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
画舫
一位一袭白衣的女子,安静的伫立在船头。
四月的扬州城春江碧水,柳绿花明。连风都带着喜人的气息、每一个路上的行人,脸上都有那么几许笑意。
而女子的脚边,一个人大剌剌的躺在船头,仿佛随时都会从船上掉下去,但他笑的,却似要比这满城的任何一人,笑的还要灿烂三分。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我还没到过真正的江南,但是这扬州似也有江南姿色了。”男子一身素洁的白袍,被风吹的轻轻摆动。他躺在船头,一边用手指轻轻的敲着大腿,一边似是自言自语的说着。
女子似是早已习惯了他这样说话的样子,低头看了他一眼,轻声的说道:“这里被人称作江北的江南。你想去江南看风景,却偏偏来了扬州....”
“明天,是卫老爷子的寿日。这扬州,谁敢不来。”男子说着话,悠悠地打了个哈欠。
“卫老爷子?....是那个,卫老爷子吗?”
“是啊。”
卫老爷子是金刀门的门主,年轻的时候凭着一把七十二斤的大刀纵横天下,一手创下了金刀门。生平从无败绩的卫平龙卫老爷子,是这江湖上人人敬仰的大侠。
金刀门的门,自然不是金的。即使真的是金子打得,也招不下这五湖四海的来客。
但是这个门却招得下。因为这门足够大。门后面的院子更大。
招待客人的大院足足有十亩见方,摆满了桌子,大院的正中立了一个高台,高台上铺着波斯的红毯,红毯上放置着一个黄花梨木的木桌。这是卫老爷子招待贵客与他一同饮宴的所在。
太阳偏西的时候,宴会上各个桌子已摆满了酒菜,卫老爷子只要一动筷,这些江湖豪侠就会在这个没有人敢寻衅找事的地方喝上个烂醉。
但是卫老爷子却迟迟没有动筷,因为他那一桌,还空着一个座位。桌上的人互相看了看,又用疑惑的眼神望向卫老爷子。在座的几位,都是各门各派的掌门,彼此熟悉,江湖上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在这一桌已然是来全了。
卫老爷子面对着质疑的眼神笑吟吟的说:“这个人一定要等,他不来,这顿饭我吃不下。”
话音刚落,门外已经走进来了两个人,一个人白袍虽洁却是最下等的面料,另一女子稍落半步,但是衣容华美。
这二人一进大院,卫老爷子似是昏花的老眼突然闪烁了一下精芒,旋即朗声说道:“贤侄,等你很久了!”声音在内力的加持下,十亩的大院每一个人都是听的清清楚楚,这足以看出卫老爷子内力的浑厚,也证明了他宝刀未老。
白袍男子足尖轻点一掠三丈,飘然落在高台,一抖袍裾便坐在了座位上。
“阁下莫非是近日江湖中声名鹊起的“秋水剑”唐言?”点苍掌门因这一手轻功悚然动容,急忙问道。
“正是在下。”唐言拱了拱手回了一声。
与唐言同来的女子缓缓走到了一旁峨眉弟子的坐席上,居然很熟识的坐入了席中。
“秋水剑拐跑了峨眉的大弟子袖惊弦,江湖上传说已久,果然不是空穴来风。”卫老爷子嘲弄了唐言一句,手下的筷子已经落在了最近的一盘菜上。
宴席这种事,开始的时候麻烦,结束也很麻烦,等到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月上中梢了。
———卫老爷子的书房中
“现在有一个巨大的危机在压向金刀门。我已经老了,我希望委托你来帮我解决这件事。”
“你怎么确定我一定会答应你。”唐言看着样貌老态龙钟的卫天龙问道。
“因为...她。”卫天龙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
“吱—”
书房的门被推开了
“你一定要答应他。”
卫天龙看着走进来的女子,“袖惊弦,折潺折姑娘,这事还要拜托你”
唐言有些疑惑的看了折潺一眼。
“你们唐家的大公子,唐平现在是金刀门的大弟子,卫老爷子已经和你的父亲说好,他去后唐家便和金刀门合为一门,由唐平做这门主。”
“我哥什么时候成了金刀门的弟子?”唐言似是被这消息惊呆了。
折潺和卫老爷子异口同声的说道:“就在刚刚。”
————
卫天龙与唐家的约定,原来早在唐言上路的时候便由卫天龙的儿子在唐家说明,唐平便紧随着唐言其后上路,前来做这大弟子。
“这其实是卫天龙自保的手段吧,他不想他一生心血金刀门付之东流才拉我唐家下水。但是究竟是什么危机,才一定要我来出手呢。”唐言心思急转忙忙思考。
“唐贤侄的身手高明江湖无人不知,老头子我自问也无法在你手下走过十招,放眼天下除你外再无人能解我金刀门之危,切莫再推辞。”
“他口中的阴谋究竟是什么,半天不见的折潺她似乎知道些什么,等下要好好问问她,但是她又是怎么知道唐家和金刀门的约定,以及我哥的事情的呢。这事看来推辞不过,只能先答应下来。”唐言思考未停嘴上已经回出了话:“请卫老爷子明示我该做什么,但能解金刀门之危,我定尽力而为。”
“我金刀门之危就在今夜,自我入江湖以来西南魔教下到门人弟子上到堂主护法,死在我刀下的数不胜数,仇怨以深。如今我垂垂老矣,他们自然不会坐视我安乐老死。旬月前我收到一封信,署名只有一个“魔”字,信中大意便是今日便要屠我金刀门满门上下,我起初还不信,但很快我金刀门在外行走江湖的弟子一一惨死在魔教手下,我便提前了十二天举办寿宴,将这天下豪杰聚与此地,魔教虽然行事狠辣,但却在信用上有些偏执,是故今夜他们一定会来。我之所以一定要你来帮我,是因为魔教如今有了一位高手,擅用一把重剑,纵横捭阖无人可挡,我若是年轻二十岁,尚自问可以一战,而如今,我只能请你,去战,去战而胜之。”
卫老爷子一口气讲完了这段话,面色都泛起了不健康的红色,连连咳嗽。
唐言看着他的老态,心里悠悠的叹了口气。
“我答应你。”说完起身拉着折潺走出了书房。
四月的夜晚,天气温和,风却有些清冷,吹动着路上两人的衣袍。
“她是如何知道这些事的,这一下午她做了什么。”唐言想到他不仅没见到折潺,他也没见到唐平。他有些不敢想了,但又控制不住自己的胡思乱想。
思绪混乱的唐言无法察觉时间的流逝,直到一丝冰冷的感觉滴落在他的手背,才将他的思绪拉回。
天空蒙蒙的下起了小雨,让平缓流动的溪水变得似乎急躁了一些。雨带晚来风急,吹的路旁柳树的枝叶撩上了烦心人的脸颊。
折潺依然静静地走在一旁,无声的随着他行走在这四月的扬州。
雨声中渐渐变得嘈杂,前院已经乱成一团。
唐言依然失魂落魄的走着。
折潺看着他的样子,好笑的拍了一下他的头,伸手从后面拥住了他,轻声地说:“你的父亲今天也来了,今天的宴席一开我便偷偷离开了这里去见他。我们从你们唐家出发的时候,他就给了我一封信,让我在随你到了扬州后拆开。信上叫我去扬州城南三十里的百草集,我到了之后看见了你的父亲,他告诉了我唐平的事情以及唐家和金刀门的约定。并告诉我卫天龙一定有阴谋,让我不要告诉你并且小心提防。你这种孩子性格他害怕你惊动了卫天龙,我从百草集回到宴席后不久,卫天龙就给了我一张纸,上面写的和你父亲跟我讲的类似,都是唐家和金刀门约定一事,他也许是觉得我来跟你说更有说服力。让我三更的时候来这里找你。”
唐言听着折潺的话,转过身哭着抱紧了她。
“对不起,对不起。”为自己的怀疑而羞愧。
她浅浅一笑“我还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该相信我的。”
.........
穿着魔教服装的人已经杀到了后院,武林群豪似乎没有一战之力,这一战像是一场一面倒的屠杀。魔教领头的人坐在一个十六人合抬的大轿子上,上面一个巨大的虎皮椅子,那个人侧坐在大椅子上,右手的手旁放着一个巨大的重剑。已经出现在了唐言的视线中
唐言感觉事情有些不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说不出来。
“哈哈哈,卫老帮主真的好算计。”魔教的人刚刚走近唐言,便被一群黑蓝色短打的人团团围住。
一旁的黑暗之中款款走出来一个人。看起来约莫五十岁左右,步履威严。正是唐言的父亲唐行川。
“看来,我是不用瞒了。”虎皮大椅子上的人摘下了面具。赫然是卫天龙卫老爷子。
“借寿辰之名聚集天下群豪。在酒中只放轻度蒙汗药;让江湖人失去战斗力却又无法察觉;借魔教之名将置身世外的唐家牵扯进来。今天你要是成功了,这江湖一统,不过一夜之间。好算计啊!”唐行川立于卫天龙轿前气势竟是丝毫不逊。
“哈哈哈哈!还不是被你识破了,可是你为什么不早跳出来呢,六门七派已经全都失去抵抗能力。你们没有了人数优势,这天下,谁能拦我!”昔年的天下第一,经历了几十年的沉淀,境界已经是常人无法触摸的,说完这段话猛然起身的他,立于轿上气盖群雄。被唐行川喊来的各派掌门具是悚然动容。
“我自己的那一桌是没下药的。你们这群人都在我计划之中。”卫天龙说完,他后面闪出几个人影缠住了包括唐行川的各派掌门,竟是丝毫不落下风。
“就剩下,你了。”卫天龙举着带鞘的重剑指向了唐言。“你真的是我平生仅见的武学奇才。你不死,我心难安啊。”说完,手中物缓缓离鞘。可拔出来的并不是剑,而是一把刀,一把七十二斤的大刀。这把刀当然不会是金子打的刀,在月光下泛出冰冷的铁寒,渗着森然杀意。
“你何必呢。”唐言突然嗤笑了一声。
“你利用折潺扰乱我心神,这就说明,你已经怕了我。”
“我刚才和她说话时发现,折潺她不记得看过你那封信之后一段时间的事情,这样这段时间他是无法说清的。”
“可是我现在明白了,我该相信她,你利用那封信下了失魂蛊,让她察觉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流逝。”
一边说着,唐言用右手轻轻拍了一下折潺攥着他左手的手。
折潺松开了攥着他的手,冲着唐言用力的点了一下头。
卫天龙的气势已经弱了许多,唐言看着他苍苍的白发。冲着他叹了口气。
“他若年轻个二十岁,他绝不会怕如今的唐言。他是真的已经老了,当他从心里开始怕唐言的时候。这一战他就已经输了。唐行川已经解决了战斗,放松的走到了折潺这边。
“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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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江湖能持续千年,正是自古阴谋险恶者邪不胜正。
而这一次,是因为一双人的彼此了解与信任。
有时候,信任是这世界,最强大的武器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