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一名护卫从后院跑过来，打断了墨不语游去昔日的神思。

护卫奉上一个纸卷，“我们从那个盗匪头目身上搜到了这个！”

宋渊展开看了看，纸上的线条绘的是山势、路径、城墙、建筑，还有些三角、圆点的标注。

墨不语凑过来看：“这是……舆图？”

宋渊问她：“你看得出这是画的何处吗？”

墨不语见舆图上所绘地势很是特殊，已看出大约是哪里，只是觉得难以置信。犹豫道：“难道是……”

宋渊看她一眼，隐约猜到了。把图卷起来：“到了地方看一看便知道了。”

临行时，他们去茶铺后院牵马。墨不语拍拍她的小黑马健美的腰背：“没有掉膘嘛！掌柜把你照顾得不错。我们走啦，小司雷……”

听到这名字，宋渊心中又是微微一动。隐约有点不愿意让别的马儿占用这个名字的意思。可是，那是不语的马……用便用吧。

一犹豫间，已错过了反对的机会。

一行人来到良川坝，墨不语忽然站住脚步前后张望：“这地形……刚刚那舆图上画的就是这地方吧？”果然不出所料。

宋渊缓缓四顾：“没错。”良川坝地如其名，其实它原是一道绵延数十里的横向山脉的名字，状如天然堤坝，只是这道坝挡的并不是水，而是横扫大地的寒风，心怀叵测的贼寇、战事暴发时入侵的外敌。山脉中间部分有一处较凹的山势，那是唯一通路，方便翻越的部分。也是从北面去往昭平城的必经之路。

在这处山凹就着山势筑起一道城墙，军队驻守其中，成了居高临下的一处军事重镇，也是最接近昭平城的一道屏障。要想从北边去往昭平郡的中心昭平城，必须穿过良川坝。除了防守功能，良川坝因地理位置特殊，也是军资辎重囤积和向北运输的重地。

尽管早有已猜到，墨不语还是深深震惊：“舆图……是如何落在盗匪手中的？！”

良川坝校尉乔阵先安排人把十二名盗匪看管起来，才正式过来与宋渊问候。乔阵虽然年轻，举手投足间带着多年从军生涯中沉淀下来的刀戈般的冷硬气质。没有多余的寒喧和奉承，只有一句果断又粗糙的问候：“见过宋公子。”

宋渊的人情礼节更是稀松，倒省下费神，打声招呼，便将缴获的舆图递到他手中。

乔阵接过扫了一眼，惊得下巴险些掉下来：“这是从这帮盗匪身上缴获的？”

旁边随从打扮的人说话了：“他们不但有舆图，还对四天前一批军需的运抵时间了如指掌呢。”

乔阵听到是女子声音，定睛看了一眼，才发现这随从原来是个着男装的女子。

他迷惑打量着她：“这位是……”

“在下墨不语，奉郡王之命来良川坝报道，路上稍耽搁了几天，请校尉大人责罚。”她笑盈盈拱了拱手。

乔阵这才知道这位便是郡王派给他的军师，打量她的眼神越发苛刻。先是听宋渊说要来的军师是个女子，内心不由自主有些轻视，见了面又见她年纪不大，就更加困惑。

但刚才接手盗匪时，听宋渊的护卫说，那十二名大汉竟是她抓到的，难道这小女子真有点本事？

听她说盗匪对军需的运至时间了如指掌，不由有些恼羞成怒，沉着脸道：“那不可能。”

“昨日有一批物资运抵坝下搁置过夜，是否有此事？”

乔阵顿时黑了脸：“你如何知道？”

“贼人说的。”墨不语朝关押盗匪的方向一指，“大人不信的话先去审审。”

乔阵硬生生气出一身煞气，转身便走，墨不语又叫住他：“哦对了，我有个小小的建议，除了审问他们如何得到的军需运送时间，这张與图更重要，且危险。”

乔阵脚步顿了一顿，一语不发地去了。

墨不语朝宋渊一乐，指了指乔阵背影：“乔校尉气炸了。自家底细被摸得一清二楚，炸也难免。我四处转转看看——”

宋渊拉住她：“你四天四夜没睡了，不累么？先歇歇吧。”

“我也不是没睡，后来两天他们无力闯阵时，我间或打了几个盹，没事。我猜，乔校尉军帐都没给我安排呢，我去哪里歇息？再说了，盗匪有可能来救同伙，今夜闯坝的可能性最大，與图都落他们手里了，闯坝还不跟趟大路似的，我得去转转看看，有什么补救办法没有，你先去歇着吧。”

宋渊哪能容她一个人去，好不容易找到她，恨不能黏在她身上，寸步不离地又跟上去了。

良川坝是为军事所修的小城池，其高陡地势并不适合平民居住，土筑的城墙之内全是兵士，没有百姓，到处透着冷硬枯燥的气质。

墨不语不困，宋渊倒越走越困倦起来。墨不语坐在一个城垛上俯视地形时，肩头忽然一沉，一个脑袋歪过来。偏头一看，宋渊闭着眼倚着她，已经睡着了。冬日的阳光淡薄微暖，落在他脸上，映得皮肤尤其白晰，密密的眼睫微弯的梢上闪着一点碎光。

不过是片刻功夫，已睡得沉了。

原来缺觉的不是她，是他啊。她离开的这些日子，他还是睡不好么？费尽心机地来到良川坝，就是想寻到人形枕，补个好觉吧。

想起她离开郡王府时，他的冷淡还让她悄悄失落了一阵。可是如何？翅膀还没硬不是？这不是又跑来了么？看来他依赖自己的病，还是没有痊愈。

她嘴角弯起一点得意的笑。旋即又有点自责。还是让他彻底摆脱梦魇才好，要尽快寻到白判先生，问他能不能再调一下安神汤的药方。

还有，在茶铺时，他那一阵突然情绪失控、神智不清的样子，让她十分在意。也不知是疲惫状态下犯糊涂，还是什么病症的征兆，得跟白判先生提一下此事。

现在反正地形也看得差不多了，她现在所坐的位置又能把上坝的要道收在眼底，索性任他倚着，眼睛眯起，目光缓缓扫视，在心中描摩着改变安防的计划。

乔阵带着一队人匆匆路过的时候，恰看到那相依相偎的一幕，脚步一顿，僵立当场。脸色青红变幻，眼冒恼火。他这里虽然地盘小，将士不多，却也是军营，如此卿卿我我的画面着实扎眼。

他挥挥手让军士们先行，大踏步走过来。

墨不语竖起一根手指先发制人：“嘘，别吵醒公子。”

乔阵一股火憋在了喉咙口，一时倒忘了要说什么。墨不语又何尝不尴尬，简直想一膀子将宋渊扛出去，但还是不忍心。反正看都看到了，尴尬什么的，让她一个人来扛吧。

干巴巴解释了一句：“公子累了，就，歇会。乔校尉，我正想去找您。不知审讯可有收获么？”

乔阵原是过来训斥她的，可不是来跟她汇报的。冷冷道：“这与你无关。”就算是宋渊说十二名盗匪是这女子逮住的，就算是盗匪们说她如何邪门，他总觉得无法相信，她一个小小女子，怎么可能？必是有什么机缘巧合，又被宋渊带护卫赶过去一锅端了而已。

此时见她与宋渊气氛暧昧，更确信她不过是仗着与宋渊的关系任性妄为，从郡王那里要了双双来军营玩耍的机会。

说到底，还是轻视她是个年轻女子，能有什么本事。他们将士辛辛苦苦镇守要地，还要应付权贵人家的花样百出，这让他十分窝火。

墨不语自然接收到了他不加掩饰的轻蔑。她不以为意，指了一下前边那队人，恭恭敬敬道：“乔校尉增派人手加强巡逻，是担心盗匪同伙闯坝救人吗？”

他语出讥讽：“我说了与你无关，你好好陪宋公子吧。”墨不语倒是猜对了。这伙落网的盗匪进了点水食，又精神起来，态度嚣张，扬言说若不放了他们，他们老大会闯坝上来救人，还会将此处掳掠一空，烧为焦土。

这话若放在两个时辰以前，乔阵自会嗤之以鼻，但那张舆图总让人耿耿于怀。

“就算是今日去求增援，援军一日之内也来不了。”墨不语不急不恼地说。

乔阵冷哼一声：“良川坝乃是驻军之地！区区盗匪而已，若是望风便是雨地求援，岂不让人笑话死？”良川坝囤军人数一向不多，只因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乔阵还是颇自信的。

墨不语微微摇头：“虽然不清楚袭击规模……不过，就算是对方人少，良川坝也有失守的可能。”

乔阵变了脸色，眼底暗火燃起：“你乱说什么？”在军官本人面前说他的驻地会失守，比辱骂他祖宗还让人愤怒。

墨不语掂了一根小树枝，朝某个方向一指：“那边是破绽，防守空虚。盗匪只要有几人从那里上来放一把火，就可以打乱你的守兵分布……”

乔阵盯着那道不起眼的小路看了一阵，心中有点虚。一语不发转身就想走，盘算着要在那里多加几个守兵。

却听墨不语在身后又道：“破绽不止这一个。”

乔阵回头，用古怪的目光盯着她。墨不语用小树枝在面前的沙土上画出简单的线条，如果他们攻上坝来只是救同伙还好，若其目标放在这里……”她在某处划了个圈，“这责任，您担不起。”

沙土上画的图虽极简单，但对良川坝地形了熟于胸的乔阵一眼看出那便是一幅简化版的與图，她圈出的地方，正是军粮囤放之处。

乔阵额头浮起一层冷汗：“还有哪里有破绽，还不快快道来！”

“遵命。”墨不语不卑不亢略一拱手，接着道，“现在，舆图落在对方手中，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出现。需得把可能采取的进攻路线全部考虑到才行。”墨不语侃侃而谈，手中小枝挥动，又一连指出可能出现的两个攻坝路线。不点明则已，一经点明，乔阵也看出这两条线均有敌方以巧取胜、以少胜多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