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半生为人,后生可畏
作者:慵岚      更新:2020-04-11 16:07      字数:3344

唐人其实一直是一种很另类的生物,至少在世间其余异国人眼里,固执的将唐人划出了常人的界限之外。

大唐以武立国,民风彪悍,农间炕头上都是枕着刀入眠,先辈们建国的史迹上更是能渗出血来,毫不夸张的说,唐人那些年里就是谁不服我,我就砍到你服为止的典型杰出代表。

早些年民间常有诛心言论,类似唐人乃天下祸端起源,以至于直到现在提起唐人的话题,大都跟“唐蛮子”等称呼挂着钩。

只是近些年大唐威势愈发强盛,修生养性多年的唐帝听说最近在御书房,没事就指着疆域图对一众战功彪炳的悍将摔砚台,几位早些年屠城坑降卒手段极为熟稔的将军,带着满身的墨点就赶往皇城近郊,将一众京畿卫队从早训到晚。

以至于其余势力不管在什么场合,对唐国的议论声渐渐小了下去,民间的几位煽动者甚至干脆将头埋进土里,充耳不闻窗外事。

但是唐人从来不对这些言论有一丝一毫的怒气,常常出现的情景,大人们拿着他国布告天下,问责唐国卑劣行径的书籍,当作炫耀资本眉飞色舞地读给孩童听。

唐人的倨傲、自负往往是与生俱来的,那种极富生活热情的态度充斥整个国度,显得越来越浮躁且极不稳定起来。

这些年月各阁大学士,其针对抵制大唐这种古怪风气的奏折堆满了朝案,唐帝往往看了开头就嗤之以鼻,认为这帮子读书匠纯属吃饱了没事撑着的,抛置一旁且言道此乃国之幸事。

导致这种极度骄傲的情况更加一发不可收拾,演变成当朝手握军权的武将们,往往是彻夜挑灯书房踱步,双手笼袖巴望着书案上出现皇宫秘诏。

唐人的古怪往往还呈现于另一种表达形式,他们针对于那些瞻仰传承古学致用的儒雅国度,其对大唐致力于刀兵之上的痛心疾首,对唐人素质的不屑,别有一番见解。

大体为唐人都承认唐人没有素质,但是唐人从来不认为是自己没有素质。这是一个可以在集市上因为缺斤少两而割袍相争,也可以谈笑风生间为君以命抵命,充斥着极端矛盾且极具煽动性的食肉物种,唐。

但是太平年月里总会诞生出一些更加离经叛道的存在,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打着哈欠的云昭,正是这样的一类人,少年对唐人的个性价值观不屑一顾,认为这帮整天只会喊打喊杀的猪猡,压根不知道生命的美好价值,需要一位真正学以致用的领袖,教导他们学会享受生活和阳光,比如自己。

不过少年半夜睡不着的原因究其根本,不是思索唐人前途,也不是褚八方的银子,更不是拂晓要护送一批有身份的猪猡。

而是打小就致力于生活而不是生存的承平少年郎,无比渴望探究更深层次的力量,也就是褚八方之前所说“邪乎门道”。

借着透纸窗而入的月辉,云昭歪着脑袋打量着褚胖子在桌上留下的几页纸,捏揉着酸胀的太阳穴,感到无比头痛。“天地源气入体纵横于筋络,淬血肉,擎骨魄,溘悟共鸣共振天地脉搏,方得始境...”泛黄纸张上用潦草笔迹抄录着几行小字,云昭知道这已经是褚八方能获取到的极限,承平地处边陲本就消息闭塞,又是末流小卒,能奢望着瞧上几眼“大道”,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

云昭摸了摸自打懂事起就贴身悬挂的佩玉,攥紧了拳头,倔强的秉性驱使着与大唐如出一辙的骄傲,从不信命由天定的人生准则,从初入草原初见马匪时一样,从来没有丝毫松动过。

抱拳,请多指教,一张灿烂笑脸。

边陲之境的夜风总是格外的凛冽,拍打着半敞木门,咯吱咯吱的作响,不知是因为寒风还是嘈响,少年无意识的紧了紧被子,谁都没有发现,被子掩盖下佩玉骤然迸射出如同白昼般的光辉,睡梦中的少年感觉自己仿佛漂浮在一片白雾之中,雾气聚散之间,自有一片荧光...

......

晨雨稀稀落落地拍打着摇摇欲坠的纸窗,突然窗扇由内向外打开,探出一张睡眼惺忪的脸庞...

云昭揉了揉酸痛的眼角,褪去衣衫,蒙着细雨跳进木桶里,好好梳洗了一番。套上一身黑色劲衫,将衣脚裤脚贴身勒紧,绑好军靴,将头发拢至脑后,紧紧束了一个马尾,低头照了照水面,满意的点了点头。

进屋跪在床前在床板下捣鼓了半天,掏出一个布袋,从里面抽出两把军刀,搬到屋外踩在长凳上开始磨刀。

噌噌的磨刀声,时不时的洒水声,伴着雨珠坠地声,敲开了天际边的微亮。云昭抬首看了看天,约莫时辰差不多了,挂上腰束,将刀横插于腰后,拿起早已准备妥当的包裹斜挂在肩上,临前回头看了看木门,挥了挥手。

...

雨停了。

军道今日被拾掇的异常干净,半点草屑都没有,可能是邻街的城民们感受到了什么,前夜就扫了个干干净净,还洒了水,唐人对军队近乎狂热的信仰已经让云昭感受到麻木了,除了归根于唐帝的纵容,他找不到任何其他的解释。

顺着道走到了军办门前,向早早候着的褚八方点了点头。没过多久,一身黑锦绣金边官服打扮的皇甫轩,领着一干人出了门,拱卫着一名女子上了马车,居中的女子身材高挑修长,肌肤白嫩,一头乌黑的齐腰长发用红绸带束着,着等身的殷红披风,不见得如何让人自惭形秽的冷漠高傲,反而紧抿的唇线显得楚楚可怜。

...

兴许是太早,鸡还未鸣,草门未开,城门口送行的只是秦源领着寥寥几位部卒,秦老头坐在竹椅上拍膝看着城门外的人群,见郡主车伍来了,用肘撑着拐柱艰难起身致礼,秦老头三年前带着云昭出城清剿流寇时,被流矢射中了右腿,打那以后就再也没能上的了马。

也是从那时候起,少年固执的坚持独去独归,于是那年起流寇也逃进了荡尾沟当起了马匪做起了噩梦...

褚胖子扶着秦源一边走一边叨叨,城北哪户人家又赊了老户家几只烧鸡的破账,又或是叮嘱办里的火油量度还得再催催,秦老头笑着连连应着,转过头遥遥对队尾牵着马的云昭指了指,后者扬了扬头表示知晓了。

“昭小...昭哥儿这次去军镇一定得捎几本像样的书,拿回来给我开开眼阿,你也知道张秀才家那点破家底,我估摸着他这个秀才都是掏银子买来的。”贼眉鼠眼的李怀德欠着身,拉着打哈欠的云昭挤了挤眼。

后者挑了挑眉毛,没有接话,四处看了看问道:“就你阿,菜牙苏呢,气懵了?”

“打小一块处着的,你还不知道他啥样人嘛,那晚以后气的愣是三天没下床...”李怀德话还没说完,突然感到手里被塞了什么,摊手一看是枚翠绿扳指。

待其再抬起头的时候,云昭已经骑着马出城门外了,急忙踮着脚摇晃双臂叮嘱捎书的事情。

云昭咬着一根枯萎的猫耳草儿在嘴里翻转,跟着马背颠簸晃荡,有很多事情在承平城这么多年他都没想清楚,褚八方整天心心念着在城门上修个三层阔的门楼,就指望着哪天杵上面指点江山,李怀德嗜赌如命却攒着银子就为了买几本补烂了的破书,整天走道甩着袖口说着什么书生意气执相天下,更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一心扑在那该死的大道上。

扭过脑袋看了看身后这座大唐最东,被文人学客誉为日出之城的破旧土胚子。有的时候这人阿事阿,就像一个囚笼,不同的思绪情感相互碰撞撕咬,每个人都是垂死挣扎的困兽,每个人都是自己的因果。

云昭吐出了嘴里的草根,一勒马缰,往前面的车伍策马赶去。

...

一袭破旧道袍的老头儿瞧着屋头的阳光,露出缺了门牙的大嘴直愣愣的傻笑着,擦了擦嘴角涎着的口水,情不自禁的踏着屋瓦下自己的影子手舞足蹈起来。

“少年出承平咯,少年出承平咯...”

挨家挨户的草席门露出一个个小脑袋,巴望着门前那个转来转去的老棍儿,看了一会,一个个都嬉笑着跟在老道身后笑着唱着跳着。

“少年出承平咯...”一声声充斥着孩童笑闹的呐喊声,飘荡在承平城略显清冷的上空中,久久不散。

...

车伍里前后链锁着七辆马车,骏马穿梭于其间,春意染绿了枝头也染轻了忙碌人群们的心头,任谁在漫天蔚空下,卷地一袭翠绿上,都能有一份不错的心情,董四合提着大包小包的布袋,忙着给道旁逃难的牧民发口粮,一边叫唤着排队一边示意跟着车队。

不愿进城的落难牧民们这些日子,一直领着承平营分发的粮食过活,本能的对这个整天一脸傻笑的董四合多了几分信任,又能离开在他们看来代表着不祥的城寨,还有其身后的草原,竟都愿意跟着车队前往董四合口中所说的安全地方。

承平没有这么多粮食,营里粮仓已经空了,城也塞不下这么多人,虎贲军镇是这群没有唐籍牧民的最后希望,不论前路是沦为苦工还是稻农,什么都没活着重要。

前提是能活着到军镇,云昭蹙着眉头想起草原里的痕迹和贵家鹅们的交代,默默的补充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