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无根冰原
作者:夏夜长      更新:2020-04-06 04:41      字数:3490

谁也不敢去劝慰,宫主也深知,此时此刻,饶是当场死去几个,也未能消除朱雀王的心头悲愤。

此时陆云只能挣扎着,向朱雀王的脚下匍匐过去,从几欲破碎的胸腔里一字一字挤出来,血迹流在他的衣襟上艳丽如花:“王上,事到如今,我们应当全力找回殿下,方是第一要紧。”

宫主也释放一部分神力帮着抵抗着朱雀王的神压,毕竟在他的宫中,已经出了此番变故后,不能眼睁睁再看着有弟子死于非命。

僵持片刻后,朱雀王的神压收束了一部分,脸色依然晦暗如夜,克制着勉强对宫主行了一礼道:“宫主,小女失踪,兹事体大,炎翮先行送馥兰回宫,安抚一二再以相召,共商对策。”

帝舜天内,随着朱雀王托着昏迷的王后离去,众人身上的神压释去,不由自主吐出一口气来。

乾阅擦了一把口唇处流出的血迹,冷冷地环视一圈众人,径自离去。

宫主摇着头叹息着离开。木叶主教和丹宿主教对视一眼,也是从未有过的肃穆和沉重,分别下去查看流光、陆云和浮江三人。

次日,从朱雀宫传来讯息,朱雀族的子民们得到了一个宣告三界的消息:朱雀王女突发恶疾,陷入沉睡,需闭关休养,外人不得叨扰。

不久,琅嬛宫悄然闭宫。据称宫主引咎于身,为宫中惹下的一桩大祸揽责,同时宫中弟子浮江和流光,一个被贬黜下界,另一个被流放无根冰原。

书案之前前来奏报的宫人刚走,乾阅闭上眼,深锁眉头陷入思虑。姽婳适时地出现,端着茶水温婉地侯立在一旁。

片刻之后,一个宫女模样的女子闯进来,怒气冲冲,宫人阻拦不住,只得连声向乾阅跪拜告饶。

乾阅睁开眼,留意到脸颊上的黑色奴纹,怒意沉沉地呵斥道:“锦年,你太放肆了!”

锦年不行跪拜之礼,却瞪着受惊的姽婳,冷笑道:“我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这一点已对世子言明,世子,你也不瞧瞧管管你的女人,小心坏了大事!”

“有流言说朱雀王女被害,世子,这个魅灵先前以一已私心串通羽族弟子暗中谋划,莫不是她干的好事!”锦年指向姽婳,沉声道:“炎千熠的身份特殊,她活着对我们有重要用处,你不会被美色冲昏了头,不记得你答应我的事了?”

一道神光重重击在锦年身上,将她整个人几乎打出数丈之远,半天没有声息。

姽婳“扑通”一声跪下,整个人瑟瑟发抖。

乾阅站起身来,走到姽婳的面前,手指托住她的下巴使她的头仰起,眸色漆黑,声音如千年的寒冰:“我是不是近来对你们都太过仁慈了,叫你们一个个都忘记了凌霄宫的主人是谁?!”

姽婳在他的指力下吃痛,眼泪夺眶而出,却不敢出声。

乾阅眼含厌恶地在眼泪流到手指之前松开了手,甩袖而去,走过伏在地上的锦年旁边时,冷哼了一声道:“你放心,过不了多久,朱雀宫就会有王女苏醒的消息。而且,你要记住,就算没有炎千熠,我一样能达成你的愿望。”

“在此之前,你要做的,就是安安分分地待着,不要让我想杀了你。”

那天他虽是朱雀王离开后第一个走的,却偷偷求见了宫主。他只有一个问题,他知道那些修为在他之上的人也在隐隐地怀疑,只是没有人敢问出来。

他问琅嬛宫主:“那么多的神力灌注,这个通道有没有坍塌的可能,又或者,在其中的,是否已经被撕扯成碎片了?”

宫主摸着胡须没有讲话,只是深深叹了口气。

乾阅退出。

他知晓,为了朱雀王族的安定,在真的王女回来或者大家能接受王女殒灭的事实之前,很快就会有假冒的炎千熠出现。

这个婚期恐怕是要无限拖长了。若是他们胆敢嫁个假的王女过来,他也就有足够的理由对朱雀一族发难。这样想想,就算没有了灭族之人,也未必不能成事。在此之前,他就好好地配合他们演戏,暗中积聚力量就行了。

这些女人们,勾心斗角的样子委实丑陋。但他眼下还不能舍弃姽婳,他与魅族本就是互相利用的同盟,这个女人是个纽带。

偌大的凌霄宫中,阴冷的宫室里密不透风,压抑沉沉的是这里的空气和他的心事。

他突然想起那朵艳阳般带刺的玫瑰,第一次打招呼灿烂得肆无忌惮、一塌糊涂,若无种种因由,真能关入这晦暗的殿宇,也许能点亮一角鲜明的亮意,带来一点勃然的生息。

可惜了。

乾阅手中是那日在朱雀宫后花园悄然带回的一枚玫瑰花瓣,已经枯萎,香气却似乎还留存在空气里,手指轻轻一碾,化为齑粉。

无根冰原深处,冰雪终年呼号,一处各种兽皮用绳索绑缚搭就的帐篷内,有一个面目清秀的男子裹着白色的毛皮和索索草织成的便衣,就着一张简陋的书桌用炭笔写字,桌上放着一面镜子,男子偶尔瞥过一眼,脸上露出温暖的笑意,像这块冻土上从未沐浴的春风,像雪水在掌中徐徐融化的涟漪。

门帘一掀,一个同样包裹着毛皮的妇人走了进来,眼光落在男子身上,男子迅疾地将那镜子一收,塞入一堆草纸中,向着妇人有点心虚地笑。

妇人笑着说:“殿下,别藏了,?女都看见啦。”

男子掩饰地咳了几声,赧然逝去,索性向着名唤?女的妇人笑,同时大大方方把镜子拿出来,放在手中端视。过了一会儿,那眼中又亮起了无数星辰,嘴角弯成了美丽的弧度。

“好好一个男儿,天天揽镜自照,你羞不羞?”?女一边坐下来就着油灯缝补衣服,一边打趣他。

“?,她今天拆了人家房子,被罚修房子呢。”男子掩住嘴,笑意却如珍珠洒落出来。

?无奈,还想接着说点什么,一抬头之间,却和之前很多次的瞬间一样,被他的模样和气质震慑了片刻:虽在陋室之中,身无华衣雀冠,漆黑如墨的头发用树枝简单挽住,面如朗月,眼似含星,闲闲而坐,却如雪夜清冽,玉山沉稳,恍然如世外谪仙,却多一分威严。

因为这被贬黜的不是仙,是神。

这个男子,正是成年之后的白晥,而?,正是她母妃的宫人。

无根冰原是流放神族的一处场所,虽不及化神渊那般彻底,也不必承受轮回苦役,但提及流放无根冰原,所有的神族都会面有惧色,心下怆然。

白晥最初被飞蓬送到这里时,因为这里太过荒凉,又被禁制了法力,他只能留下一道护身的符咒在白晥的身上,只希望能够护佑这个孩子度过最早也是最艰难的数万年。若是不能,被这里的野兽所袭击或吞噬,也只能听天由命。

白晥三万岁以内的经历便只剩了那些对一个孩子而言近乎残酷的求生本能:在厚达数米的冻土下刨食植物的根茎,以冰雪为食,和野兽抢夺那一点食物裹腹,更多的时候是饿着肚子煎熬,然后还有暴风和骤雪的侵袭,野兽们的垂涎。

他无数次倒在离自己搭就的巢穴几百米远的地方,又在数天后醒转,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吮吸着自己的鲜血,再度吐出一口气来。

这种糟糕的情形直到?女的到来才发生了一些好转。

那天他昏迷在风雪之中,以为最终会在睡梦中结束痛苦的困境,却被一个温暖的怀抱包围着,把他送回了巢穴,也带来了他的生世和稍微改善的生活。

?女的眼泪大颗地落在他的面颊上,呼唤着他的名字,她说他是吉祥天朱雀王的孩子,她侍奉过他的母亲,她会在这里一直陪着他、照顾他,就像照顾自己的孩子。

懵懂的他彼时听不懂?女的话。他当时只是看着她,眼泪从她明亮的眼睛滑落到他的唇边时,他抿了一下,真甜,好像雪球里最核心的那一小块。

往后的日子,虽然艰苦,却有人陪伴着。而且让他在往后的寂寞岁月无限欢喜的是,?女带来了一面通天彻地宝镜,可以看到他想看到的人。

?女告诉了他吉祥天的一切事情,包括她母亲的死,唯独没告诉他,被流放至此的缘由。

那一日,他想看看他的父亲,无意中看到了他同父异母的妹妹。?说千熠和那些吉祥天上王族的孩子不一样,精灵古怪、离经叛道。

他的眼睛挪不开她,看她从小耍赖、放火、打架、捉弄别人,一嗔一笑,给他贫瘠的生活带来无限色彩。饶是被?笑话,他每天也要看上几次,再像珍宝一样藏匿起来。遇到有险恶之心窥伺,也不禁忍不住对镜轻唤。

他不知道这些警示是否能穿过遥远的空间抵达,也渐渐生出想要见她而返回吉祥天的念头,却一再压抑下去。

可?在他小时候就告诉过他,他们来到这里就无法再返回。其实?没有说出口的是,即使找到了回去的路径他也不能回去,他的出现会给全族的人带来灭顶之灾,而在那之前,他也会成为被诛杀的对象。

他看到?眼中的痛楚之色,于是懂事地不再多问。多年的磨难过去,他依旧如他的名字一样。白日晥晥,明亮如雪,幽冽清冷,心事深藏。

直到那一日,他亲眼见到炎千熠从“曲径”中消失,手中的镜子“哐啷”一声掉下去滚了几滚。他脸色煞白地站起来,对着吃惊的?女第一次用不容反对的口吻道:“我要回去!”

?女瞟了一眼地上的镜子,猜到了些什么,片刻后抬起眼眸,以同样斩钉截铁的口气说:“殿下若执意如此,便从?的尸体上跨过去吧。”

帐篷之外,突然风雪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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