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是病还是药
作者:红摇      更新:2020-04-10 03:03      字数:3428

安燕胜,安大将军之子,现在的那位香铺掌柜安燕舒谪亲的弟弟。宋筑与燕舒同年,生日比她小两个月。燕胜小他们两岁。燕舒虽是宋筑的义姐,却因是闺中女儿,二人不常碰面,倒是宋筑与燕胜整天泡在一起。一起练骑射,一起念书,一起踏青,一起狩猎。

宋筑与燕胜的马,是老郡王亲自从马场选了,两匹一起牵到他们面前的,白的叫司云,黑的叫司雷。

宋渊大一点后也学会了骑马,被允许骑马外出的第一天,就是与他们二人一起。

宋渊的马是匹枣红色的小马,那时马头要比高大的司云司雷低一大截,为呼应它们,他的马就起名为司风。

小孩子总愿意粘着大孩子,小马也一样。

司云和司雷大度地接受了司风的加入,宋渊和燕胜也对这个幼弟很照顾,三个人时常同出同入,一起玩耍。

那鲜衣怒马性情张扬的少年时光啊……明亮却又短暂,一切都在五年前重创连连之下,戛然而止。那些事,对于当时年纪太小的阿渊来说,冲击过于剧烈了,以致下意识地剔除了部分记忆,之后还大病了一场。阿渊能忘掉那些事,也说不清是幸还是不幸。

要么像他一样永远记得,然后把悲伤慢慢沉淀成一道结痂的伤口。要么干脆忘了。他真的宁愿阿渊永远忘掉往事。可是现在阿渊正在慢慢记起来。

忘了又记起来,岂不是二次折磨么?更别说他现在的状态还不太稳定。谢涂说得甚有道理,不如将旧事稍加修饰,遮去残忍的片断,主动描绘给阿渊,他或许便会放弃追究过去。

只是……他有些犯愁:“该如何跟阿渊说呢?涂之,我们先商量一下,对好口风。”

“还是郡王想得周密。”谢涂细长的眼里闪着光。

后边小马车的车厢里。墨不语自上车后就在些微颠簸和车轮碌碌声中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觉得腰上沉沉的,睁眼看去,见身上竟枕了个脑袋,吓了一跳。坐起身来,才发现那是宋渊。

她这一起身,宋渊的脑袋从她腰上滑到腿上去,茫茫然睁开睡眼仰看着她,含糊冒出一句:“不语,你还难受吗?”自然地一抬手,以手背抵上她额头探温,手指下露出她一对满含惊异的眼睛。

她顾不上回答他的问话,把他的手拍了一下,心虚地压低声音急促道:“你,你什么时候挤上来的?”还是以这么不像样的姿态!

“不知有多久了……我上来没一会,就睡着了。”

车厢狭小,被裹着毯子的墨不语占去一大半,宋渊蜷着腿才能在角落坐下。他原想就这样端坐着回昭平城的,可是车晃得有几分舒适,再加上身边她那格外香甜的睡相,坐了没多久,睡意就从她那边蔓延到他身上来,撑不住慢慢歪倒。这小车厢里也没地方可倒,顺势就枕在了少女的腰上。

侧卧的墨不语腰窝那里的线条凹下去,不得不说,枕着特别舒服。已经滚到人家膝盖上的宋渊呆呆地想着,睡意未褪的目光落在她腰上,带着点贪恋和不舍得。

墨不语狠狠耸了下膝:“你给我起来。”

他的脑袋被顶得弹起又落下,在她腿上撞了一下,这才抿着嘴不情不愿地坐起,没骨头一般倚在车厢壁上,眼神仍是散的,那模样仿佛随时要倒到她身上来。

她低声警告:“你坐好了!这外面都是人,若让人看到你如此失态,面子还要不要了?”

“不要。”或许是没睡饱的缘故,坏脾气地皱着眉,语气里带了几分任情。

“……你不要面子,你大哥还要呢。”

提起宋筑,宋渊只好勉强坐得端正些,神魂却仍是散散的收不回来,嘴角蓄起一弯浅浅笑弯。

墨不语:“你笑什么?”

“我很久没睡这么好了。”如落入纯黑的海里,无终无止地缓缓下没,纯粹无梦的一觉,对他来说太难得了。虽然睡着的时间最多一个时辰,却让他舒适得手脚都是软的。

墨不语此时却有些慌。稍稍掀开点车窗帘子朝外瞅了一眼,“啊呀,快到地方了,赶紧的收拾收拾,正正经经的!”她急急忙忙把自己盖的那张毯子折好,匆匆理着自己乱糟糟的发髻。

把自己理得差不多了,抬头看宋渊,见他老人家竟然还在那里神游天外呢,鬓发毛毛地乱着。

队伍已抵达郡王府,感觉马车已慢慢停下,看样子是指望不上他了,她果断伸出手去,亲自帮他打理头发。

手还没撤回来,车门就突然被拉开了:“公子,到家了……”开门的侍从话说一半,目光落在墨不语僵在宋渊脸边的手上,话音猛地顿住。

车门外,是众人表情五花八门的脸,个个眼中书写着“八卦”两个大字。

偏偏已经下车的郡王和谢涂又好死不死路过,看到这过于亲近的一幕。

宋筑蹙眉,脸上不免浮过尴尬。甩下一句:“阿渊,快些。”

宋渊总算是彻底醒了,先行下车,回头想扶后面的人。墨不语怎敢当着大家的面接受这一扶,刻意忽视了他伸来的手,生龙活虎一跃而下。她身体底子原本不错,睡一觉退了烧退,就跟没事人似的了。

冬狩刚结束,宋筑叮嘱宋渊好好歇息,却没给自己留半日喘息的功夫,转眼便忙着处理公务。一直忙到深夜,从案卷中抬起头来,才觉得十分疲惫。

这么晚了,王妃必已睡下,她有身孕,他此时不便回去惊动她,今晚原就打算睡在书房。书房内室床寝用具俱全,只是熬夜过了头,反而毫无睡意了。

披了狐裘,缓步走出书房,差开迎上来的侍从,想一个人踏着夜色走走,缓舒一下头脑的疲惫再回来歇息。一边走,脑子里还盘旋着挥之不去的繁琐公务。对了,还有刺客的事。今日一回城,谢涂便马不停蹄地去调查了,也不知查到线索没有……

心事重重负手踱步,不知不觉走进了后园,一抬头,看到有个人影在景观假山上的亭中。

宋筑吃了一惊。不会是又有刺客吧?

不过随后他就借着花廊上挂的一溜灯看清了,那不是别人,是宋渊。今晚无寒风,冬季的寒意不动声色地将人冷透。亭子地势高,从下面望上去,宋渊的身影像被冻结在深蓝色天幕上,薄薄一片像是随时会碎去的样子。

这大半夜的他不睡觉,一个人跑这里做什么?

难道又梦行了?!

宋筑紧张起来,沿着景观山石的台阶拾级而上,走到他身上,小心翼翼唤了一声:“阿渊?”

宋渊回过头来:“大哥,你怎么来这里了?”

见他讲话清楚神态正常,宋筑松一口气:“我还要问你呢,在这里做什么?刚有过刺客的事,你怎么能单独行动?”

“睡不着,便出来走走。”他不在意地淡淡道。

“这两日你没累垮就不错了,还睡不着么?是不是白判先生的汤药不管用了?”

宋渊微微摇了摇头,低睫看着下方水池,那时是一片安静的冰面,一如宋渊一身的清冷孤寂。

宋筑忽然觉得,宋渊是孤单的。可是,他凭什么孤单,有这个大哥在,他为何从里到外的,透着似乎这世上只剩下他一人的伤心劲儿?

宋筑想不通,感觉有些气闷,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指责。

宋筑却不知道,阿渊虽然这边有个想靠近他、宠着他、找回血脉亲情的大哥,那边还有个他想方设法想靠近的墨不语,可是他总是孤单的。

大哥没能接近他,他也没能接近墨不语。

然而这玄之又玄的感受,宋渊说不出来,即使说出来,也会换来宋筑的发怒。

只听宋渊小心翼翼道:“不语要去良川坝了,我能不能……”

“不能。”宋筑猜到他要说什么,果断给堵了回去。尤其干脆的拒绝里,夹着方才冒出的无名火。他宋筑的弟弟,跟着墨不语去良川坝?闹的笑话还不够么?他之所以失眠,原来是因为墨不语要走,愁得睡不着么?也真是没出息……

宋渊刚试探着提了一提就被否了,眼睫下蓄起深深失落黯然,看得宋筑心中十分不痛快。

“时候不早了,你快些回去歇息吧。”宋筑的话音有些冷硬。

“是。大哥请先回去吧。”答应的挺好,人却凭着栏杆站着没动,显然又是口是心非那一套。

宋筑被忽然升起的无奈感浇得没了脾气。耐下心道:“阿渊,你有没有想过,若总是依赖别人,就相当于这边痊愈了梦行症,那边又患上了依赖症。”

宋渊微微怔住。大哥的话,他难得听进心里。事实是,他梦行症没治愈,又添了依赖症。墨不语对他来说究竟是什么?是病,还是药?

见他愣愣地不答话,宋筑还为他根本听不进去,叹道:“唉,你这执拗性子是随谁呢?父亲母亲都不是这样的脾气。”

提起双亲,宋渊愣了愣,缓缓回想起父母的模样。小时候的记忆还在,只是年岁久远,已经模糊了。尤其是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她是什么样的人,已经记不清了。仔细想想,对母亲那温柔贤良的印象,其实多来自他人的描述。

“大哥像父亲,我……大概就像母亲吧。”

“母亲才不会像你这样犟。我的性格倒的确是像父亲多一些。”宋渊不由微笑起来。这时刻,才感觉离阿渊的距离近了许多,心中甚是欣慰。

气氛甚好,他便忽然记起回来的马车上与谢涂商量过的事。

这不正是个好时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