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朱清妍的伤势，最严重的的并不在此，而是箭上的毒。这毒虽狠烈，药性却发作得慢。中毒时先会失去意识，而后却会慢慢清醒，在感受着身体撕裂的痛苦中死去。只是在外人看来，中毒之人是沉睡的。

所以，老吴和江婆婆给了他两个选择，结果了朱清妍的性命，免得随着毒发她逐渐清醒，备受折磨死去。要么让他们试着拔箭，但朱清妍是生是死，他们不负责。

“此毒可有解？”他问道。

老吴看了一眼江婆婆，后者叉着手坐着，扫了一眼躺在韩瑀怀里的朱清妍。“这刁钻的毒药，要解其实也不算很难，只是有一味药难寻。”

……

床上的人微微动了一动，睫羽轻盈地颤动，似蝴蝶扑闪了一下翅膀，露出底下藏着的两泓清泉。

她醒了，却只是睁眼看着他，并没有说话。

沉默良久，他默默起身。“你若不愿我在这，我这就走。”

她的目光追随他起身，却依然没有说话。直到他转身的一刹那，她偏过头去，一眨眼，眼泪便留了下来。

她抬了抬没什么力气的手，想擦掉眼泪。

一只手先抚上她脸颊，替她轻轻抹去泪水。指腹触及她脸颊的一瞬间，又有一滴泪，顺眼角滑落，滴在他停在她鬓间的手上。

他静静凝视着她，却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的力气，一抬手抓住了他衣襟，将他一把拉过来吻住。

她最近总是时而清醒，时而迷糊。这样反复次数多了，也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在梦里还是现实。

可是，她知道，自己不能再放他走了。

一阵睡意袭来，她迷迷糊糊说了句：“不要再离开我。”便睡了过去。

他凝视着她的睡颜，轻声道：“我绝不会再留你一人。”

他小心翼翼地放开她，替她盖好被子，然后就在旁边静静守着他。直到东泽进来，跟他比划了一个手势，说是白润林在外头等着他，他才缓缓起身。

“咳咳……”蓦地一股气上涌，他一下子没忍住，咳出了声。他用眼神制止住张了嘴准备问他的东泽，递给他一个眼神，让他看着朱清妍，才自己慢慢走出房间去。

他将门虚掩上，看着那身影在缝隙里变小，到被门阻隔着看不见。

他想，那日如果他没有赶到，是否今生便会永远失去她？

可是如今呢？他和她之间……

依旧和当初一样，隔着家国山河。

解毒所需要的那味关键的药，恰巧在他父亲手中。

他开始并没有想到，这件事会与他父亲有关。他以为李珏只是为了抢在他前头拿下洛州城，才和朱燕萍联盟。便是知道那箭上有毒，他也不曾联想到他父亲李钧身上。

直到江婆婆说出解毒需要的那一味药。

数年前，李钧生辰时，曾有人将那草药作为贺礼敬献给他。他当时也在场，所以很清楚这件事。

朱清妍身上的毒，源于北晋深宫中流传下的一个方子，需那极西之域的草药来配制解药。从大梁去那，少说要半个月，且那草药不甚常见，去了也未必就能找到。

“三日之内没有那味药。”江婆婆说：“这丫头铁定救不回来了。”

他沉吟片刻，吩咐东泽去书房取来一个锦盒。

锦盒内，放着一红一白两个药瓶。

正是韩瑀和朱清妍新婚之夜，他父亲派人送来的贺礼。

他拿起红色瓷瓶，递给江婆婆。“请婆婆过目。”

江婆婆看他一眼，狐疑着打开药瓶，凑近嗅了一嗅，眼睛蓦地睁大。“十日。”她瞧了瞧床上的朱清妍，对韩瑀道：“加上我配的药，可以延缓两日。”说完，瞥了站在一旁的老吴一眼。“加上他的，大概还可多一日。”

那么，一共便是十三日。

他去一趟北晋来回，时间还是有够的。

“多谢。”他朝江婆婆和老吴深深一躬身。

江婆婆淡淡瞥一眼，扭过了头，算是承了他这礼。老吴趁江婆婆扭头，好奇地拿出了里面剩下的白瓷瓶。

老吴拔开塞子一闻，脸色乍变。

江婆婆虽扭过了头，实际目光还留意着这边。看见老吴这神色，抢过药瓶来，也嗅了一嗅。又将老吴手里的塞子拿回来，往药瓶口一塞，脸色比老吴平静许多，像是已经料到这个。

一红一白，一生一死。

一个里头装的是救命的药，一个里头装着剧毒的药。

虽说红瓶里的药万分金贵，却偏是解不了朱清妍身上的毒。不过于她倒也不是没有半分作用，至少能延缓毒药发作的时间。

韩瑀朝江婆婆伸出手。“还请婆婆将此药还给在下。”

江婆婆看他这神色，该是知道里头是什么药，便也不多说。她握着白色药瓶，停在他掌心上面。“你要用这药做什么？”

“求一线生机。”韩瑀也不隐瞒，直说自己的打算。

江婆婆将白色药瓶放在他掌心，握着红色药瓶转身，招来白润林。“你小子，给我滚过来。”

老吴看了看江婆婆，又看看韩瑀，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背过身去，不再看他。

白润林和他相识多年，彼此都有了默契。两人擦肩过，打了个照面，已然清楚彼此的意思。

他要去北晋求药，白润林自会替他照顾好朱清妍。

当日，他便出发。快马加鞭，很快抵达北晋都城。

入了宫，李钧却不是在书房见的他，而是在翻新过的一个宫苑，叫离芳苑。

新宫苑有些冷清，宫人也不多。倒是靠墙处，种着一株梨树。北晋都城的气候并不适合梨花，这梨树看着枝干粗壮，像是已经在这许多年了。树上梨花灼灼，砖红色的宫墙映衬下，愈发显得梨花白得耀眼。

梨树边上搭了个四方的小亭子，底下铺了茶具。水已经煮开了，正往外冒烟。

他倒是没想到，父亲有此雅趣，还是在这个时候。

箭上抹毒的事，即便是朱燕萍或者李珏的主意，他父亲不会全然不知。且看今日这情况，他是料到他会来。

他本来心中只是两三分怀疑，如今是有了七八分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