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狡兔三窟，如此大的洞府出口当然不止一个，若有入侵，盗匪们就能从数个出口撤离。墨不语观察之后，推测出所有“生路”，选中其中一条。

墨不语的推算有如通神，一路上连巡逻的都没遇上几个。但出口处是有人守着的。好在守卫深夜里有些松懈，他们略施小计把守卫从洞口外吸引进来，被墨不语布下的绳套套了个结结实实，一伙人一拥而上把他打晕过去，搁在墙边摆成偷懒睡觉的样子，然后互相搀扶着出了洞口。

洞府外的布防也颇是严密，但其规律仍然未跳出锁云门的防御习惯。墨不语就这样奇迹般地带着这些人逃离了最危险的区域。

外围山头也多有暗哨，天快亮时他们不敢再赶路，更何况附近城池实际都已在万旗山匪控制下，他们不知该何去何从。

队伍中的一个老猎户熟悉附近地形，说不远处有个“鬼村”，传说闹鬼，盗匪都嫌弃不吉利不愿靠近，或者可以去那里躲躲。

一行人毫不犹豫地就决定去了，毕竟这年头，匪比鬼可怕。

荒村位于稍微平坦些的山谷间，多数房屋已倒了，只余了七八座墙壁还站着的，屋顶也已榻得差不多了，倒是有座老祠堂还坚强地伫立，屋顶居然基本完好。

他们躲进了祠堂里，与一片落满灰尘的牌位暂住一室。所有人都很久没进食了，这村中显然也不会有食物，小谷子已经饿得快动弹不得了。

好在现在是秋季，越是人烟稀少的山中，倒剩下点野菜野果没被饥民挖去。这群人虽然老弱，却都是吃过苦的，最拿手的便是土里刨食吃的本事。

有两个老翁冒险出去了一趟，天黑前回来了，衣襟里兜了不少野菜果子。其中一个是那老猎户，说他瞅好了“兔子路”，已经下了套，明天一早大概就可以捡回个兔子开个荤。

小谷子想像着兔肉的美味，野果子都嚼得美滋滋。

一帮人暂不敢点火，怕烟气引来盗匪，只能吃生的缓解饥饿。不过能垫垫肚子已不错了。暂时解决了吃的危机，没多大会儿，众人已找来树枝稻草，铺出睡觉的地方。破旧又有几分阴森的祠堂，竟很快有了生活气息。

他们忙活的时候，墨不语也没闲着。她发挥特长，在荒村前后出路摆石头架树枝，做了两套易出难进的迷魂阵，就算山匪找过来也能挡上一阵，给大家赢得逃走的机会。

夜幕降临时，疲倦的人们挤在地上的草垫上睡着了。

墨不语没在屋里，她一个人坐在祠堂的屋脊上望风。实际上她也被心中杂念扰得毫无睡意。

得尽快想办法送一条消息给宋渊：万万不可来此处。

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其中最重要的两件是：确认了崖主就是师兄公输勤；宋渊所中的魇毒的真名叫做不归香，在阿姐鼓的支配下，他会变成……傀儡人。

原以为魇毒只是仇家为了折磨宋渊，却不料有更可怕的后果。

回想起那个已变成傀儡人的万旗山主邹邢，那可悲可怖的样子，墨不语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她忽然记起一个细节。去年冬狩场的那个夜晚，暗林深处曾响起敲鼓声。当时宋筑还觉得奇怪，为何清场过的狩猎场会有人在。大家都以为是误闯的山民闲来无事击鼓作乐，还派人去寻了，结果一无所获。

现在想来，那鼓声与安燕舒拍打阿姐鼓的声音类似。那一晚响起的，极有可能就是那只阿姐鼓。

那么，当时宋渊有什么反应？

略略一想便想起来了。那时他有片刻的失神，眼神都散了。她就坐在他身边，发觉了他的异样，唤了他一声，他便回过神来。

虽然过去很久了，虽然只是一件小事，她却仍记得清清楚楚，甚至记得那一瞬映在他眼里火光的色泽。

她不由夸自己一把：我脑子可真好使。

却又有一个声音告诉她：你不过是格外在意他罢了，关于他的一纤一毫一细一微，不自觉地都刻进你眼里。

她有点走神，嘴角浮起一弯浅笑。原来，她早就在意他了。虽然看起来只是他追着她跑，他粘着她，实际上，她对他的在意也是一样的。

短暂泛起的甜美很快被忧思冲散。

冬狩场的鼓声，看来是一次控制“傀儡人”的尝试，显然，那次失败了。

在国公府时，她曾听到公输勤、安燕舒他们的对话，提及过“出了点差错”，以致于阿姐鼓对宋渊来说并不好使。虽然不归香仍然带给他梦行、梦魇、易怒易狂的症状，但是，他们没能如期望中那样控制他。

不过，这一次，公输勤说他已经抓住了宋渊的阿姐月珠，已经审出她做了什么手脚，消除了那个“差错”。宋渊只要进入阿姐鼓声音传送的范围，就会变成被他们操控的傀儡！

墨不语不敢细想他们控制宋渊的目的是什么。

利用宋渊刺杀宋筑来报仇吗？

不至于。单单刺杀来说，有的是办法，不必如此大费周章。那么是杀人诛心，不但要宋筑的命，还把他的弟弟变成厉鬼一般的样子来打击他吗？

似乎也牵强。

而毕国公、安燕舒等人的介入，让她感觉这不会是单纯的复仇，有一场更大的阴谋在暗处蓄势待发，稍微想一想，便不寒而栗。

无论如何，绝不能让宋渊变成傀儡。

该如何做呢？

不归香已经深植宋渊的血脉，连黑白判也未能配出它的解药。最直接的办法就是从阿姐鼓上打主意了。师兄说，阿姐鼓材质特殊——是由头骨和人皮做成，发出的声音有蛊惑人心的力量。如果把它毁掉，短时间内复制一个大概难度不小。

就算是也用头骨和人皮复制，大小、形状稍有不同，声音就不同，未必仍能有效。可惜的是她没有能力把阿姐鼓从师兄手里夺出来……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阻止宋渊到来，让他离阿姐鼓远远的，听不到鼓声就能躲过一时，争取转寰余地寻找对策！

可是，她该如何通知他呢？传信银鱼之前以经发给他了，手中没有第二只。子母星的母星在她这里，子星在赵禽那里。之前在河朔那妇人家时已经按了一次，主要目的是给赵禽报一次平安。

她现在却不敢再按一次了，子母星只有召唤作用，不能传信，万一赵禽已与宋渊联系上，她这边发出信号，宋渊跟着找来，岂不是自投罗网。

除此之外，还有蜂觅。蜂觅的小金蜂现在有两个基座，她这边的基座是金花耳环，他那边的基座在扳指上。原可以在金蜂的蜂翼上写信，互相对放传信。放出金蜂时，需把自己这边的基座中的磁石反转关闭。

她身上此时也有一只金蜂。可是却不敢放。

且不说蜂觅的有效距离仅方圆三里……

最重要的是，小金花耳环这时不在她身上，而是在不久之前，被她借缠斗之机，钉在了一袭黑斗篷不起眼的边缘。

公输勤的斗篷边缘。

那是她安在他身上的一个追踪器，但愿他不要发现。

她现在难以抉择的是：选择返回昭平城警示宋渊躲开圈套，还是先用蜂觅跟踪公输勤，设法盗出并毁掉阿姐鼓。

犹豫不决时，眼角忽然瞥见蓝幽幽的光飘过。她吓了一跳，抬头望去，只见四周不知何时飘起几个散发着幽光的光团，飘飘忽忽，明明暗暗。

是鬼火。一团团鬼火，像极了丧生在盗匪屠刀下的幽魂，在无内的深夜里从地底冒出，哀怨地徘徊在它们昔日的家园。

怪不得此处被称为鬼村呢。一个早已没有人烟的村子，深夜里常常冒出鬼火，远远望着如同有人提灯而行，不被当成闹鬼才怪。

做为锁云门弟子，在机关器中能用到“磷火”，懂得鬼火其实是骨骼中离析而出之物，并非真的鬼魂。可是此情此景难免看得人遍体生寒，又心中悲凉难当。

这些是否是师兄手底的冤魂？就算这些不是，也有别处无辜性命的离去与他有关。师兄堕入匪道——比起他死了，让她更加难过。

祠堂里的一众人都疲惫地睡沉了，不至于被吓到。只有屋脊上的少女独自一人，倾听着夜归的魂魄们无声的悲伤。

后半夜，她也渐渐困倦，脸埋在臂弯里昏昏欲睡。

忽然被一声长长的狼嘷惊醒。

她打了个激灵，睡意全无。举目望去，隐隐看到远处山坡上有一对对泛着绿光的眼睛闪闪烁烁。

她紧张起来。布在村周的迷魂阵太过简单，防人还能拖上几柱香的功夫，防狼可防不住，那小矮墙管不了用，一个狼跃万事大吉。

她只能把唯一的武器握在手里：能发射细针的银狐簪。

可也管不了多大用啊。

祠堂内的人们也惊醒了，吓得挤作一团。

野狼们分明嗅到了活人的气息，在不远处徘徊不止，却也似在顾虑，始终没有进攻。

或许是因为它们摸不透村中有多少人，有没有武器。又或许这匪乱这地到处是死尸可食，它们并不饥饿，犯不着攻击活人冒险。

总之，黎明的光线初露时，狼群便恋恋不舍地撤离了。

墨不语总算松一口气，跳下屋顶回到祠堂内，已是身心疲惫。小谷子眼泪汪汪地扑到她怀里。她摸摸小谷子的头发：“别怕，狼都走了。”

众人围上来嘘寒问暖，催着她去睡一觉。

她也两三天没睡觉了，着实累透，勉强撑着精神叮嘱他们行事小心，不要暴露行迹，话没说完，就一头栽进稻草窝里睡着了，沉入黑暗梦乡之前，心中还在纠结着，是继续留在这里保护这群人，还是独自离开回昭平城报信。

半梦半醒间，仿佛看到一个少年清濯的身影，明澈的眼眸，他的话声响起：“帮不了所有人，我就帮抬头能看到的，伸手能够到的。若眼前的苦难都不救，又如何救得了天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