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那个人是谁
作者:红摇      更新:2020-04-10 03:03      字数:3362

黑判掐着他脖子进了屋,旁人看去只觉得二人勾肩搭背的蛮亲热。门一关,黑判将他一推,推得他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一对异色瞳怪异的目光在宋渊脸上刮了几刮,从那叠信纸中拎出一张在他面前扬了扬:“白判给我留的信上说,你中的毒并非迷药那么简单。迷药虽也是一种毒,但过后人醒了,毒性理应就自行消散了,人也会慢慢恢复。影响到你神智的毒物,药性比迷药重得多。”

宋渊淡然道:“是,诊脉的时候白判先生就告诉我了。”

“白判在信中说,验看结果只能告诉你,不得其他任何人。”

“是我拜托白判先生的。”

“为何?”

“我好不容易归家,大家都欢喜着,我不想给家人添堵。”

黑潘逼近到他面前:“你兄长乃是郡王,能请到这世上最好的大夫,为何瞒他?”

宋渊平静地道:“黑判与白判先生,已是这世上最好的大夫。他知道或知道,都不能改变结局。”

虽然黑判害人的兴趣大于救人,但马屁是喜欢的,这一句说得他舒坦。顿了一下,道:“若郡王知道了……”

“若事情泄露,我一人包揽责任,必保先生万全。”

黑判点点头:“好罢,你自己的命,你自己说了算,与我无关。不过你这个毒,或者有点意思。”

手中突然银光闪闪,一把柳叶小刀在指间卷出朵朵刀花:“借公子尊手一用,人家需取你一点鲜血。”

宋渊顺从地伸出手去,黑判在他腕上划了一道口子,用瓷瓶接血。接着接着血流得慢了,又用小刀在伤口上豁了一下。宋渊眉头都没皱一下,目光只落在小瓶上,安静无比。

接满了小瓶,黑判将瓶口移开盖好塞子,收起小刀之前,还极其猥琐地将刀锋上的残血舔净。淡定如宋渊,这时眉头才忍不住跳了跳。黑判也不去处理宋渊的伤口,管杀不管埋,只说:“我得以秘药验血份,或能判断出毒物成份。”

说罢匆匆而去,背影透着迫不及待之感。黑判对毒物有十足热情,每次遇上新毒物总如获至宝。

宋渊只默默找布条把伤处缠了缠。

入夜,忙了大半日的墨不语回来时,宋渊正坐在桌前翻着大哥给他的那个檀木盒,灯下少年温润如玉。见她额上一层薄汗亮晶晶的,端起一杯温茶递给她:“先润润喉。”

她将茶水一饮而尽。

“巡视完安防了吗?”

“谢师爷带我转了转后苑,确有一点问题,明日我将看到的疏漏和改进办法列给郡王。黑判有没有欺负你?”话音未落,一眼瞥见他左腕上缠着的布,脸色一变,拉过他的手来:“这是怎么回事?黑判干的吗?”

“不是。”他漫不经心地把手抽回,“我自己不小心碰到的。”顺手往她手里塞了一个鲁班锁,“你会玩这个吗?”

“这东西,还是我们祖师爷始创的呢。”

“你们的祖师爷是鲁班?”

“鲁班原是公输氏,又名公输班。我们锁云门祖师爷其实有两位,一位是公输班,还有一位是墨翟。其实,这两位祖师爷是我门自行尊奉的,他们二位本人非但不知道,而且史上曾是对手。只是,公输氏擅长机关术,墨氏擅长奇阵术,二人的后辈将奇技流传下来,由我锁云门汇为一脉。我恩师复姓公输,据说是公输氏的后人。而我,是恩师收养的弃儿,原无姓氏,是恩师赐我的墨姓,让我传承墨氏一系奇阵术。”

他看她一眼:“你……没有家人?”

她将自己的师门认认真真介绍与他,他就抓住了这一句重点么?她答道:“同门就是我的家人。”

她忽然注意到这会儿功夫,他在那边已经拆装了好几只不同形状的鲁班锁。

墨不语惊讶道:“等一下……这就组起来了?你再来一遍看看。”

宋渊嘴角噙起一丝笑,拿起最复杂的一个,修长的手指翻飞,一眨眼的功夫又拆装一遍。

“你的手是真的巧!”她看得目不暇接,直怀疑他是不是比别人多生了几根手指。

他又拿过一套九连环玩给她看:“这些玩艺跟八面崖的机关器比起来简单多了。我们小时候,凑在一起时经常玩这个,大哥不太喜欢,就看着我们玩。”

她摆弄着鲁班锁。有一点机关术基础的她自然也会玩这个,但速度比宋渊慢得多,这家伙确实有天份。一边随口问:“你们?你与谁?”

他一怔:“我与谁?我……与谁?”

小时候,大哥站在一边,分明还有个玩伴面对面地玩玩具。那是谁?是如此熟悉,却记不起面容,记不起名字。他一下子想得出神,宋筑过来时,两个人都没有察觉。

宋筑轻咳了一声。墨不语赶忙起身行礼。

宋筑身后的婢女手中托着一碗汤药。“阿渊,白判先生开了安神汤,喝了便不会犯梦行症了。”宋筑转向旁边的墨不语,“墨姑娘可以回屋歇息了。”

墨不语喜上眉梢:“谢郡王。”

却听宋渊冒出冷冰冰一句:“我不喝。”

“哎?”

宋筑耐心地道:“阿渊是担心白判先生的医术么?放心,方子我也找别的大夫看过了,没有问题。”

“我……我不愿喝。”宋渊闷闷道,同时看了一眼墨不语。

宋筑顿时明白了,这家伙是怕墨不语没用了会被赶走啊。他暗中不快,表面却仍温和:“阿渊放心,即使你无需陪伴也能安睡,我也会暂留墨姑娘在府中的。毕竟还要她替我们审度一下安防。听话喝药,若总是睡不好,身体会垮的。”

宋渊这才安心些,总算是肯放墨不语离开。连日缺觉的家伙欢天喜地地去了。

宋渊从婢女手中接过碗,乖乖喝了安神汤。宋筑亲手拿下灯罩把灯芯按了按,火苗只余下一豆,灯光暗下来。他让婢女退下,自己落座在榻旁。

宋渊却道:“大哥去歇息吧。”

“无碍,你睡着我再走。”这架式,分明是野心勃勃想代替墨不语的位子。

宋渊闷了一阵,才道:“你在这里,我睡不着。”

“……”怎么墨不语在这里他就睡得着?他这个亲大哥怎么就不行?

宋筑只得起身,道:“那你睡罢,外屋有婢女,你有事吩咐她们就是。”

“嗯。”

宋筑走到门口又站住,没有回头,只低声飘来一句:“我们的母亲去得早,父王去世那一年,你又失踪了。那时候,我以为这世上只剩我孤零零一个人了。阿渊,你能回来,我很感激上天。”

身后的人没有声息,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门被轻轻带上之后,宋渊觉得自己眼角一凉。伸指掂了一下,沾到一点湿润。

我什么会流泪呢?他想。

他也意识到自己对大哥太过疏远了。可是自从回到这座郡王府,他的“家”,景物熟悉是熟悉的,却总有说不清的陌生,道不明的隔阂,让他在面对理应是世上最亲的大哥时,莫名地生疏,甚至……有一点惧怕。

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

倒是对墨不语这个相识不久的女子不由自主付出的信任,胜过府中任何一人。若不是有她留下来陪他,他说不定会有逃离之心。可是,为什么呢?这原是他的家,为什么想逃呢?

是如白判所说他脑子被毁了,神志被烧灼得不健全了吗?还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他在迷惑和纠结中不知不觉睡去。

梦中,似有拍鼓声响起,听不清的歌谣从天际传来,那是无数鬼魅爬行而来,在泥泞里合唱,伸出枯黑的手爪扯住他的脚腕。

——“救我!”

——“你别恨我……”遥远的地方,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影回答。

那是谁在说话?那模糊不清的话语,为什么有搅碎心脏的力量?

宋渊如溺水之人喘息着醒来。虽然梦魇,却总算挣脱出来了,白判的安神汤有效。

稍缓一下神,又看到一个半黑半白的身影站在灯影暗处,如勾魂的黑白无常一般。一惊之下险些背过气去。按着心口道:“先生是何时过来的?”赶忙起身披衣。犹豫一下:“您……是哪一位?”

那人从阴影中走出来,脸上挂着邪气的笑。

宋渊看明白了:“原来是黑判先生。您这是……”

“你所中之毒既然能造成梦魇,说明夜间毒性最盛,白天不会出现的症状,半夜时分可能出现。”

“原来如此。”宋渊以为又要取血,卷了卷袖子露出腕脉处,准备再挨一刀,“有劳先生了……”

黑判却面露狞笑,没有接他手腕,而是突然探出两爪,揪住宋渊的衣襟,往两边狠狠一扯,“嚓”的一声,衣领居然被撕碎了。宋渊原本就未从梦魇导致的浑身无力中恢复过来,竟然躲无可躲,衣衫零乱破碎、一脸惊惶的样子,如被非礼了一般:“你……”

黑判嚣张地呲了呲牙:“老实点,毒脉在心肺处!”扫了一眼宋渊露出的胸口,神色忽然严肃起来,端了桌上的灯凑近。

宋渊原就生得高挑匀长,薄薄一层肌肉覆盖在骨骼上,是少年特有的清瘦结实,肤色偏白净。胸口上却遍布着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疤痕。这些伤多是被当作活靶时留下的。黑判的关注点却完全不在伤疤上,拿手一指他胸腹处:“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