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上灯红酒绿，熙熙攘攘的人群和时不时从窗户中飘出的旋律已经迅速将几个月前发生的那场惊天动地的大战的痕迹淹没。十里洋场、海上魔都用孤岛内畸形的繁荣粉饰着外界尸山血海般的惨淡，商女不知亡国恨，又有多少人在纸醉金迷中浑浑噩噩的聊度时日。

侍者拉开门，一个西装革履的小开走了进来，骤然拔高的声浪夹杂着舞厅内的温暖人气扑面而来，一下子驱走了冬夜的严寒。小开脸上带着某种古怪的笑容，绕着舞池慢慢的寻找着，很快他发现了自己的目标，随即走了过去。

“你又来晚了，这已经是第三次了。”躲在廊柱后面阴影处的某人一边用目光扫视着舞厅内翩翩起舞的人群，一边压低了声音和小开招呼着。“下次再有这种情况，贵我双方的交易恐怕就要告一段落了。”

小开拉开椅子，一屁股坐了下去，随即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是晚了二分五十七秒，下次我会提早到的，但不需要什么借口，外面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尽管这里是租界，但是鱼龙混杂，小心一点总归没错的。”

“你们支那人就喜欢给自己找借口。”一语泄露天机，显然阴影里这位是日本人。“废话就不说了，首先我代表上海宪兵司令部向贵方提出严重的抗议，抗议贵方对我大日本普通来华臣民的残杀，我方要求贵方立刻停止这种恶意行动，否则我方将实施最严厉的报复。”

“贵方凭什么认定是我们做的？”小开伸手叫了杯酒，等侍者离开后，他轻轻抿了一口这才好整以暇的回应着。“上海滩上不但有我们的人，还有武汉军委会第一处（即后来中统）、第二处（即后来的军统）以及C.P.党人和不受各组织约束的独立的抗日人士，贵方把目标锁定在我方头上是不是过于牵强了。”

“原党务调查科在上海的工作站大部分已经陷于混乱了。”这是修饰过的说法，武汉军委会第一处在上海的组织不是被日本人破坏就是投靠了日本人，因此属于第一个被排除的对象。“第二处的工作也主要针对亲我方支那人士和我方军官的暗杀行动。”

早在1935年，蓝衣社就成功组织了对投靠日本的张敬尧的暗杀，抗战爆发以来更是在上海和平津地区大量暗杀与汉奸分子，其中有成功的，譬如击毙参与上海地区改组委员会的华商陆伯鸿，也有失败的，譬如在北平暗杀殷汝耕。但是由于担心日本人对普通民众的报复，戴笠手下的这些锄奸团成员并不针对普通日本人下手。

“C.P.分子更是注重潜伏，并主要以获取各类情报为主业，再加上昔日的红队当初已经彻底南京方面遭到涤荡，因此也不可能制造如此的恶行。至于那些独立的抗日分子嘛，或单枪匹马或三五成群，这些人有能力连续制造杀害事件嘛？”

“是我们做的又怎么样了？你们在南京和各地造成了这么大的杀戮，难道我们就不能报复嘛？不要忘了，中国有句话，你做初一，我做十五。”看着日本人愤怒的眼神，小开淡淡的回应着。“要我们停手也可以，只要你们能约束前线各部的行动。不过，”小开的嘴角含着淡淡的讥笑。“我方不认为你们有这个能力。”

“那你们就等着帝国的报复吧，死一个帝国臣民，我方就要用十个、百个支那人的性命来抵偿。”若不是现在处在公众场合，两个人从事的是秘密工作，日本人就要吼出来了，不过即便如此，日本人低沉的声音里也充满了杀意。

“松藤大尉又何必如此呢？”眼见得对方就要拍案而起，但小开却不为所动着。“虽然我们之间存在着交易的关系，但是毕竟还是敌人，为了胜利自然是无所不用的，区区威胁就不要出口了，否则传出去恐怕就要贻笑大方了。”

“高君说的是。”日本人显然也是个中老手，知道空言压不倒对方，只好按耐下自己的情绪，绷着脸咬牙切齿的看着小开。“说吧，今天贵方准备跟我方交易些什么？”

“这是我方破译的武汉军委会第二处的一部分密电码。”小开从西装内侧袋掏出几张纸放在桌面上。“希望对贵方维持淞沪地区的治安有所帮助！”

日本人顿时两眼放光的看着桌子上的东西，他当然明白这些什么，自己拥有后会产生什么结果，刚才的火气此时已经全然不见了。不过这位名叫松藤的日本特务还是有些理智，他克制住自己的激动没有轻易伸手去拿，反而狐疑的问到。“这么珍贵的东西，不知道高君需要些什么来交换？”

“很简单，一个承诺。”小开划了根火柴，腾起的火苗照亮了阴影中的日本人的那张惊疑不定的面容。“只要贵方能给我方一个承诺，这份密电码就可以无偿的赠送给贵方。”

“只是一个承诺嘛？”日本人笑了笑，天下可没有白吃的午餐。“但闻其详？”

“贵方第114师团正在向扬州以北进击。”小开幽幽的说着。年初日军调整了华北和华东方面日军的配属，强化了华北方面军的力量，并撤销中国派遣军重组华中派遣军。其后华中派遣军要求以第第114师团北上协助华北方面打通津埔路、侵占整个江苏和华北。然而此时陆军省和参谋本部关于对华作战的要点和作战顺序以及最终势态有着截然不同的认识，双方之间争吵不断，以至于在华日军无所适从。在这种情况下，华中派遣军遂决定独走，调动第第114师团向苏北进犯。

“是的。”大规模的军事行动一旦开始就并不能隐瞒，因此松藤也不讳言。“不过，高君要想让我方停止行动，这似乎是不现实的。”

“我方自然也没有这方面的幻想。”眼下在苏北一线防御的是由韩德勤代顾祝同指挥的第24集团军和刚刚调赴宝应一线的高桂滋第第15军等部共计8个步兵师和若干地方保安团队约七万余人，应对日军一个特设师团固然困难，但也并非特别危急，而且苏鲁皖战区司令官是张学良，西北方面自然不会特意越俎代庖。“但是我方想要求贵方约束在高邮一线的军纪。”日本人一愣，小开解释着。“想必贵方应该清楚，戴总司令的家乡就在高邮，戴总司令的母亲和长兄还在高邮乡下。”

当然除了戴伯棠夫妇侍奉着老母还留在高邮老家外，戴季良的侄子戴昌钦带着妻子和王丹萍的亲友已经在南京失陷前离开苏皖前往西北了。不过，既然张太夫人不肯离开，而戴伯棠夫妇也在，戴季良自然需要作出妥善的安排。

“这是戴总司令的意思？”松藤先是一惊，随即大喜，这可是天赐的机会啊。

“不，不，这怎么可能。”小开瞪了对方一眼，有些事怎么可能公开说出来。“这些事连大老板都不知道，只不过是我们下面人一点心意而已，希望贵方能满足我们的要求，太夫人已经时日不多了，希望你们不要去打扰她的清净。”

“明白，明白！”松藤频频点头。“请高君回去转告一声，我方决计不会打扰太夫人的。”

“明白就好。”小开将桌上的纸推了过去。“另外也请不要安排戴总司令的长兄出任伪职，也许你们会认为这样可以打击戴总司令的威信，但不要忘了，万一引起反弹的话，后果恐怕不是中将和大臣以下级别可以承受的。”

松藤一滞，但很快把手按上了密电码。“请高君放心，其中的利害，我一定会如实向上级禀告的，想来一定不会造成双方都难看的，不过如果贵方依旧实施对日本侨民的暗杀行动，我方未必能一直保持克制下去。”

“我方就知道贵方会得寸进尺。”小开将才喝了一口的酒杯放在桌上。“可以，我方可以暂时停止对日本侨民的暗杀行动，但是请松藤大尉回去后转告贵方上层，贵方最好维持住军纪，否则，在忠孝不能两全的情况下，上面绝对会舍弃小孝而求大忠的。”

对于处在戴季良这种位置上的人物而言亲情固然重要，但绝对比不得掌握一国大权的，想来松藤会这么想，日本人的高层也会如此考虑的，因此松藤毫不犹豫的再次做了保证。“还请高君回去后向贵方上层转达我国政府和军部对戴总司令的敬仰，请他务必放心，太夫人和那位戴先生方面我方绝不会予以打搅的。”

“那就好，咱们下次再约时间。”小开离开了位子，走了出去。

“愚蠢的支那人。”松藤眯起了眼睛看着小开的背影，他明白对方这是一举两得，即让日本人轻易不敢冒犯戴季良的祖居，又借刀杀人清除武汉方面的力量。但这样的结果对日本人来说其实是最有利的，不但有了跟西北高层直接接触的管道又能清除武汉安插在上海地区的反日力量维持占领区的安全，怎么说都是日本人占了便宜。想来经过这么一回自己离晋升也更进了一步吧。然而他却并不知道，交际处转来的这份密电码的有效期有多长，日本宪兵司令部又能从中获益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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