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珉意篇

酒井巷的屋舍，四面的楼皆盖得有些高，下午暖洋洋的日光总是照射不进。偏偏街角一处酒舍后院围墙盖得低矮了些，每到太阳偏西时总会洋洋洒洒的落满遍地。

用茅草搭建起来的简易厨房里，小火炉上煨着的汤正在咕嘟咕嘟的冒着泡，穿着围裙的女子不时揭开盖子往里面加着食材。没一会儿，便芳香四溢了。

寇珉意这时候总是喜欢撑着下巴看着她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每次看着看着便走了神虚无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脸上也不再挂着那假模假式的笑。

“喝汤了。”特属于女子婉约的声音唤回了他游走的神识，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端来小桌一份冒着热气的汤就摆在他的面前。

”哦。“拿起汤匙一口一口的品尝，不可否认这汤的味道是极好的，比起府里的粤菜师傅也毫不逊色。

她总是喜欢给他炖汤，各式各样，层出不穷。

寇珉意抬头看她，乖乖巧巧的坐在对面，见他看来，笑着问：“好喝吗？”

“嗯。”他低下头去，继续一口接着一口喝着碗里的汤。

他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见到茗玉时的场景。

御膳房的一处小膳房，无灯亮，也无人，只有瓦罐煲着汤咕嘟咕嘟冒着泡的声音，在黑夜里显得尤为清晰。

寇珉意的心似乎也像这煲汤，咕嘟咕嘟响个不停。

掀开带着太子标记的汤蛊，汤的香气扑面而来，手里那包粉末被捏的微微汗湿，可他总也下不了手去。

“不要这样做。”

突兀的声音使他猛地抬起头来，她就站在门口，手轻轻扶在门框上，静静地看着他，那双眼睛透亮极了。

当时他可顾不上怜香惜玉，猛然欺身向前把她拖进黑暗处，低声威胁，“如果不想死，就闭紧嘴巴。”

她却好似料定他不会对她怎样似的，竟还笑得出来，“你又没做什么，我能说什么。”

他几番捏了捏拳头，最终还是放她走了，可能是她那日太过淡定，也许是黑夜里璀然绽放的笑。

后来他才打听到，她独自经营着一家酒舍，因为汤品做得一绝所以特聘了来做那日宴会的汤品师傅。

一个女子怎么能抛头露面？寇珉意有些惊诧，他原本以为何元安就够不按常理出牌了，没想到居然又让他遇到一个。

某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酒舍迎来了一位贵客，指定了要老板出来接待。

茗玉出来看见他时，怔愣在原地，等回过神来居然扑哧一声，笑声从指缝间溢出来。

寇珉意瞪了她一眼，她不该害怕吗，仇家都寻仇上门了还能笑得如此开心，真想敲开她脑袋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

“公子有何贵干啊？”

这是她对他说的第三句话，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呢侬软语。

憋了半晌他才说出一句，“喝汤。”

闻言，她笑得更加欢畅，白皙的小手遮掩在嘴边，‘咯咯……’一连串清脆的笑声。

“……”寇珉意眉头罕见的皱起来，平日里那副油腔滑调在此刻似乎毫无发挥的余地。

他只是干干的说了一句，“不要笑！”

此后，酒井巷街角的那家酒舍便成了寇珉意每日都要去的地方，他也不坐在堂屋里，就爱在后院看着茗玉忙碌着，瓦罐里的汤咕嘟咕嘟的冒着泡。

他又抬头看了面前的小女子一眼，随口问道：“最近是否有奇怪的人来找你？”

“没有啊。”

那就好，寇珉意放下心来。

喝完汤，顺势走到院子中间的那架摇椅躺了上去，一下接着一下的摇着。

自从父亲去世过后他就不愿回府了，那里没有值得他回去的东西了，若不是父亲临终前拉着他的手一遍遍让他承担起家族责任的话，他大概现在依然还是曾经那个肆意张扬的样子吧。

茗玉简单的收拾完碗筷，搬了他事先坐的那根矮凳坐在他身旁，抬起脸来接受日光的洗礼，享受的眯了眯眼。

寇珉意转头正巧看着她沐浴在夕阳里的模样，橙色的光华笼罩在她的周身，后脖颈淡淡的绒毛都看得分明，微微上扬的脸上挂着一抹温柔的笑意，寇珉意不禁看呆了去。

再低下头去，手里多出了一本账簿和一把算盘，随手扯过旁边的桌子开始噼里啪啦算起账来，用竹条搭建的简易茶桌一点也不稳固，吱呀呀的一阵乱响。

“你这么个小店也没见有人上门喝酒吃饭，有什么帐可算的。”

一边说着，挨着她身侧的那只脚猛地抬起来放在她微弯曲的肩胛上，玄青色的靴子离她的脸不足半个手掌的距离，此时见她受不住重力趴倒在竹桌上，那只脚仿佛还在示威一样左右摇晃着。

茗玉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压得直不起身来，俊俏的脸蛋被憋得通红，”寇珉意把你的脚放下来！“

就算这样被人捉弄她也只是涨红了脸，委屈巴巴的叫他把脚放下来，嗓子像是被人捏着似的，总是学不会大声吼叫。

“哟，恼羞成怒了啊。”越是这样，寇珉意越是玩得起劲，脚轻轻一用力她又往下压低了几分，险险就要栽进算盘里。

“寇珉意！”软软的喊着他的名字，似乎下一刻就要哭出声来。

“哎哎，别哭啊，我逗你玩的。”寇珉意见势不对，把脚从她纤细的肩膀上挪了开，抬起靠在摇椅里的身子去看她。

措不及防，脸上被沾了墨的毛笔画个正着。

“······”寇珉意瞪着她。

再看茗玉，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也同样瞪着他，毫不示弱。

“噗嗤”一声，没忍住笑出声来，寇珉意脸上那抹突兀的痕迹实在让人忍俊不禁。

寇珉意听着她脆生生的笑声，气得牙根痒痒，双手袭上她白嫩的脸颊使劲捏了捏，“叫你笑。”

成功看到她立刻止住了笑声，又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只管噘着嘴不说话。

“你居然还用胭脂！”惊讶的叫声吓走了院中老树上唯一停着的麻雀，寇珉意不可思议的闻了闻手上淡红色的事物，继而又盯着茗玉渐渐泛起红来的脸颊。

“古人言，女为悦己者容。你莫不是背着我去找情郎了？”寇珉意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茗玉让他盯得无处遁形，脸上的红霞团团飞起，低着头嗫嚅着，“哪，哪有，我一个女子涂胭脂在正常不过的事。”

“真的没有？”持续盯。

“没有！”茗玉被他问急了，声调明显上扬了不少，却依然还是脆生生的。

寇珉意“切”了一声重新躺会摇椅里，双手枕在脑后，随意道：“没有就没有嘛，脸红什么。”

“还，还不是你，作甚要离我那么近。”她小声朝着他辩解道。

寇珉意作势又要把脚往她肩上搭，她赶忙站起来跑开，生怕他过分欣长的腿又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这样的她活像只受了惊的兔子，寇珉意看着好笑，眼里洋溢着点点星辰。

不知为什么，他总是爱欺负她，看她要哭不哭的红着眼瞪他时，他会觉得心情格外的好。

“玉娘，你千万别随随便便就跟人跑了。”他斜斜的看着她笑，“那样我就没汤喝了，所以我不准。”

茗玉怔怔的看着他的笑，眼角眉梢微微上挑着，笑得邪里邪气。

见她不说话，寇珉意不满的拿糕点碎砸她。

“知道了。”茗玉盈盈笑起来，露出洁白的小米牙，“等我有了喜欢的人就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