个儿从斗篷里掏出小本子。

“可能是被这上面记着的某个人杀了。”

他将本子递给善良的黑袍子。

“也可能是其他什么人——但是现在线索有限,只能从这些人面查起。”

黑袍子接过本子,翻开记录着嫌疑犯姓名的那一页。

“路易斯说,119和085这两个人在您这儿?”

“没错,119和085我记得。他们捎着路易斯的口信来,可以在这儿额外休息一天。另外……你们跟我来。”

黑袍子放下本子,再一次站起身来。

爱丽丝赶忙跑过去扶住她。细高个儿先生也站起身来。

“谢谢你,小姑娘。”

黑袍子说道。随后,她便在爱丽丝的搀扶下走向墙边摆放着的铁皮箱。

三人一排排的浏览。

这时,爱丽丝才发现,原来那红色的塑料片上还编辑着数字编码。

片刻之后,黑袍子停在一个架子前。

“没错,037也在这儿。”

“晚上上工的时候嘛,他不小心从梯子上滑下来,摔伤了背。”

黑袍子转动标记着“039”的箱子的把手。

里面的人探出一张惊惶痛苦的脸。

这是爱丽丝第一次仔细端详发电工人的脸,苍白,干瘪,眼袋浮肿,青色的血管脉络穿透皮肤。

将死之人的脸。

这样的人,摔伤了背的话,恐怕活不久了吧。

“那么,有没有可能是某人偷偷溜出去又偷偷钻进来呢?”

爱丽丝好奇的问到。

“不,”艾莉婆婆回答,“箱子换上之后,只能从外面打开。”

也就是说,名单上所列之人,全都不可能犯罪。

“只能回到原点了吗?”

细高个儿叹着气。不出所料,嫌疑人名单的用处并不大,事情在向着更麻烦的方向发展。

不过,还有门厅的钥匙。钥匙才是关键。毕竟不在场证明有办法伪造,进出门厅的限制却无法穿透。拿到了额外的钥匙的人,便最有可能是杀害油脂的凶手。

“艾莉婆婆。”

他对善良的黑袍子说。

“门厅的钥匙,您是不是有备份?”

“有,但是已经不在我这儿了啊。”

“什么?!”

细高个儿先生差点儿大叫出声来。他一脸看到了曙光的表情。

“油脂启程前跟我说,他又把门厅钥匙搞丢了,所以我便把我的那把借给了他。”

原来如此!

说明:由于爱丽丝生活经历的原因,本章对房间面积的描述并未采用平方米,而是使用了传统度量单位“进”。一进约为一百平方米到一百二十平方米。由此对大家造成阅读及理解上的不便,表示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