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虽处处攻向要害，剑法却绚丽多姿，使人如坠山谷，如陷云端，大有飘飘欲仙之势，让人如痴如醉，充满凛凛正气，方丈虽然袈裟蔽体，却遮不住浑身戾气，佛光普照，也掩不了森然杀机。虽然方丈只有一对肉掌，但手上老茧横生，寻常利剑不能刺伤分毫。老方丈白眉飘扬随风舞，一身气派连睥睨四方的剑客也要俯首称臣，甘拜下风。

两个人一正一邪，一仙一魔，那道士面色惨白，长着一对铜铃大眼，正是觉声的师兄觉情，一身邪气，招招要命的却是太素老方丈。觉情手中剑越使越快，越变越多，恰似一阵梅花雨，飘零处刺出万朵血花。太素方丈连连后退，方寸间斗转腾挪却也躲不过这阵夺命雨。

肖蝶舞低声惊呼，“方丈要遭”

还未说完，道士的剑又削掉方丈的衣角，旁观三人即使没有被笼罩在剑幕中，也觉得似独倚危楼，心中生出阵阵寒意。太素怒哼一声，双手挥动，于万条柳丝中抓住了那把剑，双手紧紧箍住，面目挣扎宛如金刚怒目，太阳穴鼓起，眼球也向外吐出，宛若另一个觉情。太素张了张嘴，便又闭上，肖蝶舞皱眉，因为太素根本没有出声，可是肖蝶舞还未说出心中疑惑，觉情的耳朵已经开始出血，他的眼睛也好不逊色，血流不止，他想喊，可是口中血腥气愈重，若强行吐出，必反手其噬。但这场景已足够阴森恐怖，使人如置身无间地狱，若是刚出生不懂得哭泣的婴儿看到这般场景，便也要大哭三日不止。太素方丈的‘一声吹落江楼月’竟然已练到最高层——‘无声胜有声’。

太素松开了手，邪魅已悄然散去，“痴儿，放下剑来”

觉情道，“老贼，你安敢教训于我，夺功之仇，不可不报”

太素说道，“若无夺功之仇，你便能放下么”

觉情一怔，似乎从来没有想过此事，眼中闪过疑惑，一会又趋向清明，“若无此事，你我之间有何瓜葛”

太素不答话，双手紧握长剑，用力一顶，静静刺入肺部，像是刺入豆腐中，无声无息，无知无觉，觉情一惊，旋即闭上双眼，陷入沉思。旁观三人大惊失色，想要向前，被太素方丈伸手制止了，太素方丈却没有转过头来，他一直在盯着觉情，视线至始至终都未离开，白眉低垂，眼中闪过的柔和，让人看到了舔犊深情。

觉情还是没有睁开眼睛，却开了口，带着笑，三分苦笑，七分嘲笑，其中六分都是嘲笑自己的，“真空不空，执相非真，执念亦非真，你劝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虽执着于相，你却执着于念”

太素眼中有了异动，似乎被说动了心中念想，愣神间，那把剑已经将他狠狠刺穿，觉情抽剑出身，似乎也抽出了他们的情，他不再回头大踏步往门外走去。

三人没有拦他，因为这是太素方丈的选择，更因为觉情是闭着眼，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睁开眼。刺穿他师傅的身体时，他是闭着眼的，因为他不敢看；因为他还有情。

三人谁也没有说话，来到方丈面前，叶飘零小心揭开方丈的衣服，眼中闪过悲伤神色，肖蝶舞张眼看去，却见太素方丈身上全是剑眼，无一处是致命伤，但是积流成河，这么多伤口，流的血也能填满护城河，便是大罗神仙又有何用。大掌柜将手中金疮药一股脑涂在方丈的身上，肖蝶舞却看了眼门外小和尚，心中自责不已，若非自己将他诱惑下山，岂能让他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肖蝶舞强忍自责开口，“方丈可有话要交代，小子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

太素缓慢的摇了摇头，脸上带着微笑，看着晕倒在地的小和尚。想起第一次他们见面，他也是那样带着笑的。那时他刚入寺不久，听到寺外敲门声，便前去查看，却发现有个小孩子饿晕在他的山门外，小孩子醒来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饿！”，太素不禁开怀大笑，因为是敲门声救了小和尚一命，便给小和尚取了觉声的法号。沧海桑田，他已经这般老了，早晨眼睁睁地看着他下山，心想天涯踏尽红尘，师徒从此变路人，却不想，现在又让他看到自己这般模样，可惜，不能再给他熬一晚百家粥了。

阳光慢慢地爬进了大殿里，爬上了木鱼，爬上了方丈的脸，那张即使驾鹤西去也带不走的笑脸。

三个人就这样静静地站在，不知什么时候小和尚已经悠然醒转，安静地看着那个‘血人’，面无表情，只是问道，“师傅可有遗言”

肖蝶舞抿嘴不言，叶飘零闭上了他多情的眸子，开口道，“确有一言”

小和尚身形一动，强忍着心中疼痛“是什么”

叶飘零一字一顿，“我笑天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