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晚晴暂时在格志高中待着了。

其实按照项目要求，她并不需要天天来学校报到，只需在与目标学生接触时到校即可，其余时间仍旧可以回机构工作。但现在毕竟只是项目初期，即便她已迅速领会了校方的意思，也打算顺应校方的意思，却还得多花时间待在学校里。其中很大的原因来自于机构的压力，特别是喻真的期望。

理事一心想要探索新的工作方法、突破陈旧的工作模式，必然需要方晚晴在此次的助学项目里为她提供实际操作经验。经验自然要通过实践获得，并且是在大量的实践中获得，所以方晚晴回不去了。

不过话说回来，她在学校里的日子其实是非常舒服的。校方只想她出钱，按时将“申展”捐助的善款给到困难学生，其余时间最好她能保持无所作为的状态，以免带给高考生负面影响，横生枝节。

所以，她在校期间根本无人看管。可以选择整天待在独立办公室里上网娱乐，也可以在幽静雅致的校园里到处闲逛，甚至连机构的日常工作都不用做了。这种持续放风的日子可以过个半年，她自己想来也是觉得非常惬意了。

不过方晚晴混归混，但一直保持着得体的态度。她每天很早就到学校，全程参与学生们的出操时间，显得她一直在用心工作，表面功夫维持得很好。除此之外，她尽量减少与学生接触，只有在下课或放学时去到他们面前刷个存在感。

这种自觉太平的表现令叶松老师非常满意，两人偶尔也会凑在一起分享下彼此间的工作琐事。方晚晴谈吐大方、性格温和，常会站在对方立场考虑问题，让叶松老师在聊天过程中感到舒心与放松，对这个临时搭档更为看好。

又是一个大清早，方晚晴跟着叶松老师例常去到了操场上看学生们出操。虽然已经看过很多次，但这种感觉仍是新鲜的。过去的她也是一个局中人，站在几百人的队伍里跟着音乐口令机械地做着傻兮兮的广播体操，而现在却能背着双手悠哉地站在外边看风景了。

“做老师真不容易，费神费力，还操心不断。”方晚晴听着叶松老师的日程安排，不由感叹了句。

“方小姐的工作也很有意义，为弱势群体做好事，是种积德的善举。”叶松也称赞道。

方晚晴谦和地笑了笑，两人边聊边走，来到了队伍的最后方。

在格志的日子总体上很清闲顺心，不过也有个小意外，比如眼前这位人高马大站在队伍末尾的男学生。

周逸每次看向她的视线里总带着鄙视的目光，一般情况下方晚晴不会自讨没趣，自然能避则避。只有到了出操时间，她才会带着戏谑的目光看着他长手长脚的大个子做着可笑傻气的别扭动作，而他只能翻着白眼、咬牙忍耐。

方晚晴只当这是个给自己找乐子的小插曲，她的心态一向淡泊平稳，自然不会将一个未成年人的挑衅放在心上。

就这样晃荡了半个月，她终于也有了实际工作。按照项目规定，“上善”要在12月中旬开始收集困难学生的帮困申请表，并在月底时支付她们首笔助学金。这也是“申展”将项目提前的原因之一，周总想在新年来临时给困难学生家庭送上一份节日温暖。

丁蕊老师将这则消息通知到了各个班主任，班主任私下告诉困难学生们，让他们在午休时去到方晚晴的办公室里领取救助金申请表。

方晚晴怕错过任何一个早来的学生所以干啃着面包没有去食堂吃饭。坐等了一会儿后，陆续有学生进来领表了。

学生们进门时都显得小心翼翼又万分拘谨，好几个低着头不敢说话。领取帮困金并不是一件光荣的事情，他们甚至会因为这种贫穷身份而感到羞愧难堪。

方晚晴耐心温柔地对待了每一个进门的学生，教会他们填表的注意事项后，她将事先准备好的空白作业本拿了出来，让他们将申请表夹带进作业本里后再离开。

“谢谢方老师。”向她道谢的是（1）班的学生谢婉婷。

方晚晴在听到“老师”这个称呼后心头明显热了一下。学校里的其他老师在喊她“老师”时，她并没有任何感觉，甚至还觉得有点好笑，只把它当作是个入乡随俗的新鲜头衔。而眼前这个低着头、红着脸的小女生轻声唤她一声“老师”后，她突然感到自己没法继续保持淡定的心绪了，必须得真的为这些学生做点什么才好安心。

她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轻柔地说道：“明天中午这个时候再来找我可以吗？”

谢婉婷困惑地抬起眼看她，然后乖巧地回答道：“好的，老师。”

第二天，方晚晴在包里塞着好些种口味的零食带到学校，并将它们一股脑的全部放进了办公桌空荡荡的抽屉里。

午休时，谢婉婷按照约定怯生生地来了。

方晚晴看到她后立即从抽屉里拿出了一盒巧克力，并拉着她坐到了一旁的沙发上。

“拆开吃了，里面好几种味道，总有你喜欢的。”

谢婉婷拿着巧克力不知所措。

方晚晴干脆替她拆开了，然后自己先吃了一块，再对她道：“吃吧，别客气。请自己学生吃点巧克力算什么。”

谢婉婷小心翼翼地拿了块小熊形状的白巧克力放入了嘴里。

方晚晴把这些学生都当作小孩子来看，所以实施了零食收买的招式。

有了吃食做铺垫，她开始循环渐进地与学生聊起了天。她很心细，知道在关系建立的初期并不适合马上聊到对方的生活隐私，所以只挑了些无关紧要的谈资来增加熟悉度。

“你是什么兴趣班？”方晚晴问道。她这些天也对格志做了些了解，知道这所学校挺注重学生的兴趣发展，开设了很多兴趣小组。

谢婉婷回答：“羽毛球。”

方晚晴表扬道：“哦，原来你喜欢运动，很健康的爱好。”她摇了摇头道，“我就不行了，从小就懒得动，这点得向你学习。对了，你们这个兴趣小组什么时候活动？”

谢婉婷道：“高三只允许参加运动小组，而且一周只能参加一次。羽毛球在周二放学后开始，晚上七点半结束。”

方晚晴理解地道：“恩，毕竟是高三了，学业为重。那你之前高一高二是什么兴趣小组？”

谢婉婷道：“也是羽毛球。”

“……那你是真的很喜欢羽毛球了。”

为了能与谢婉婷建立更为亲密的关系，她决定周二放学后也去羽毛球小组活动下。当她来到体育馆时，发现留在里面的学生非常多，羽毛球一共就四个场地，但周围却围着一圈的学生，而且大多是女生。

看来现在的女高中生都挺喜欢运动的，或者说高三精神紧张，偶尔运动下确实可以放松心情。她边心有体会地想着，边在众多学生中寻找谢婉婷的身影。不过人影未找到，却先察觉出了这里聚集众多女生的原因。

格志的体育馆特别大，一半场地是羽毛球场，另一半场地是个篮球场。而女生们的目光大多聚集在篮球场上，或者说是周逸的身上。

方晚晴一下子了然了。

全校第一的成绩、1米85的身高，帅气俊朗的长相，周逸天生具备了校草的所有资质。

此时的篮球场上，周逸正姿势潇洒地闪身过人并流畅地投进了一个球，这边的羽毛球场里立即响起了一小片欢呼声。

方晚晴终于看到了谢婉婷，并注意到对方正一脸羞涩地望着周逸的方向。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来到这里完全是多此一举，人家正在少女怀春，哪有心思陪她打羽毛球啊。

搞了半天原来羽毛球是个幌子啊。方晚晴耸了耸肩，晃晃悠悠地走出了体育馆。

青春啊，年轻啊，真好。她一路感叹着离开了。

发现兴趣小组无用后，方晚晴又得寻找起其他建立关系的方式，不能总让谢婉婷中午来她这里吃零食，对方上次婉转地表示：不能再吃了，这几天都胖了。

高中女生开始注重起对自身美丽的追求了，在这点上方晚晴非常理解。于是她百无聊赖地在校园里闲逛着，边走边思考着新方法：自己不可能去给学生们上课，早操时间与每周一20分钟的班会时间也不适合做单独交流，目前看来除了午休时间外，竟找不到与学生私下接触的时机了。或许可以试试晚自修，只是这样一来，她回家的时间会被延长到很晚。格志的晚自修时间为周一到周四，放学后直到10点半结束。

“这就是你对待工作的态度？”

耳边突然想起一句冷声质问，方晚晴奇怪地抬起头，看见周逸正站在前方向她投来了熟悉的蔑视目光。她立即语气平和地反问道：“这是你对待老师的态度？”

周逸扯了扯嘴角道：“我本来还想着上次也许是我误会了，‘上善’有比‘乐安’更强的地方，只是我了解的不够全面。”他抬起下巴自高往下看着她道，“现在看来你们能胜出绝对是使用了不公平的伎俩。”

他这身高做出这种表情真的会让人感到火大，方晚晴强自按耐住火气，朝他微笑了下后装作不以为然的样子准备绕道而行。

却没想到周逸长臂一伸挡住了她的去路：“我现在不是以学生的身份和你说话，而是以甲方的身份。‘上善’如此不作为，‘申展’将撤资，并剥夺你们的项目机会。”

……臭小子。

方晚晴心里暗骂了一句，面上沉静地道：“你有24小时跟着我吗？否则怎么知道我没在工作？”

周逸一时没了声音。

方晚晴继续道：“我早已向校方提交了晚自修的申请，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周逸的手臂放了下来，他轻哼一声道：“你最好说到做到。”

方晚晴又朝他笑了笑，信步走开了。

“我晚上会来检查，你最好做好心里准备。”周逸在她身后口气傲慢地说道，“别让我发现你在骗人，否则‘申展’将即刻撤资。”

……小赤佬。

方晚晴脚步不停，也没有回头，边走边压抑着心头怒火。她一向与人为善，从来不曾树敌，更没有被人如此看轻与威胁过，刚才却被一个比她小了十岁的高中生狠狠降了一军。

选择“上善”的是周济，不是周逸，周逸是否有能力如他所说撤走项目资源是个大大的疑问。而且以她对周济的直觉，认为对方虽然看似谦和实则很有自主性，绝不会因为弟弟的一个念头而轻易更改决定。

但她没有选择在这个问题上与周逸周旋争执，因为她心虚理亏了，她确实如他所说一般没有尽力。

在回办公室的路上方晚晴遇到了几个学生，学生们一脸单纯并很有礼貌地向她打了招呼：“方老师好。”

她也停下脚步强自微笑着点头回礼。

在踏进办公室后，方晚晴立即反手关上了门。她慢慢靠坐在沙发上，脑海里回想着刚才几个学生的脸，发现自己根本叫不出对方的名字。

应该是（1）班的学生吧，否则不会特意向自己问好的。

她在心里难受地想着：周逸毫不留情地拆穿了她的虚伪假面，这些日子她不仅什么都没做，还暗自窃喜。刚才的恼火其实有很大的原因是来自内心的自我鄙视。

自己是怎么了？方晚晴不仅扪心自问道。

她遇到了一个很好的理事，一群很好的同事，就连黎澄都能够担负起机构的日常工作，为何她仍然在浑浑噩噩地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