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无恙坐在船尾，终于能不再呕吐，安静回想那日发生的一切。每天早晨，她都会在头上摘下一些奇怪的东西，有时候是花，有时候是蘑菇，今天居然是一绺韭菜。这些植物无疑是从云无恙的头发里长出来的。她只能将这一切归咎于那日吃了黄果子后的奇遇。

那黄果子并不能让人不饿，却能让人头上开花长草，她每晚把头巾摘下，反复在头皮上摸，除了在海上洗浴不便，有些油腻之外，并没有什么异样，她想睁着眼到天亮，可船晃啊晃啊便睡着了，醒来就见头上冒出来了新芽，拔之不疼，倒像是从发梢长出来的。

海风在耳边呼呼作响，偶尔鸟儿在船上盘旋，她摩挲着手中一块红色的鹅卵石，将它举过头顶遮住太阳，光线透入，里面似乎有很多朵绽放的花朵，看久了会有眩晕之感。这叫飞花石，极北的很多部族都相信它能护身，云无恙的这块，是阿哥给的。传说乌沱河中，有一块巨大无比的飞花石，人们称它拉乌那，也就是河神之眼，常年有人去河边许愿祈祷。

数十年前，有人听说这奇石是祥瑞之物，就偷了去，据说是被搬到了虾夷岛。自那之后，极北战乱灾荒不断，也是从那时起，朗伦族人开始每年用活人祭祀河神，还多是如花年纪的貌美少女。河神之眼一年没有回来，就要牺牲一人的性命，更要连累周围数百里的百姓受灾。

云无恙和阿哥约定，他日一统极北，要造一条大船，带上几千人，一同去虾夷岛，将属于极北的拉乌那要找回来。

如今，却只有她一人，坐着黑船，去虾夷岛。虽然凭她之力，将拉乌那带回极北，听起来甚是可笑，但至少她迈出了第一步，总比躲在树屋中空想要强些。

“哎呀大爷，今天没戴花啊？干啥呢？”船上的厨子走来坐在云无恙旁边。

“张胖子，饭做好了？”云无恙将石头收起，放入袖中。这船上的船员对她都很是友善，喜欢和这个“老头儿”开开玩笑。

“土豆烀上了，马上开饭。”

云无恙嘴里嚼着一根韭菜，点点头。

“唉呀妈呀，你这老头儿从哪儿整的韭菜啊？这么新鲜？”张胖子问。

连着吃了好几天的土豆，想起来胃里都返酸水，船上绿叶的蔬菜早就吃完了，除了土豆酸菜，只能泡些豆芽。

“种的，这儿还有呢。”云无恙指指眼前的破碗，破碗中盛着半碗水，还有一绺翠绿的韭菜，半点泥都没有。

“行啊，我早听说有人能用水种出菜来，想不到你这老头儿还有这个本事。”张胖子一把夺了过去。“我晚上就用它炒个鸡子，孝敬您老人家，还有船长。”

“张胖子，还有多久到虾夷岛啊？”

“快了，也就三四天吧。”

“你去过吗？”

“开玩笑，我在这船上都六年了，怎地没去过？”

“你听说过拉乌那吗？”云无恙问。

“你说那块大的飞花石？当然听过，你不会是去虾夷找河神之眼的吧？”张胖子说。

“怎么了?我怎么找不得？”

“就你？哈哈哈……”张胖子大笑起来，“老头儿，你也做这个发财梦啊？晚啦！”

“我不是想发财，我就想把它找到，送回极北，还极北一方太平！”云无恙正色道！

“老头儿，你知道一文钱大小的飞花石值多少钱吗？五两银子！京城这种石头都被抢疯了！极北最近来了多少京城来采石的人，有些就是坐我们黑船来的。朝廷派了上千精兵采矿，惹怒了山神，一夜之间火山爆发，宁愿城差一点就成了鬼城！去年就听说朝廷秘密派人到虾夷岛，命他们将那块大石送到京城，可那船只有出发之期，没有靠岸之时，应该是船毁人亡，不知在哪片海底沉着哪！”张胖子道。

“这么说拉乌那不在虾夷岛，沉到海底了？”云无恙惊诧问。

“喏，就在这片海里。”张胖子努努嘴，“那石头八成是有灵性，河海本是一体，沉在海里它仍是一块神石，到了京城岂不是要被敲个粉身碎骨，当成首饰挂在人身上？所以自己投海了。”

“石头也会投海？”云无恙趴到船舷边。不远处的船舷边，还立着一人，虽说穿着汉服，云无恙能看出他是鹿伏族的，只有鹿伏族的人才会将眼睛周围涂黑，远远看去，深邃的大眼睛有些吓人。那人左顾右盼，见云无恙也在看他，转身朝船舱走去。

“哈哈哈，没人知道那船是在哪里沉的。就算知道在哪，你还能捞上来不成，这海水深不见底，就算水性好，也只能憋气一段时间，到不得底，就算到了底，深处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你到哪里去摸那石头？”张胖子道。

云无恙有些失望地坐回道甲板上，“为什么京城的人要抢这石头？”

“刚开始这石头不值钱，只是小老百姓戴戴，后来有人发现这飞花石能辟邪，听说有好多个村子发了瘟疫，活下来的人都戴着这飞花石；还有那受伤重病之人，医馆的大夫都说没救了，睡在飞花石串成的席上，就又活了！达官贵人一听说，什么翡翠、玛瑙、玉松石，就都不稀罕了，争着抢着去找这飞花石，才使价格飞涨。如今京城里，就连小老百姓，一般也会咬咬牙，给娃娃买一块带着。”

“真有那么灵？”云无恙摸了摸袖子里的那块小石头，那是有次自己发烧，阿哥从胸口解下来，给她戴上的。她发烧很快好了，阿哥却不肯要这块石头了。

“这倒也未必，要是有了这石头就不死，这世上得有多少长生不老的人啊，主要是，眼下世道不太平，有多少活神仙，都说五年内必有大灾横扫宇内，谁不怕死啊？都怕！再加上，现在银子实在不值钱，我爹小时候，四两银子能买一石米，现在十二两银子才勉强买到一石，这飞花石越来越少，只会越来越贵，现在不买，以后还不知道要涨成什么样呢，买了传百世不说，这是发财石啊！等过两年，兴许一块石头能换几亩地也说不定，不瞒你说，我家就有好几块。”张胖子激动地说。

“要是这么值钱，怎么会不用个稳固些的船运，说不定是押运的人自己私吞了。”云无恙有些失望地说。

“这我就不知道了，老头儿你就别惦记着啦，拉乌那，不是你我这种人操心的。你的草药要是在虾夷岛赚了钱，回极北买那么一块儿，就得了！极北虽然也涨价涨的离谱，跟京城还差得远，毕竟多些。”张胖子说着站起来，“光顾跟你瞎唠，我好像闻见土豆儿糊了。”

云无恙闭上眼，冲着无垠地大海默念，“海乃河之母，大海，请替乌沱河妥善保管它珍贵的眼，请保护乌沱河左右的极北大地年年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