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师兄
作者:红摇      更新:2020-04-10 03:04      字数:3265

崖主没有答应,也没有否认,而是接着自说自话:“我跟燕舒说,鼓是好鼓,若她能制出比异族巫师更高明的药物,我们就可以制作更好使的「傀儡人」。”

墨不语的身形突然动了,抢上前想要扯下他的帽子看他的面目。她不愿相信那是他。

师兄不是死了么?他的身体被盗匪烧为灰烬又踢散,只余了一只手臂葬在那座她年年祭拜的墓中,他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什么八面崖崖主,不可能是他。

崖主却侧身轻松闪过,闪避的步法亦是星罗步展开较量,在偌大的洞室内你抓我躲。二人脚步飞移触地无声,染血的纱帽随着他们带起的风飘动,中间的大石椅上,万旗山主邹邢仍在沉睡。

崖主一边躲闪,在她气急败坏的抓捕中,他沙哑的声音气息依然平稳:“燕舒研制出了不归香,结合这个阿姐鼓,我们尝试制作傀儡人。必须用来活人来试做,我们不愿伤害无辜百姓,便找到了万旗山的邹邢,谋求合作。”

墨不语激动之下已有些喘:“他是我们的屠门仇人!”

“我知道。”崖主说,“正因为如此才找他。邹邢对傀儡人十分感兴趣。当然,他不知道制作傀儡人的诀窍何在,只以为是一只阿姐鼓就能完成的巫术。他暗中给我们提供他的手下让我们「施术」,我们就用他的人,慢慢摸索出药量、火候和击鼓节拍。

我们发现,不归香只能缓缓施用,用得急了,人就会血脉爆裂而亡。可是这个“缓缓”,究竟要缓慢到什么程度,是经过上百次的尝试,试死了上百人才试了个差不多。邹邢很大方,愿意给我们提供了一些人试术。我假称试药者要以巫术手法选定,从他的手下中选先后选了百余人。这些人,多数是当年参与伏击我和师父的盗匪……他们死得很痛苦,我很满意。

邹邢没想到的是,我们趁着与他接触的机会,也把他当作了试药者之一。我们用了一年时间给他用不归香和阿姐鼓,成功把他制成傀儡人,阿姐鼓响起时,他便受击鼓人支配。击鼓人可以控制他的行为,甚至能控制他说出简短的话。

不过,不归香的毒性是把双刃剑,他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平时浑浑噩噩,香毒发作时如身陷地狱屠场,杀戮能短暂消减痛苦,他便养成了撕人的习惯。”

墨不语听到这里忽然脱力,腿一软半跪在地:“宋渊……宋渊也会变成这个样子吗?”

崖主随之也停住身形,答道:“给宋渊用不归香,花了五年时间,慢慢浸入血脉。在八面崖时,他入睡的每个夜晚,那个名叫月珠的女子会在她自己鼻下抹上解药,点起不归香,在他床前击响阿姐鼓。

初时,鼓声只会带给他梦魇,香毒浸入到一定程度时,他就开始随鼓声梦行。到后期时,不必等到他入睡,鼓声能随时把他从清醒的状态带入梦魇。宋渊,是比邹邢精致得多,也好用得多的傀儡人。”

崖主顿了一顿,接着道:“虽然之前出了一点差错,但问题已经解决了。”

墨不语恐惧得如同瞬间被抽去骨头,晃了一晃才站稳,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也不敢高声,压着颤抖的嗓音质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崖主徐徐道:“邹邢是我们的仇人,看到他变成这个鬼样子,小师妹,你不开心么?宋家人亦不无辜,他们与邹邢一样有罪。你不是也知道么,小师妹?”

听到这个称呼,她的眼泪涌出来:“你别这样叫我,你不是师兄!”现在肯定了他的身份,她却宁愿这不是他。

崖主的声音如低沉的风:“抱歉,或许,我不该再称你小师妹了。你说得没错,父亲若有知,早已清理门户了。我不再是锁云门的公输勤,我是八面崖崖主,一个山匪。”

墨不语低低笑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发笑:“八面崖崖主?锁云门毁在匪类之手,我师兄为什么会变成山匪头子?你口口声声说怕伤害无辜不拿百姓试药,那盗匪烧过的村子,屠过的城,没有伤及无辜吗?现在关在这里的人牲,他们不是无辜的吗?”

公输勤滞了一滞,道:“为匪就只能走匪盗,不抢不杀,何以维持?”

她呵呵惨笑:“这话你说着,不心虚么?”

他的声音陡然严厉:“那你呢?你为何变成宋筑的走狗?”

墨不语猛地抬起头来:“我投在宋筑门下,是因为他心有百姓,我是想借他的力量将我门奇技发扬光大为民造福,这不是师父的心愿吗?”

“那你可知宋筑是锁云门的仇人?”

她瞪着斗篷帽下的那片阴影,寸步不让:“我知道宋老郡王与我门的祸事脱不开干系,可是他与安老将军之间原是官场之争,我门追随安老将军镇匪,原就有被盗匪寻仇的风险,卷入官场之争受到牵连,那也并非老郡王的本意!宋筑除了家世,与我们的屠门之祸并无牵联,为何一定要父债子还,冤冤相报?”

崖主与她隔了五步距离站着,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如一团烟凝成的模糊人形,久久不作声。久到她狐疑不定:“我说得不对么?”

公输勤终于开口:“五年前,安老将军被秘密关押,有人来与我们报信,说安老将军不日会被私下处死在狱中。他的主子知道与安家交情甚深,又知道锁云门与安老将军的情谊,特来报信。

我与父亲在营救安老将军的途中遭遇邹邢的埋伏。

拚死抗争之际,邹邢一边围杀,一边口出狂言,说我们杵逆了不该冒犯的人,不仅我与师父要死,接下来会将锁云一门灭尽。不该冒犯的人指的是谁?宋老郡王曾试图拉拢我门,师父不愿搅官场的浑水,拒绝了。只以江湖谋士的身份为安老将军效力。邹邢说的冒犯,自然就是这回事。

盗匪围攻下父亲身死,我也身负重伤,失去右臂,自知无力突出重围,以左手蘸血急急写了“快逃”二字装入玲珑令,交给与我们同行的人,拜托他如果能逃出生天,请他带着他去门中报信,让你们及时避祸。我拚上性命挡着攻击,让他得到机会逃走。

我却没能逃得了。邹邢将我与师父的遗体拖到一体放火烧尸泄恨,邹邢以为我死了,点了火就走了。我翻滚着压灭身上火焰,捡回一条性命。或者说半条性命——我失去右臂,嗓子熏哑,脸……也变成这等模样。”

他先亮了一下他的右手,制作极其精巧,关节曲伸灵活,通体泛着金属的光泽。

然后用这只铁手缓缓把斗篷帽子捋下,露出一张瘢痕累累的脸,已全然认不出是当年那个面容俊朗,笑容明亮的公输勤了。他变形的嘴角扯出一点苦涩的笑:“成天遮着脸,不过是自惭形秽罢了。”

墨不语心中绞痛,眼圈红起来,向前迈了一步:“师兄……”

他的脚步却向后一飘,退入更深沉的暗影里,不愿丑陋的面容被看得更清。那躲避的样子也让她不忍上前。

他的声音依然平静,继续讲述:“当时我伤得太重,没逃多远便滚到谷底昏迷,被樵夫救起,带到村里用土法给我医治。等我意识清醒,已是半个月后的事了。我挣扎着回到门中,却发现我门已成焦土。后来我才知道,传信的玲珑令根本就没有送达。”

墨不语猜到什么,心沉沉下坠,吃力地道:“或许……或许送信人被邹邢截去了……”

公输勤低低笑了,幽幽道:“如今玲珑令不是回到你手中了么?是谁给你的?”

“……谢涂。难道,难道……”

“五年前,给我们密报安老将军的关押地的人,与我和父亲同行的人,我把玲珑令托付给他的人……就是谢涂。”

墨不语猛地攥紧了拳头。

当初谢涂凭着玲珑令想栽赃陷害她,她推想之后,认为谢涂是从邹邢那里得到的玲珑令。难道,这些年,玲珑令自始至终一直在谢涂手中?

她记起铜制的玲珑令表面光滑无锈的状态,似是有人常把它拿着手里摩挲把玩。

谢涂是以怎样的心态,每天把这个系着几十条人命的器物玩弄于股掌之间的?

早就知道谢涂恶毒,他的恶却一再突破她的认知。悲恨之下,她的脑袋一时间有些浑浑噩噩。

“你还没明白吗?”公输勤的声音有些缥缈地传入耳中,“那时谢涂还是个伴读,他说是奉主子之命来送信,让我们营救安老将军。他的主子是谁?埋伏在必经之路上的盗匪又是谁安排的?他又是受谁的授意,不传玲珑令?”

墨不语微微发起抖来:“不会的,郡王不是那么毒辣的人……”

公输勤冷笑一下:“你还记得安燕胜是如何死的吗?”

“是谢涂给他的马下药,让马发疯……”

“是谁指使的?”

“不是郡王指使的,是他自作主张……”

“这话,是宋筑说的吧?不语,你还是如此天真。”

她脸色发白,头脑越发混乱。是宋筑吗?一切都是宋筑设下的圈套吗?宋筑原来是屠门之祸的真正策划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