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约莫已是子时,月上阑干万里无云,静静一片清晖撒下,旷野之中万籁俱寂。
倏然,一阵唿哨由远及近,竹影摇曳,空林飒飒。
一匹快马自崖间小道蹄疾而至,一剑眉星目满脸坚毅的青衣劲装汉子坐在上边,口中叱喝,手上挥鞭。
“嘿嘿,于老四,能逃几时,能逃几时…”阴侧之声不绝回荡,恍如耳旁。青衣汉子微然色变,挥鞭更为急促。
那马儿已是不停歇跑了一夜,气喘吁吁已近力竭,但迫于主人鞭笞,只有勉力奔驰。恰在小道转弯处,一颗不知何时从山顶滚落的石头立在路中央,马匹速度飞快,待见到时已是避无可避。
“驾,驾,好马儿飞过去,逃了那贼人,好草好料招待。”青衣汉子摸了下马鬃说道。
马儿似乎也知唯有奋力一搏,仰头“咴儿”一声朝前冲去,马蹄一蹬地面,整个凌空飞起。但终究体力不耐,那马前蹄已然着地,后蹄还是差了一分磕触在石头,瞬间整个身子朝左侧崖下滚去。
青衣汉子在马匹飞起时,整个神经早已紧绷。遇此情形,挥掌一拍马背,借力腾起,再使一招“飞天揽月”,勾抱上道崖上一棵松柏虬干。
“聿聿聿”,只听得那马儿悲鸣着从崖间滚落去,立时不见踪影。
青衣汉子站在道上,看着里深不见底的云雾,也是一阵冷汗冒出。他又忙看后边,只见明月高悬树影浮动,山林寂寂,毫无人影。
他暗自想,而今马已失去,再在大道上走,双腿终究跑不过四蹄,定然会教那伙贼人追上。四下荒草野灌丛生,纵使扒开进入难免也是踪迹全露,身死不足惜,但是..想起那耳畔叮咛之语,一切仿佛就在眼前,悲痛、愤恨、怅然之感一时涌起五味杂陈。正茫然措手时,徒时瞥见右侧数丈远外一片灌丛处似乎有一处凸起,打眼望去甚像有人埋伏。
“谁”,他叱喝一声。
“滚出来,装神弄鬼算甚好汉。”
四野一片寂静。
“苍啷”一声,一溜剑芒湛出,青衣汉子小腿微弓向前探去。
那一处漆黑仍是丝毫未动。
走到近处,用剑一挑覆草掀开,才发现原是一道残断石碑。
光华之下,只见残碑唯剩一“绝”字,其余已不见踪影,只在底部留有一小字:“只道昨夜尘凌土,缘是今朝梦入禅。”
青衣汉子在碑前略有忖思,见那碑文后边有一蜿蜒小道,只因草木缠绕密实,远观竟察觉不到。他正暗自苦恼之处,见此出路喜不自胜,未及多想便钻入其中,进入后又将覆草复原,再往那不知通往何方的曲径幽道走去,三弯两绕便不见了踪影。
二、
茶盏功夫,拐弯道上驶来数匹健硕黑马,众人见那道中磐石,一扯马缰,“嘘聿聿”马匹刹足,一阵尘土扬起。
为首一人自马上跃下,但见他猴腮尖脸,颧骨奇高,钩鼻之上一双小眼甚为阴鸷,更为怪异之处是此人眼上一片光秃,竟无半根眉毛。
他跳过石头,挑着火把看了看前方,又返身俯察四周,鼻子嗅嗅又是趴地细听,眉头倏然紧锁。
过了一阵仍是一言不语,马上一人不由说道:“范鳄,何以停下不再追赶?再不追赶,那于姓小子怕就跑罗,这唯一线索怕要断罗,庄主知道要是怪罪下来,可担待不起。”
那思索之人本面无表情,听到庄主一词,不由眉皱更深,继而一股无名怒火自内而出。但见他身形一动,说话之人已被他扯到面前,旁人还未看清动作,那人早已飞到数丈之外,轰然撞在树上,口中鲜血溢出。
“刘三刀,老子要你来教?一条狗也有胆子唤了。”
但见其余之人皆是一脸平静,鄙夷看着那倒地之人。
那倒地之人,本心中怒不可遏,伸手直指范鳄,直道:“你,你,你…”
待见得其余之人表情,心已明了这一记也是白受,他心思活络不然也不会受掌门待见。将口中血液一咽,伏地拱手道:“范大哥,小人愚钝笨拙,大哥打的应该,望您大人不计小人过。”
那范鳄见这等乞首奴相之象,心中之怒也就消散大半,说道:“范三刀,算你识得抬举,大爷就绕你狗命,哈哈。”
那倒地之人忙连声道谢,却是暗地里凶光绰绰咬牙切齿,但旁人又怎见得。
范鳄又再看前方,说道:“嘿嘿,于老四马已失,徒步奔走,双脚终难及四腿,况那…放心,他已是穷途之末,咱们只管追,取那秘籍再去领赏。”
“嘚儿”一阵马蹄声起,山林归复寂静。
三、
话说那青衣汉子在那狭窄小道左转右绕,未多久便到一山洞口,洞口半人高仅允人躬身而入。他端详洞口片刻,借着隐约漏光见那洞口上方写有三字“真尘世”,三字飘逸遒劲刻表入里当是一气呵成,虽年已久远却似寒芒犹在。
青衣汉子观之面露异色,突觉一阵剧痛自右臂传来,忍不住一阵难受,便忙伸结指点在心脉天泉穴、膻中穴上,又自衣中摸出瓶子倒出一粒黄色丸子吞服而来。他看了看右臂,但见青筋贲起煞是狰狞,一根黑线已延伸至肩部。
不由心道,“夺魂鬼蜮果然狠毒。”
他摸了下口袋之物,心神一凝,便屈身往洞内走去。
就在青衣汉子入洞之时,那崖上山道又响起马蹄之声,未几,便有一瞟体枣红马忽至。
马上一人轻身跃下,却是一位翠裙的二八女子,这女子鹅蛋脸面,肌肤丰盈,两眼灵动似泉,束扎着两小辫,好暇纯真可爱,又似鬼俏无双。
她观察了周围,陷入沉思,但见那不起眼的凸起之处,眸光一闪,走到近处,不觉嘴角微微一扬,盈盈笑脸便荡开了去。
青衣汉子已不知走了多远,依稀听到前方传来阵阵轰鸣般水声,便暗提劲力向前迈去。果见一团亮光出现在前方,他喜不自胜,脚力不觉又加上一分,刚奔开几步,徒然一阵眩晕之感袭来,身子一个踉跄便跌倒在地。
“糟糕”他想。
他紧握怀中之物,咬牙挣扎欲起,刚爬起半分,一身力气恰似满池湖水崩决,瞬间流泻殆尽,身体软泥般垂落下来,双眼顿时漆黑一片。
……
待他悠悠醒转,发觉已处在一屋室之内,心知为人所救。
环顾周遭,见那屋内摆设极为简陋,一桌、一椅、一床,除此别无它物。
突然,仿若一道闪电自心头滑落,他猛摸周身,不由得冷汗涔涔。
果然。那东西,他视之重于生命的东西,竟不见了。
四、
一道黑漆木门迅速发出“咔咔”之声,又撞在外侧木墙上,“咚”的一声好不响亮。
但见一人影奔出,手执一柄青钢剑,眉目紧蹙,满脸怒容,正是那青衣汉子。当他见到木门外之物,脸色倏然转为惊诧、疑惑。
只见眼前,苍松翠柏相依,怪山巉岩交叠,青竹一字排开。一淙溪水自茂林深处而来,缓缓注入一湖之中,碧波盎然,一道栈桥自岸边延伸至远处湖心八角亭之上,上有一人仿若垂钓。
青衣汉子疾步过去。
走至那人身后,他不由放慢步子。
“山下孤烟远村,天边独树高原。一瓢颜回陋巷,五柳先生对门。”这声悠远逍遥,让人顿生隐世之情,这人竟在怡然读诗。
只见这背影,头顶圆亮毛发全无,着一身蓝色流纹修边道袍,但委实是肉多衣小,衬得越为腰膀浑圆。再往下好端端一条上等碧海勾云锦裤兀自断了半截,一条泥腿撑在木板之上,好似柱子一般。一手执书,一手执钓,好不自在。
“晚生..”
“醒了!”那人打断道。
“是”,青衣汉子答道。
“身体已好了!”那人轻声道。
“已无恙。”
“门撞坏没?”那人头也不回。
青衣汉子脸微微一红,拱手道:“晚生出于急事,行事莽撞,望前辈恕罪。门,应该是没坏,纵使坏了,晚生也当修缮完好。”
“哦,那东西就这般紧要?”那人沉声。
“是..,是师父临终所托,大哥、二哥、三哥和五弟性命所换,丢了它,我死都不得安宁。”青衣汉子眼圈微红,但神情肃然未变。
那人沉默。
突然转过头来,好一张弥勒脸。
“无崖子眼光不错,果然收了几个好徒弟。”
一见此人面目,青衣汉子心头疑虑顿释,眉头舒展,恭敬拱手道:“打扰先生清修,还望见谅。”
“哦,你倒是认得我?”弥勒脸笑问道。
“清平引月圆,水调遣孤船。四海刀一笑,阿弥念垄禅。”青衣汉子愈加恭敬道。
“哈哈”弥勒脸一阵大笑,肥肉纵横。
“好徒弟,看来你师父没少教你东西。”青衣汉子微皱眉头没做回答,又听道,“小子何姓?”
“于连城,师门排行老四。”他答道。
弥勒脸正欲再问,霎时两声唳鸣惊空遏云,不住脸色一怔说道:“小子,且回屋内呆着,爷爷去去就回。”
但见他庞大身躯如冲天之鹤射入云霄,立时不见踪迹。于连城一脸惊愕,此人果然名不虚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