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我要带师兄一起走
作者:红摇      更新:2020-04-10 03:03      字数:3224

墨不语的眼中似火簇淌过,点了点头:“是几个匪帮联手所做,领头的叫邹邢,现在盘踞昭平郡南部山区,号称万旗山主,已成一霸。”她努力平静地说出此人姓名,声调中还是压不住微微的颤。

这个万旗山主,自然也是宋筑的眼中之钉。

“你,想借郡王府的力量复仇,还是想为我效力?”

她后退一步,工工整整跪下:“我门招致大祸,是多年镇匪招来的报复,我恩师从前教导我,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道理我懂,可是仇,我也要报。恶匪是百姓之患,亦是我之仇敌,为郡王效力和为我门复仇,这二者并不矛盾。我门奇阵术若为郡王所用,必不会让郡王失望!”

跪在面前的女子字字说得清清楚楚,掷地有声。宋筑俯视着她,面上无波无澜,似乎不为所动。

锁云门的奇阵术,是一面坚固的盾。这面盾要不要留,他还需度量。虽然面前的女子神情坚定目光澄澈,但宋筑深知人有千面,不可凭表象断言。

小屋内陷入寂静,虽一跪一坐,一高一低,却似有无形力道较着劲。一个是一郡之主,一个是快倒闭的江湖门派的小门主,沉默的过招中,小门主居然没落多少下风。

门外忽地一阵乱,打破了这无声的较量。

婢女惊慌的呼唤声传来:“公子,公子,你先穿上鞋……”

两人赶忙出了耳房,只见宋渊赤着脚、散着发站在院子里,脸上还带着没有完全褪去的睡意,但惊慌的眼神却是清醒的,左右乱看着,似在寻找什么。

宋筑唤了一声:“阿渊!”

宋渊转头看来,目光在他哥脸上略了一下,便落在宋筑身后的墨不语身上,紧张的神情一松。

看来,是这家伙是睡醒了不见墨不语,光着脚就跑出来找了。

墨不语已朝宋渊走过去:“快回屋去,看着凉了。”

他站着未动,眼中露出一丝抱怨的意味。她看懂了,陪着好声气道:“我这不就离开了一会吗?又没走远。”拉着他胳膊回了屋。

宋筑看得心中微微窝火。这粘人的劲儿跟个犊儿似的,可如何是好?就算是他疑心墨不语动机不纯,就单单为了阿渊,也没办法将她赶走。

回头让人叫来谢涂,问道:“你听说过一个叫做八面崖的匪帮吗?”

谢涂摇头:“不曾。昭平境内这几年有许多新冒出来匪帮,有一些尚未打出名头来,大概在那其中吧。”

“不为人所知,未必是势微,或者是有意潜藏踪迹隐藏实力。此匪帮盘踞深山之中,四周有许多深壑,会做机关武器,必成大患。”

谢涂神情一凛:“机关武器?!”

“去查。”

“是!可是……昭平郡境内的山区多有深壑,难以确定方位,除此之外还有别的线索么?”

宋筑也苦恼地锁起眉心:“暂时还没有其他线索,你先查着。暗中调查,不可张扬。”

“遵命。对了,公子记起些以前的事了吗?”谢涂面露关切的神气。

宋筑低眼抿了一口茶:“记不起多少。据他的描述,山匪掳他时给他下了迷药,大概是迷药份量过重,当时就伤了脑子,又没得到及时医治。今后恢复起来怕是难了。”

谢涂语气熨贴:“过去的事记不起来便记不起来吧,今后能过得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涂之说的是。”

谢涂转身离去时,背影线条似多了一点放松的意味。宋筑抬眼目送,目光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谢涂走后,宋筑心道,需得再从阿渊那里套出些线索来。但这家伙有话只跟墨不语说。墨不语此人,他还不能信得过。经她一转述,谁知道是不是有所隐瞒或刻意篡改?

郡王满肚子盘算着主意,打算找机会亲自哄出二弟的话来,不为别的,只想跟墨不语这丫头较一较劲。

夜。

黑烟弥漫,烈火烧裂木头的声音,刀剑砍入人身体的声音,连绵不绝的喊杀声惨呼声震颤耳膜。墨不语从地上血泊中捡起不知哪位同门的长刀,视线里,她看到自己握着刀柄的手格外小。那是十二岁时她的手。

视野都是腥红的。

“师妹,师妹!”烟雾里冲出一个女子,原来美艳的脸上被黑灰和血迹抹得一塌糊涂,是乌秀娘。乌秀娘一把按住墨不语的长刀:“贼人意在灭门,撑不住了,快走!”

墨不语听到自己带着稚气的嗓音声嘶力竭:“师兄师姐们都死了,我为何独活!要走你走!”

乌秀娘紧紧拉住她:“不语,你是奇阵术唯一传人,你活下去,锁云门才不会完!”

“我不走!师父和师兄还在这里,不能丢下他们!”她扑在两口棺木前,灵堂上的白绢也在缓缓燃烧。

乌秀娘带着哭腔怒骂:“你今日若死在他们灵前,才是不忠、不义、不孝!”说罢,狠狠一巴掌甩在墨不语的脸上。

墨不语仿佛被打懵了。乌秀娘拖着她就走。她却又挣脱,拚力推开其中一口棺木的盖子,从里面抱出一物。

那是一根半焦的断臂。

乌秀娘骂道:“你干什么!”

“我要带师兄一起走!”

……

“我要……带师兄一起走……”半睡半醒间,墨不语还在低喃着这句话。

微凉的手掌探了探她额头,又轻轻拍拍她的脸:“不语……”

从噩梦中趟出,鼻腔烟呛味犹在,嗓子眼里仿佛还带着血腥气。过了一阵才清醒过来,抬头,看到宋渊穿中衣坐在床榻,披了一身月霜,正担忧地俯视着她。

原来她伏在床沿睡着了,发了噩梦。都是因为白天时跟郡王提起往事,引得冤魂踏沓而来。

宋渊迟疑地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发梦而已。”她苦笑一下,在脚凳上坐直身体,揉着酸痛的肩颈。

记起她未醒时格外焦躁的梦呓,手脚小幅度的抽搐,他不安地问:“你……梦见什么了?”

她低下眼,压住眸中与年纪不相称的悲凉:“一点旧事。”忽尔抬头一笑,“你看,不止你会梦魇,他人也会,原本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说:“我从来记不住梦中的事。”

“那岂不是更好。我倒想……忘记梦中的事呢。”

那不是梦。那是五年前锁云门遭遇悍匪报复袭击的一天。事发之前,门中正在为前几日遇害的老门主和大师兄办丧事,全门上下惶惶无主,十二岁的墨不语在灵前哭得几乎气绝。

师父和师兄出门办事,路上遇袭身亡。贼人杀了他们还不解恨,居然纵火焚尸。门人收捡回的遗骸已如截截破碎焦木,唯剩了一条半焦手臂尚还完整。从手臂的衣袖残片和手背上一道特有旧伤疤看,那是师兄公输勤的手臂无疑。

祸不单行。丧事没办完,贼人趁乱来袭。而锁云门的重重机关居然没有启动,几条逃生通道的出口也被贼人持刀封锁。

数十名门人命丧当场,乌秀娘和其余几名门人拚死护着奇阵术传人、十二岁的墨不语逃了出去,临走前,墨不语抢了师兄的残臂一起带了出去。待甩掉追兵,她们以手挖土,把残臂埋葬在荒野中,堆起一座孤坟。

锁云门旧地化为废墟,遇害门人的尸身被贼人焚烧,连同师父师兄的焦骨被恶意丢弃到附近的江水里,冲得不知所踪。那座只埋了一支手臂的茔茔孤冢,倒成了她们这群幸存者的寄托哀思之地。

往事不堪回望。亦或者说,她还没有回望的勇气。往事却不管不顾入梦来,将她的灵魂再踏碎一遍。

她今日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有一天能转回身去,对着时光深处那片硝烟里的恩师、师兄、还有众多同门,深拜一下,说一声:我撑住了锁云门,我会为你们讨还一切。

这一天,何时能来呢?

宋渊看她神情痴痴怔怔,脸色不好,说道:“你必是累了才会发梦,去你屋中睡吧。”

“不成,万一你又梦行呢,我得守在这里,这是我的职责。”

“已经后半夜了,我不睡就是了。”

“不可以,若让郡王知道了……”

他起身就要下床。她忙按住他:“你做什么?”

“换位置,你睡下,我坐着。”

“可别,您饶了我吧,我回我屋还不行么……”

宋渊固执起来她也无可奈何,只得回自己的耳房去。耳房没生火,冷得冰窖一样。但她着实疲惫了,和衣跌在床铺,一沾枕便睡得人事不知。直到早晨醒来时,发现屋里暖融融的,原来是宋渊不知何时把他屋里的暖炉搬过来了,一本正经端坐炉前拨着炭。

她从床铺上弹跳起来,鬼鬼祟祟推着这位祖宗回他自己屋,嘴里慌里慌张嘀咕:“原是我守公子,变成公子守我,这若让郡王知道了立马就得赶我走……”

隔了一道镂窗花墙,这一幕恰巧落到来探望弟弟的宋筑眼中,眉心的川字锁得能夹死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