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山月不知心里事 节七:阳明心经
作者:未眠客      更新:2020-04-01 12:39      字数:5208

节七:阳明心经

叶啸天点了点头,道:“好,你动手吧。”

巽惊天看着他的眼,见他眼眸中并没有一丝畏惧,不禁有些佩服。他说道:“如果可以,我并不想杀你。因为,那个人,也不是很想杀你。”

叶啸天沉吟道:“那个人,那个人是谁?”

“呵呵哈。这个嘛,就恕难奉告了。走吧,我知道你还能动,我可不想扶你。”巽惊天笑了笑,他笑得很优雅,就像绝代舞姬,而不像一个男人。

“不好意思,我不能和你走。”叶啸天淡淡地道。他话一说完,立时就是一个翻身急跃,巽惊天拳剑出手,一剑划破了他后背肌肤。

血,溅了一地,但叶啸天还是“噗通”一声,跳进了溪水中。

巽惊天双目一棱,正想顺着溪水追去,忽听身后一个声音说道:“任他去吧。”巽惊天听罢,优雅地笑了笑,收起了拳剑。他左手轻柔地将绿笛交回了右手,就像把礼物交给爱人一样。他淡淡地说道:“你又改主意了?”

那人冷冷地道:“我原本就打算放他走的。”

“哦?”巽惊天道:“欲擒故纵?呵呵,我懂了。”

叶啸天说完前事,续道:“我顺着溪流一路游去,终于爬上了岸。天幸遇上了郁前辈,不然只怕熬不过去。”

郁春华的两道眉毛皱了起来,一张嘴也皱了起来,好像整个脸都很难舒展开。

凝儿道:“叶大哥,吉人自有天相,我想南宫姑娘一定会没事的。”莫君言也道:“凝儿说得不错,摘星楼既要将南宫姑娘带去三才堡,必然不会轻易杀她。”他忽然想到坎哀天,不由得叹了口气。

叶啸天点了点头,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但终是放心不下。”他摇了摇头,又道:“叶某未能保护好她,实在愧对南宫师兄。”

这时久未说话的郁春华忽然开口道:“奇怪!奇怪!凭三才堡的名望和地位,摘星楼又岂会甘心为他们所用?想不通啊,想不通。”

凝儿道:“那也许他们是相互利用呢?公子,你觉得呢?”

莫君言回神说道:“呃,或许吧。对了凝儿,你不用叫我公子,我一点也不像个公子,你还是叫我莫大哥吧。”

凝儿脸一红,“嗯”了一声。

郁春华又喝了口酒道:“还有一点,叶兄弟啊,不是老乞丐说你坏话,你这一次逃得性命,纯属侥幸呐。那巽惊天轻功无双,他若沿河追寻,未始就不能找到你。还有,他摘星楼八天之一的兑怖天,卦象为泽,潜水能力之强,据说无人可及。若他也在,莫说是个小溪,便是长河,他也能将你揪出来。”

叶啸天道:“不错。”

四人均自沉默了一会儿后,莫君言才问道:“郁前辈,为今之计,却该如何?”郁春华“嘿”地一笑,说道:“让我看看哈,你们两个小子,一个想夺彭氏三雄的百年茯苓救自家的小情人师姊,另一个呢,想去三才堡救自己的小情人南宫小姐,嘿嘿,怎么样,老乞丐没说错吧?”

他说的自然没错,可偏偏就是在二女前头加了小情人三个字,变得莫君言和叶啸天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叶啸天和莫君言均是脸上一红,心道:“这乞丐,都这档口了,还老不正经。”于是都不说话了。

“嘿嘿,你俩不说话,那老乞丐就当你们是默认了哈。老乞丐嘛,和南宫飞凤有故人之情,南宫九有难,老乞丐自然不能坐视不理。至于凝儿姑娘嘛,想来莫兄弟到哪,你便到哪对吧?”郁春华笑着瞄了凝儿一眼。

凝儿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也自低下头不说话。

郁春华笑道:“好好好,你也不说话是吧?行,那看来咱们是都要去三才堡的了。嘿嘿,叶兄弟伤势虽然不轻,但身子骨健壮得很,加上老乞丐的伤药也好,看来也不用几天就能痊愈。咱们何不等叶兄弟伤好了,一道去三才堡呢?”

叶啸天道:“如此甚好。只是,三才堡遍邀武林同道公审南宫师兄,只凭我们几个人,只怕……”

莫君言和凝儿也自想到此节,听他如此说,当即连连点头。

郁春华摇了摇酒葫芦,喝了一口酒,微微笑道:“不怕,咱们还有南宫元做后援呢,飞凤贤弟虽然仙去,但他南宫元也闯下了不小的名望,再说了,他南宫世家立世数百年不倒,总是有它的道理。”

凝儿虑道:“郁老前辈,你如何就笃定南宫大公子一定会去呢?”

“嘿,他一定会去的。”郁春华顿了顿,续道:“而且,我现在更加笃定他会去,因为他不相信,也不愿意相信。”

“相信什么?”莫君言问道。

郁春华沉吟了一下,说道:“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现在不忙说。还有啊,武林人士之所以齐赴三才堡,不见得都是为了公审南宫九,这里头,只怕还有好戏可瞧呢!”

莫君言和凝儿各自对了一眼,不觉道:“百年茯苓?”

郁春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这时候叶啸天用他低沉地声音说道:“三才堡还得了一件物事,那东西,恐怕才是整个武林人都梦寐以求的吧?”

“不错。”郁春华喝干了葫芦里最后一口酒,说道:“正是那《阳明心经》。”

“阳明心经?”莫君言和凝儿不解道。

他们初涉江湖,比不得叶啸天和郁春华久历世事。而郁春华和叶啸天却又不知该如何跟他们解释,那是一场杀戮,那是一次浩劫,不知道,远比知道来得好。

莫君言见他们各自沉默,心头更是疑惑:“为什么,他们神色凝重,却一语不发?为什么,在面对死亡的时候都能谈笑以之的叶大哥,和诙谐幽默语出惊人的郁前辈,在谈到那件物事的时候,神色中都透出一丝不易觉察的恐惧?”

终于,郁春华还是说道:“莫兄弟,你可知道二十年前的江湖武林,以谁人为尊么?”莫君言摇了摇头道:“师父,他没有和我说过这些事。”

“嘿嘿,阳老儿倒是掖得很紧嘛。不过,孩子终究是要长大的,这些事,终究还是会传到你耳中去的。此刻,老乞丐若不告诉你,你也自也会去多方打听,倒不如爽爽快快地和你说个明白。”

“二十年前,盛传这么一句话:‘得仁则安天下,智能平定八达,佛莲可济众生,魔能戮尽乾坤。’这句话中,说的便是当时武林中,最负盛名的四个人,又称四宗。”

莫君言和凝儿听他讲起江湖旧事,他们均是聪慧之人,已然猜到这四宗必与《阳明心经》有关。

郁春华续道:“要说阳明心经,就必须先把这四宗说个明白。其中佛宗乃是云栖寺方丈云栖莲池大师,莲池大师的武功学自少林,原是少林达摩堂首座,易筋经内功出神入化,创出一套‘佛莲九决’,是佛宗武功之樊笼;当年阻止南宫世家和三才堡火并的,便就是这位云栖大师。可惜他于万历四十三年逝世,他佛门弟子虽多,但均不会武功,唯一一名俗家弟子却继承了他的武学衣钵,莫兄弟,那个人你也见过,便是救走你师姊的杨凌。”

“啊,是杨大哥。”莫君言随即想到一事,心道:“他既是佛宗弟子,却如何会我昆仑派的武功呢?”但他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来,而是选择静静听郁春华说下去。

“至于智宗公孙,双名不恪。此人机变无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最妙不过精通易理,洞晓武林掌故,可算生前身后百年之事。智宗退隐最早,但他的三个弟子,在现今的江湖武林中却都是赫赫有名。大弟子别号‘天算不如我算’,名字叫啥老乞丐可记不住,反正大家都叫他‘算道人’,‘龙战于野,其血玄黄’这句谶语,便就是他算出来的。二弟子别号‘世事一点即明’,但旁人都爱叫他江湖百晓生,因为这江湖啊,没啥是他不知道的。最小的那个弟子,别号‘卧龙小诸葛’,最是调皮捣蛋,老乞丐和他挺投缘的,就用了半载时间,把妙手空空之术也传给了他,嘿嘿,那小猴子,也算得上是老乞丐的半个徒弟了。”

郁春华说到此处,有意顿了顿,才道:“至于仁宗,也有人称他为儒侠,他为人儒雅,又尽学孔孟之道,仁义过人,一门心思就想着改变大明江湖,让百姓过上好日子。人是迂腐了点,不如智宗变通、不如佛宗隐忍,也不如魔宗狠戾,但却是四宗之中,最为真实的一个人。仁宗一生所为,倡学术、抑不平、行侠义,但却因身怀这《阳明心经》,最终死于非命。”

三人听了,都是一声惊噫。

“要说这仁宗师承,那可是大有来历,这要追溯我朝正德年间的第一高手阳明子了。这阳明子又称王阳明,名守仁,是浙江余姚人,也是不世出的奇才,不仅是武学大师,还是军事大家,更有政治手腕,他的思想之先,远超辈侪,在其一代,无人可及。这仁宗呢,便就是王阳明徒孙李贽李卓吾的弟子。”

“李卓吾先生学术之深博,那是不消说的,大明王朝将他的学说斥为异端,以至于李先生自刎狱中。我这老乞丐,评判不了他老人家,却也知道他是不会武功的。而仁宗所使用的武功,正就是当年王阳明纵横江湖的‘浩然正气’神功,这不免就让人想入非非,他又是怎么练成了失传数十年的阳明神功呢?”

莫君言和凝儿对视一眼,均是心道:“那这么说来,所谓的《阳明心经》莫不就是王阳明前辈留下的武功秘籍了?”

只听郁春华续道:“直到万历三十四年,不知从谁的口中传出了,仁宗所练武功,乃是源自于阳明留下的秘籍,也便是那《阳明心经》了。这也没什么,仁宗本自卓吾先生弟子,卓吾先生则是阳明弟子王艮的徒弟,他们隔代相传,旁人就是眼热,那也没来由置喙。”

“怪就怪在那时候仁宗陷入了一场政治风波,万历帝不知听了谁的谗言,对仁宗的学说进行打击,同时要求锦衣卫缉拿他本人,便如对待他师父李贽一般。正是因朝廷一系列迫害,江湖纷纷传言道,是那仁宗向万历帝进言采用阳明心经中的心学思想,可万历帝不允,当时仁宗就说了这么一句话:‘若能使心学遍之天下,则万姓可致良知也。天地虽大,但有一念向善,心存良知,虽凡夫俗子,皆可为圣贤也。奈何志难伸,待明朝乎?’他这话固然不错,但却大大犯了万历帝的猜忌。他以为仁宗所云的明朝,并不是明日的意思,而是指朝代更替,那岂不是就要我万历退朝,新帝登基?”

“如此大逆不道,岂能不杀?仁宗既遭朝廷唾弃,便即隐居不出。岂料江湖又有人传出仁宗政见难伸,欲将心学献于北方后金的传言。这传言真是不了得,仁宗被黜,旁人同情他,但若是愤而投敌,那就万人唾弃了。何况那心经中所存,固然有武功一道,更有王阳明一生的政策卓见,军事机要等等,记得当年万历朝鲜战争,仁宗便为李如松画策,一举击溃了日本军队。后金初起,若得了《阳明心经》,励精图治数十年,我大明朝还如何抵御得了?”

叶啸天和莫君言都是点了点头。莫君言道:“但既是传言,便不足深信。”

“不错。因此正道人士虽然抱着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的心态,但也多方详查,岂料这一查,又查出个惊天秘密,原来那仁宗并非我汉族之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当初蒙元侵宋,便是明鉴。于是正道人士纷纷商议,决不可任仁宗将这《阳明心经》交予后金,无论如何要让仁宗将这《阳明心经》交出来。当然,那些觊觎其中武学的人,也便有了最正当的理由,于是这声讨仁宗的队伍,可谓异常庞大。”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也不见得啊,仅凭一句传言,加下一句非我族类,便即声讨,岂非太草率了?”莫君言不解地道。

叶啸天叹了口气道:“莫兄弟,他们只是要一个借口罢了。而正好,这江湖给了他们一个最好的借口,他们又岂能放过呢?”

“正是如此。”郁春华颔首道。

莫君言愣住了,他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好,这江湖,竟是这般阴暗?为了武功秘籍,便可以肆意诋毁?不止江湖,商场、官场,为了利益,又难道不是这样?

众人各自沉默了一会儿,郁春华忽然高声道:“嘿,你们两个,进来,老乞丐的酒喝完了,你们给我去弄一点来,嗯,再来点下酒菜哈。”屋外进来一个乞丐,接过郁春华的葫芦,又走了出去。

过不多时,那乞丐回来,把酒葫芦交给了郁春华,又带了几碟小菜,还有一瓶竹叶青放在了木桌上。凝儿为他们倒酒,四人各自吃了点小菜。

郁春华喝了酒杯中的竹叶青,舔了舔嘴唇后,这才继续说道:“虽说仁宗已然隐居,但这消息早早就传到他的耳中。老乞丐见过仁宗,他这人有点迂腐,认定的正义绝对不会改变,但也很仗义,老乞丐不相信他会做出叛国的事。可这江湖不信,正道不信,君子不信,小人也不信。哎,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嘿嘿。”

莫君言也是暗自叹了口气:“以前江湖是如此,现在的江湖亦是如此。南宫九在正道的眼中,是戕害生父的凶手,在魔道的眼中亦然。可他真的是吗?此刻,我深深地感受到这个江湖的可怕……我,我和师姊一直所坚持的仗剑行侠,难道真的只是一场幻梦?”

“当时的武当掌门天兮子道长给仁宗写了一封信,希望他能够自己出面,解释一下这些传言,以正清白。其实天兮子自己也知道,这根本解释不了,他们想要的,就是你交出《阳明心经》就好了。但不知为什么,仁宗答允了。他邀请各门各派的耆宿到自己隐居的地方,云说对大家开诚布公。各大门派都去了人,当然也有一些企图浑水摸鱼的人。我丐帮也有三名长老去了,老乞丐因此知晓此事。”

他顿了顿,一改往日的诙谐语气,缓缓说道:“只是不知哪次会晤究竟发生了什么,仁宗夫妇死了,那一日去了的二百一十三人,也都死了,没有一个人活着回来……全都死了,死了。”

凝儿捂住小嘴,似乎被郁春华冷冷的语调给吓到了。

“能够将两百一十三名高手一个不留地杀掉,也只有一个人能做到,也正是那个人做的。”

“魔……魔宗?”莫君言低声道。

“不错。就是魔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