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旻站在山上云间，看见的是一个丈夫为了清誉，将自己的妻子推下了山亭。
侧过头，他发现旁边站着一个高大俊朗的儒衫男子。
暂时称呼这个人为“书生”。
书生亲眼看着贵人的仆从被乱刀打杀，腥臭的血肉污染了他脚下的青山绿水，冷冽的刀光隔断了凄厉的惨叫，骇目的惨剧就发生在面前，书生无动于衷，却因为惊起的一波波嘈杂的鸟兽而皱眉烦躁。
泰旻看着书生，心底里下意识觉得这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人有能力阻止这一切，但这个人仍然眼看着这一幕的发生，还转身离开了。
心底有个声音让泰旻跟着这个书生，于是他亦步亦趋地跟在书生的身后，而且不论书生走得多快，他总能跟上。
几天里，他发现书生居住在山顶的道观，发现书生餐饮清露，发现书生与飞鸟野**流——准确来说，书生其实并没有说过一句话，但泰旻总觉得书生懂得那些野兽说了什么，竟然也觉得野兽知道书生想表达什么，而且从来没有对自己的直觉产生过怀疑。
泰旻一度以为书生是个哑巴，被弃山林的哑巴，最多是个有特殊能力的哑巴，或者是苦修戒律的道士，在经历什么考验，所以才不说话。
直到有一天，泰旻看见书生出了道观，踏云而走、越过重重树盖，径直落在了一个昏迷在林子里的女人面前。
泰旻第一时间就认出了这个女人！
就是那个口口声声喊自己“元真”的女人！
虽然泰旻从来没有见过“母亲”不戴面纱的样子，但第一眼泰旻就认出了她，哪怕只是一个趴在地上狼狈的背影！
泰旻听见那女人明明半昏过去了，嘴里还喃喃唱着他再熟悉不过的歌谣：“山神，山神，快出现……”
良久，而书生也开口说了这些日子以来泰旻听见的第一句话：“如你所愿。”
这一刻，泰旻突然明白了，眼前的书生，原来就是本地的山神！
……
……
“九尾！把我儿子还给我——！”
冲进了小室的鬼母此时再不复刚刚雍容华贵的尊容，她眉发锋芒、十指乌黑，站在那幅山水画前凶厉似恶鬼，浑身不断地散发着凝如实质的邪气，双眼则死死地盯着那幅栩栩如生的山水画。
而那幅山水画竟然也诡异地传出带着笑意的声音——
“那是元真吗……然我瞧着似我神髓所炼的还魂尸啊……”
“那就是我的元真——！！！”这个声音一出，鬼母顿时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老虎一样吼道，同时猛地朝山水画冲撞过去。
但却被无情地反弹了出去，她穿着袍服的身体撞翻了好几列柜子。
此时那声音又响了起来，带着无奈的语气道出四个字：“自欺欺人。”
“闭嘴——！！”
倒飞出去的鬼母不像是受了很重的伤，她倏地站了起来握紧了拳头，暴怒过后的她反而语气冷冽：“你以为你还是当初那个通天覆地的神吗？九尾，你现在连鬼都不是！不过只是一抹残魂！”
“当初你还活着的时候我就能杀了你！现在，我也一样能做到！”说起当初，鬼母双眼当中的仇恨几乎能凝出水来，她举手取下了发髻间的那根雀钗，眨眼就化作了一把利刃。
那声音又道：“依旧用当初你杀了我的那根簪子？”
鬼母不回答，低身的瞬间冲了过去。
……
……
泰旻眼看着山神将女子带回了道观；
眼看着山神让鸟兽给女子送吃食、药草；
眼看着女子日渐伤好；
最后，泰旻眼看着女子对山神许下了诺言。
“你所愿，我可许之，换你最珍贵的宝物，你可愿意？”
“能。”
于是泰旻又眼看着女子怀着对丈夫儿子的想念和期盼，满怀欣喜地被鸟兽带领着往家的方向走，还在离城不远的河边认真地梳洗了自己的容发。
然后被请了贞节牌、又娶了新妇的丈夫命下人压入了祠堂，以“不贞”的名义捆绑起来，凄惨地投入她梳洗容发的河里。
是啊，那山里除了砍樵的村民，屯驻的就是那群山匪，她一个女人毫发无损地在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山老林里活了三个月，还容光焕发、面颊红润，除了做了压寨夫人、被山匪所玷污，还有什么别的可能？
接着，泰旻看见山神的鸟兽使者在夜里进了那家贵族的宅邸，挟着裹了一个男孩儿的被褥飞回了道观。
泰旻在道观里看着被褥摊开、里面昏睡着的男孩儿的脸，突然意识到女人许下的是个怎样可怕的诺言……
第二天，失了肝的男孩儿冰冷的尸体被人在他自己的床榻上发现。
……
……
“李霈娘，你毒我五大神藏后，杀了我，又夺我神格成就鬼神之位，事情做得这么狠辣，却明知留下我的神髓就等于留下我的灵智，仍还不斩草除根……我道是为了什么，原来，是偷偷读了我观里的那些典籍，要给你儿子还魂复活吗？”
那声音眼看着鬼母又一次弹飞倒地，语气渐渐无情：“然而，当初可是你自愿将儿子献给我的！”
“放屁——！！”那声音说道这里，鬼母的理智瞬间崩溃，她双眸几乎就要滴出血泪，指甲深深地嵌入肉里，恨声道，“你这个满嘴蛊惑谎话的狗杂种！要不是你！要不是你我的元真就不会死！你个食肝的畜生——”
鬼母话还没说完，那声音戏谑道：“畜生？然而，你的元真不是现在也和我一样？”
“呵，食肝的——畜生？”
那声音说出的话毫无疑问击中了鬼母的弱点，鬼母胀红得发紫的面皮瞬间苍白，她姣好的身子也不由得微微颤抖起来，但还是嘴硬道：“元真……元真不是这样的……”
“元真只是用了你的精髓……”
“不对——”鬼母突然抬起头来，从自我怀疑中清醒过来，暴喝道：“你在拖时间！”
如果不是为了拖时间，他一个连鬼都算不上、应该谋算每一分力气苟活的残魂怎么会故意提起自己的痛处激怒自己？！
鬼母毕竟是鬼母，瞬间联想到——这个东西出现在这里，说明神髓上九尾的灵智还没消干净！
可是神髓已经连带着众多灵脏被她炼成了元真的还魂尸……
“你要夺尸还魂！”
鬼母瞬间想到！
她再也不管不顾了，愈发拼命地朝着山水画攻了过去。
而在这时，小室外的鬼蜮也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