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川坝虽只是个不大的城镇，却囤有粮草军备，乃是军事重镇，墨不语若去了，职责在身，必定忙碌得很，虽有定期休沐的规定，忙起来哪还能让她休？她这一去，还不知多久才能见她一面都不，更别说随叫随到了，这让他如何不慌？

此时腕上的伤被她发现了，他却又急着掩饰，面对她的追问，只答道：“已有好转了，偶尔犯一次，没什么的。”

墨不语又惊又怒：“白判先生竟然没给你把病除根吗？他竟然也有失手的时候？必是他开的药方不好，回头找他算帐。可是你为何不告诉我？既然梦行，我陪着你不就好了？”

他不告诉她，自是怕她生疑，暴露魇毒的事。只好说道：“你白天那么忙，夜间不能再劳碌……白判先生医术高明，他开的药必是最好的了，多喝些日子慢慢就调理过来了。你千万别告诉我哥。这些慢病只能慢慢调，让他知道了徒增忧心，无甚用处。”

她低头想了一阵，忽地道：“我不做参谋了。”

他眼中一亮。

她神情坚定：“我继续留在郡王府做你随从，我陪着你必能好些。我这就去跟郡王说……”

她让了步，他的心思却已转过来了，拉住了她：“是我不好。”

“什么？”

“你来府里不是为了做随从的，好不容易离你的目标近了一步，我不该拉你下来。反正……反正也离得不远。”

“宋渊……”

“只要你是在为大哥做事，我总是有机会见着你的。你做什么我都愿意帮你，就算……”就算做你走向目标的踏板，我也是甘愿的。

墨不语不由怔住。她忽然意识到他对她的依赖不是一句“病态”能说清的。他的感情越来越沉重，她有些不知所措。

抬眼时忽见她定定看着自己，眼中神情看不清楚，心中忽地一阵发虚，说一半的话咽了回去。他是太粘人了，她厌烦了。他其实心里清楚，她能留下来是因为身怀绝技，即使冬狩不夺魁，大哥也会重用她，并非他的煽风点火起作用。他总是想方设法找机会在大哥面前推荐她，只是想让她看到他有点用。

嘴上强撑着，心中却撑不住沮丧之极，低低冒出一句：“你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好了。”

这忽晴忽雨的状态让墨不语啼笑皆非，刚想说什么，忽见他脸色一变，目光投向密林深处。

见他神情有异，她迷惑道：“怎么了？”

宋渊低声说：“走，我们快回营地。”这时他才意识到，深山老林的暗夜里，他们离开营地太远，时间太久了。

这时她也听到了那个方向传来的微响，是地上枯枝被踏折的声音。是夜间觅食的野兽吗？若是猛兽，黑灯瞎火的，可是极难对付。

二人对视一眼，赶紧撤向营地的方向。走了没两步，不约而同脚步一顿。前方黑暗处，有寒冷的光闪动了一下。那是兵刃的光泽。

墨不语低喝一声：“什么人？”

对面没有回答。她心中一沉。方才还指望着是郡王派来寻他们的人，既然不作声还亮出武器，必来者不善。她额上沁出冷汗。

与此同时，他们背后也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有人前后包抄而来。

营地那边隐隐传来人们的欢声笑语，这时如果大喊，他们倒也有可能听到，可是敌人的刃尖已近在眼前，护卫赶过来也未必来得及相救，大概只来得及收尸。

自救是最好的选择。她往身上一摸，仅摸到一卷绕骨柔。这法宝适合敌明我暗布阵下套，现在敌暗我明，根本起不了作用。

而宋渊赌气出来，也没带那张改装过的弓，只有背上箭袋忘记取下，里面孤零零剩了一支箭。他们两人都不会武，别说一支细细的箭，就是给他们刀剑也没意义。

只听宋渊低声说：“前面三人，后面二人，左边一人，右边有空缺。”

他耳力极灵，这还是学机关器时练出来的。制作机关器时，有时用眼睛看不出问题，只有通过零部件锲合的声音来分辨。虽然包围过来的人个个身有功夫脚步极轻，他还是准确辨别出来人数和方位。听他报完之后，她正想夸夸他，他却推了她一下：“他们的目标是我，你快跑。你不是会那个什么步，赶紧跑。”

从在河朔县时就有人想取他的性命，目标自然是他，与她无关，他不能连累她。

墨不语扬了扬眉：“呵呵，开什么玩笑呢。我可是公子的随从，公子遇险，我若独自逃生，郡王必会砍了我脑袋。”

她忽然伸手，紧紧握住他一只手。

在这危机重重命悬一线的时刻，宋渊的心神居然荡漾了一下。她低声说：“我不会丢下你，你要一步不落紧跟我脚步，我往哪边你就往哪边。”

刀锋挟着利风从各个方向袭来，他们甚至看清了对方黑色面罩后杀机毕露的目光。出招狠辣，势在夺命。

“走。”她低声说。

一瞬间，似有一阵风从杀手们面前卷过，几把钢刀同时砍了个空，他们只觉得眼一花，两个人已从面前消失了。杀手急忙四顾，看到两条影子正跑向右侧的空旷处。这两个家伙是怎么逃出包围圈的？

领头的咬牙切齿：“追！”

一伙人疾追而去。目标人物穿的均是浅色衣服，他们逃去的方向又树木稀疏，黑夜里应该很显眼！可是当他们追过去时，视野中却不见了人影。五名杀手团团一阵乱转，其中有人总算是发现了踪影，伸手一指：“在后边！怎么跑回去的？！”

杀手们皆迷惑不已，返身折回去，跑了两步又不见人了。四处乱看着，发现那二人出现在另一个方向。

几经折腾，追着追着，目标人物再一次在他们眼皮底下消失后，再也没有出现。

有杀手战战兢兢道：“他们是人还是鬼？”

头目啐道：“哪来的鬼？自然是人！”

“人怎么可能跑起路来神出鬼没飘飘忽忽，一会这边，一会那边？”

其他人均打了个寒战。头目伸手揍了他脑袋一下：“去你的！若已经是鬼，还用得着我们杀么？这笔生意可是年前最后一笔，金主出的钱是笔大数，够兄弟们三年不开张也不缺吃喝！不过要是失手，损失的可不止是这笔银子，金主必会饶不过我们！他们跑不远，散开找！”

五名杀手悄无声息地散入黑夜里，如一只只潜行的危险野兽。

墨不语说出那一声“走”之后，便运起了星罗步。若只有她自己一个人，从五个人的包围中突围并逃跑是很简单的事，只是带了一个宋渊，他跟得有些手忙脚乱，效率就差了许多，她只能多闪避了几次才成功逃掉。幸好宋渊毫无保留地信任她，无论她去往的方向多么不符常理，他也撇开自我判断一味跟从。

多次闪避意料之外地造成更加扑朔迷离的效果，如鬼魅出没，吓得杀手们六神无主。

总算是甩掉了追击者，她得意地说：“这便是我门的星罗步，逃命必备绝技，感觉如何？”

他跑得有些喘：“有些晕头转向的……”

“哈哈，若是学会了，晕头转向的不是你，是敌人。你看，若有刀正面砍来，正常是这么躲。可是谁都想不到星罗步的步法偏偏往这边走……”颇有些得意忘形。

宋渊突然伸手拉她：“小心，这里河岸很陡……”

墨不语脚底下已经迈出，来不及收回了，心中瞬间在想：“这么黑你怎么看清是陡岸……”

一步踏空向旁边摔了下去。还真的是个陡坡。没想到宋渊不但耳力好，暗中视物的眼力也这么强。

她自己摔下去也就罢了，偏偏刚刚逃命时就牵住了宋渊的手忘记松开……

哎，是她忘记松开，还是他小子死抓着她的手不放？

两个人纠扯成一团从坡上滚下去的时候，她竟然还有心思想这些有的没的。直到“卡嚓”，“扑嗵”，两人砸碎不厚实的冰面，沉进冰冷刺骨的河水里，她才想：糟糕，她水性可不怎么样，在冰水中更连狗刨都刨不动了。当上护卫的第一天就害得宋渊淹死，怕不是得满门抄斩……

感觉到宋渊还在抓着她的手，她拼命地推他，用尽力气想甩开他让他逃生。她可以死，宋渊不能死！这货却偏不松开，只死死拽着她。

在岸上时她让他跟紧她，可没说掉水里也要跟紧啊。这家伙怎么这么死心眼！

危急关头，她只好拚命闭着气，两人互相拉扯着往上浮去，结果却撞上封住河水的冰面。从外面砸下能把冰砸开，从里面想破冰而出，却是不可能。

她绝望地拿手拍了冰层几下，根本无济于事。

完了，乌秀娘……赵禽……都会被诛连砍头吧……师父，师兄……我不能为你们复仇了……还会连累其他门人……锁云门彻底毁在我手里了，我对不住你们……

在寒冷和窒息中，这些乱七八糟的涌上心头。

宋筑意识到不对，派人去寻找这两人的时候，他们已经没了踪影。自始至终，杀手和被追杀的人都没呼喊，附近的积雪又被白天围猎的人们踩得到处是脚印，因此没有人发现有杀手来过，只知道宋渊和墨不语一起失踪了。

而他们落水的那处冰窟窿在黑夜中也看不清楚，人们在河岸反复逡巡也没发现。

宋筑急得眼都红了，首先想到的便是这深山老林中有不少猛兽，夜晚落单，凶多吉少。他恨不能把那几个只顾得吃肉，松懈了防卫的护卫当场斩了。阴沉沉道：“若人找不回来，你们也不必活着回来了。”

护卫们冷汗涔涔地一窝蜂地奔入山林中搜索，世家子弟们身手好些的也都去帮忙。谢涂自然也身先士卒地骑着马进山。

“谢师爷！谢师爷！”有人在后边喊他。

他勒住马回头看去，原来是护卫长哭丧着脸从后面赶上来：“谢师爷，这事多少与您有关，郡王事后追查起来，您可得为我们哥几个说句话啊。”

谢涂竖眉斥道：“你这叫什么话？你们失职与我何干？！”

护卫长嗫嚅道：“那个……出事之前，不是您跟我说，野羊刚烤出来口味好，让我叫外围守卫的几个兄弟过去吃肉的吗……”

谢涂大怒：“我好心叫你们吃肉，倒要替你们背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