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运让随侍之人将他带来的画卷展开，絮白凑过去，萧后也将一双妙目凝注在画像上，太子显然已是看过了的，但他也同样，将目光停留在那看了许多次的画卷上。

随着画卷展开，一个红衣少女如一团烈火一般跃入众人眼帘。这画上的少女不过十五六岁，若是清河公主，显然是她还在东齐宫中时为人录入画中的。

絮白一眼看到这个少女，便知道萧运所说的“一看便知”是什么意思。

真的是……太像了！

萧后并不是绝世佳人，然而这眉宇间的神情，和那双清朗的双目，却与这画中的少女一模一样，太子和武阳，更是继承了那画中少女的眼眸，甚至是脸型、轮廓都颇有相似之处。

但那少女的气质，却是无人可以匹及的。仅在画中，就可以看出，她眉目清隽，神清骨秀，如朗月梅花，空中金缕，又如美玉生晕，光华灿然，使人一见之下，无法形容她的眉眼，却只会为她通身焕发的容光所摄。

她的眉间，点着一点朱砂，使那灿然的容颜，更显得无法逼视。说也奇怪，其实细看清河公主的眉眼，分明是淡雅秀丽的风格，只是不知怎的，她整个人在一身红衣的包裹下，却显得如同烈焰一般灼人。

这画中的少女，显然没有看画者，她仰起头，面上带着一种奇异的沧桑之感，玉白的手臂自衣袖露出一截，正仰头拈着一枝梅花轻嗅，更让人惊异的，是这少女腰间佩着一把小巧的匕首。

匕首、梅花、少女，构成了一幅奇异却又和谐的场景。

待这幅画完全展开之时，絮白觉得，这个椒房殿都为这个少女的容光照亮。

萧运自己也看了好几次，每次却都为画中人震慑，萧后长长出了一口气，却敏锐地发现了不对：“按这幅画来看，这时清河公主应该不过十五六岁，眼神却为何这般沧桑？”

萧运笑道：“姑母慧眼，那人说，这幅画并非实绘，而是将两个时期的公主绘在了一起，因此，此画才是价值连城。”

武昭破例开了口：“这画中人，既是十六岁时，寄居东华的清河公主，也是后来征战沙场、杀伐果断的清河公主。”

絮白带着点怅惘地问道：“那么，还是不知道她的名字吗？”

萧运沉默了，道：“不知。”他们也知道，对于这位一起参与，建立了萧家基业的清河公主，历史的记载，实在太不公正了些。若不是她的哥哥，南梁王萧靖保存下了大量妹妹的物品，他们现在，甚至连这个人的过往都不会了解。毕竟，时间已经过去了太久太久，久到许多事情都已经变得模糊，甚至连萧家自己的人，都不再记得。

这其实倒也怪不得萧家，萧靖与清河公主，在当年的各种史料传闻中，其实都是一团模糊，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修史之时，大雍的第一任皇帝，也并未厘清事实。百年之后，自然传说纷纭，更是奇怪非常。

但幸好，在历史的记载中，事实上，南梁王萧靖成了一个模糊的影子，他自愿退出光芒的舞台，尽力将自己的妹妹留在了史书的记载中。清河公主虽然没有留名，但她永远地屹立在那些光彩的事迹中，成为了一个传奇。

絮白重又把目光投回到那副画上，画中的少女凝眸微笑，永远停留在十六岁，那红衣的光辉，让絮白觉得自己这身装扮立刻变得黯淡起来，她不知为何，轻轻叹了口气，伸出手指，轻轻描摹着少女的轮廓。

太子抬眼看了一眼絮白。

絮白觉得，自己越看这幅画，心里不知为何，就感到越是恍惚。忽然，她身体一震，萧鸾低声道：“让我出来。”

絮白心里问：“你怎么了？”

萧鸾只道：“让我出来看看。”

在众人眼里，絮白低着头，只是身体动了动，当她再抬起头来时，她的整个人，看上去哪里有些不一样了。

她抬起眼帘，静静地看着周围的人，又轻轻抚摸着画的边缘。没有人看得见，她的手在微微发抖。

萧后敏锐地察觉到了，问道：“阿白，你怎么了？”

萧鸾淡淡道：“没什么，看到清河公主，心中激动。”

萧后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忽然道：“唉，也怪不得你们这些孩子看到这张画激动，想当年，我小的时候，听说了清河公主的事迹，也是激动得不得了呢。”

萧运奇道：“姑母当时是怎样激动的？”

萧后回忆：“当年我还是是个小姑娘，你们祖父就给我讲了先祖的故事，说是如何如何与本朝□□一道，并肩征战沙场。”

“那时我还小，非常开心，每天都缠着父亲，只要一听到清河公主的故事，我总是特别兴奋，想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如她一般，英姿飒爽，为我大雍立一番事业，”萧皇后幽幽地说，嬴武昭、萧运和嬴絮白都静静地听着，“可是到后来，我越听，就越不喜欢听。”

“为何？”萧鸾用絮白那双秀美的滴水眼，抬眼看着萧皇后。

萧皇后深深看着她，仿佛要看到她的灵魂里去：“因为就算是清河公主这样的女子，却也不能在史书上留下一席之地，这岂不是最悲哀的？”

萧鸾轻声道：“那么你……母后以为，一个人必须青史留名，方可彪炳千秋？若功绩不为人所知，便也没有去做的必要？”

萧后道：“阿白以为呢？”

萧鸾道：“女儿不敢妄加揣测，只是觉得，若只是以被人记住与否来评价一个人做事的理由，只怕并不是清河公主的初衷。清河公主当初与兄长并肩作战，也许并没有想到那许多东西，至于她身后有没有被人记住，她也许也并不在乎。”

武昭和萧运用奇异的眼光看着这个以前从来没当回事的妹妹，絮白此时的神情，与以往并不相同，甚至是大相径庭，让人觉得，她忽然变了一个人。

萧皇后却忽然笑了：“阿昭和阿运还不知道吧，你们不在京城的这段日子里，阿白可是潜心研究史籍，如今看来，果然研究得颇有成绩。”

絮白缩在身体里，问萧鸾：“你不怕皇后看出来什么奇怪吗？”

萧鸾道：“有什么好怕的，看出来就看出来，能怎么样？这位皇后是个聪明人，你别怕。”随即又道，“以后，没有事情的话，少来这个椒房殿。”

“为什么？”

“这椒房殿里的香，有问题，很奇怪，下次你可以让人给你弄一点，我来看看。”萧鸾道，“这样是看不出什么的，只能从味道里闻。”

“哪里奇怪？”

之后太子与萧运说了几句话，萧运就珍而重之地把画带回去了，临走前还嬉皮笑脸地对着絮白：“白妹妹，你现在跟以前真的不一样了。”萧鸾理都没有理他。

现在两人，不，其实是絮白和身后的侍女，走在回缀锦阁的路上，芸青一直担心地问东问西，萧鸾一概搪塞了过去。

两人在心中交流着，絮白贪懒，也没有出来，只是好奇地追问萧鸾：“什么奇怪的，我怎么看不出来？”

“因为你笨。”萧鸾道。

絮白大受打击，缩到心灵深处不吭声了。

萧鸾也抛开心中所想，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