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瑞锦哪里肯受这个气，拍案而起，爬到了椅子上。释若还连忙用手捂住碗，怕他将身上的灰土抖落在自己碗里。只见施瑞锦从容不迫地将破衣一脱，慢慢将绑在肚子上的搭子解开，拿出一枚玉制的官印，放在桌上砰然有声，又拿出黄色云锦、黑色牛角做轴的诏书跪下宣读起来：

皇帝敕谕御马监太监施瑞锦:今特命尔与总兵官伦卓群巡抚任平沙守极北地方，修理边墙，操练军马。遇有贼寇，相机战守。凡事须与总兵、巡抚等官公同计议停当而行，不许偏私，执拗己见，有误事机。尔为朝廷内臣，受兹委托，尤宜奉公守法，表率将士，早夜用心，修饬军政，俾士卒和辑，军威振举，居民安妥，外夷畏服，边疆无虞，庶副委任。不许纵容下人科扰克害及役占军士，有妨操守。如违，罪有所归。尔其勉之，慎之。故敕

任平沙当然识得诏书真假，见诏书如见圣上，当即连忙行了三拜九叩之礼，口中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场他人也忙跟着跪下行礼。

”在下任平沙，昨日刚到此地，不知公公驾到，万望恕罪。“

”你就是任平沙？怪不得我会梦见你，想来是祖宗托梦，让我与你共治极北，先见上一见。“施瑞锦恍然大悟道。

云无恙听见总兵官伦卓群，巡抚任平沙的字眼，心里惊诧莫名，喜忧参半，喜的是任平沙平步青云，成了极北巡抚，忧的是伦卓群居然可能真的活着，自己并未刺杀成功，再下手就更难了。

”那个送面的，你一直跪在那里，是想饿死本公公吗？都起来都起来！“施瑞锦威风凛凛道。

蜀来顺连忙起身，将托盘中另两碗面送了进来。

释若还暗暗叫苦，自己怎么就这么馋，非要跟他抢吃那一口面呢？

”钦差大人，贫僧有眼无珠，您大人大量。“释若还脸上堆着笑，谄媚地说。

“呸！”

”公公，让平沙先扶您下来。“任平沙将施瑞锦扶了下来。

施瑞锦也不理会旁人，埋头大吃了起来，边吃边夸，”这香糟肉倒是真好吃，我在京里竟然都没吃过。唉，你们怎地不吃？一起吃一起吃！“

众人边用早饭，任平沙边询问施瑞锦和云无恙当日被劫的地点和细节。一来要去缉拿匪盗；二来要派人去安葬那些死去的随从。

“吃饱了！我们上堂吧。”施瑞锦抹抹嘴道。

”施公，我已命人去找最好的裁缝来，为您重置公服，也会着人选址，做您的公署，等过几日事情暂定，您再上堂也不迟。“

“不用，皇上此次派我来，本就准我先在极北秘密探访民情，督促你与那个伦卓群不要懈怠，同心协力，我本不想告诉你的，可如今被劫，也需要个安身地方。就住在这里，外人说起来，你只说我是你爹就好。”

“众人皆知我年幼丧父，忽然多出来个爹，恐怕引人猜测。不如我说您是我幼时的开蒙师傅，可好？”任平沙尴尬问道。

“也行啊，就这么着吧。此事就这里的五人知道，不能泄露给其他人，不然我要你们的脑袋！”施瑞锦摸摸释若还的光头。

释若还只觉头顶一凉，忙低头称是。

”下官从命，请施公公与公子先沐浴更衣。“任平沙命蜀来顺马上去烧水，又写了尺寸，唤麻饼去成衣店买两身衣服过来。

施瑞锦乃内臣，洗浴不喜人伺候，常二愣和蜀来顺一人抱了一个木桶，分放在两间房内，送了热水给他们洗漱。

任平沙与释若还在厅内等候。

”小师傅，钦差乔装一事，万不可透露他人，如果钦差遭人陷害，我第一个唯你是问！“任平沙道。

”大人您放心。小僧我绝不说。再说我与那老头儿，我是说老头儿的干儿子，乃生死至交，不会不顾她的安危。“释若还狡黠一笑。

”哦？生死之交？“任平沙的眉头微微一蹙，问道。

”您别看她那个样子，医术不赖，我有次重病，医馆通通拒收，是她将我治好的。我欠她一条命，她有事我也会舍命相帮。大人您是如何认识她的？“

任平沙摇摇头，没有说话，看样子并不想说，释若还感觉到自己有点唐突，巡抚再亲民，也不会像小老百姓一般随意拉家常，忙说，

”大人，小僧今日就是护送他二人过来的，钦差大人和，公子，安全到了府上，我就放心了。贫僧告退。“稍等片刻，不见任平沙有赏赐之意，释若还只得躬身退了出去。转念一想，自己送的不是金银，不是宝物，是个疯疯癫癫的上司，没讨打就算好了，还讨什么赏啊，心里稍稍安慰了一些。

施瑞锦和云无恙洗澡倒都很麻利，几乎同时从房间出来，院中忙碌的几个仆从都怔在原地。老太监施瑞锦收拾停当，活脱是一个鹤发童颜的老神仙，而他的义子，却让人挪不开眼睛，只见云无恙着一身米白色的右衽长袍，腰束月白祥云纹的宽腰带，乌发在发顶结髻，脸色白嫩中透着粉红，乌黑清凉的眸子透着机敏，清秀可爱，落落大方，与刚才蓬头垢面的小乞丐判若两人。

”哎呀妈呀，这小要饭的，不是，这位公子，咋这么美呢，比那得月楼的花魁还要漂亮几分，真是投错了胎，咋就生成个男人了呢。“蜀来顺捂着嘴道。

释若还正要出门，听见蜀来顺的话，回头一看，像受了惊吓一般差点摔倒。

”老，老李头儿？“释若还讷讷地问，一颗心都要从胸口蹦出来了。

”乱叫什么！“云无恙瞪眼道。

”这又是一张面具吧？“释若还犹豫了一下，忍不住凑上去摸云无恙的脸，手刚要伸出去，却”啪“地一声，被云无恙打了回来。

释若还小声对云无恙道，“你还是回你的夺魂岭吧。你长成这个样子，还跟着老太监，会被以为是小太监的。”

任平沙轻咳了一声，齐子健忙喊”送客！“，释若还匆匆说，“有事找我。”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出门去了。

不一会，三声梆敲了起来，新任巡抚任平沙出了内衙，带着“师傅”施瑞锦和“师弟”云无恙，直奔签押房，参议参政及几科书吏早已肃立恭候。他们已经听说，巡抚老家的师傅带着儿子来投奔任平沙，做了他的长随。如今当官，没有几个出谋划策的帮手，简直做不下去，带长随上任已经是惯例。

各科呈上各自的缘薄账册，任平沙将户科的账目打开，手中的算盘打的飞快，将‘旧存，新收，开除，实在’几项数字算了一下，不一会便查出几处问题，底下的众人身上的汗衫都湿透了，谁也没想到，新任的巡抚连请人做的花账，都能找出毛病。

参政参议都是不是世袭，就是捐的官，对具体事务不操心也不管事，只知道有钱拿就好，平日里能不来就不来，也插不上嘴，只在那里不吭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