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六：残霞

杨凌落地，左手持盾护住周身，长枪一送，刺死名金兵。金兵骤然见了这天外来客，都未回过神，杨凌趁机挺枪直冲，杀了数人抢了战马。他翻身而上，长枪在手，朝祖大寿那边冲了过去。

努尔哈赤见自己的大军占据着绝对的优势，三千明军霎时间只剩下了几百人，就连对方大将也是身受多处箭伤。他见明军那将英勇非常，不觉起了爱才之心，下令道：“勿放冷箭，吾要生擒此人。”

胡延不什接了将令，又持枪冲了过来。祖大寿大吼一声，开山斧猛劈过来，两人再度交手，又斗了十余合，祖大寿却渐渐抵敌不住。胡延不什忽然叫了声：“着！”长枪登时刺中了祖大寿的肩窝。祖大寿左手攥紧枪头，右手持斧劈了过去，却被胡延不什躲开。胡延不什用力一挑，祖大寿立足不稳，翻身落马。

努尔哈赤拳掌一交，笑容满面，胡延不什亦是哈哈大笑，洋洋自得。忽然他笑容一滞，茫然地看着自己胸口，胸前铁衣竟然被一杆长枪穿透，露出了带血的枪尖！他扭头一看，只见一名白衣青年把枪一抽，他的四肢再也无力支撑身体，倒了下去。

金兵见长官毙命，大惊退开。白衣青年长枪一抖，又刺死数人，下马扶起祖大寿道：“祖将军，速速上马，杨某断后。”祖大寿握着杨凌的手道：“杨兄弟，多谢你了。”

百名敢死队卫护祖大寿缓缓后退，杨凌持枪断后，后金兵将不敢过分紧逼。努尔哈赤早已看到这边情景，他深知胡延不什的武艺冠绝麾下，胡延不什被袭杀之时他大为暴怒，此刻见这白衣青年一杆长枪舞得密不透风，以一人之力救走祖大寿，方知胡延之勇与这青年相比，真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他不甘到手的猎物就此逃走，亲纵龙驹追了上去，他身边的“雄库鲁”亲卫铁骑紧紧相随。

杨凌既将战马让与祖大寿，自己只能步战，所幸祖大寿不肯相弃，命将士相助杨凌，这数百人才能缓缓朝宁远城退却。城楼上见了这情景，也是炮轰别处，只以弓弩遥遥相应。众人退到城边，却仍被三四层金兵包围着，无法到达南门。百余明军已然死绝，离宁远城尚有数丈，杨凌背靠祖大寿，取出怀中绳索系在长枪枪尾，接着长啸一声，把枪朝宁远城墙猛力掷出，只听“锵！”的一声，长枪带着绳索划出一道唯美的弧线，正中城头女墙！

守城明军拔下长枪，取下绳索，欢呼起来。杨凌持定绳索，将祖大寿负在背上，运起绝世轻功，纵身一跃，手上急收，城上士卒一面欢呼，一面数十人也一起用力急收绳索，杨凌与祖大寿凌空而起，祖大寿单手挥斧砍死两名金兵，杨凌借着来人枪戈一踏，腾挪更高，又一次越过了后金的包围网，直达城墙下！众人见了这功夫，无论敌友，尽皆合不拢嘴。杨凌左手持定绳索，右手提着祖大寿，脚踏城墙，城上士兵也是用力一步步将他二人拉拽上来。

努尔哈赤大怒，拈弓搭箭朝二人射去，可是相距太远，羽箭到时已无力，祖大寿持斧轻轻一碰便挡了开。努尔哈赤连珠箭连发，两枚射向杨凌与祖大寿，第三枚却射向了城头绳索。“噔！”长索应声而断，“糟糕！”杨凌陡觉身子一重，此时离城头还有丈余，自己手里提着一个百余斤重量的大汉，无论如何是爬不上去的，若将祖大寿抛下，凭借轻功高妙，还能纵上城楼。祖大寿朝他点点了头，显是在说：“别管我了，快上去吧！”

“得罪了！”杨凌蓦然长啸，左手托城，右手奋力一抛，登时将祖大寿抛起两丈有余。祖大寿身躯翻过城头，明军急忙接住，再看杨凌时，他已跌下城楼而去！

祖大寿虎目含泪，高呼：“杨兄弟！！”

杨凌身处半空，但神识清明，此刻情形已不容他细想，他怀中取出鱼肠短剑连连削落对方弓箭，堪将落地时，数杆长枪大戟朝他刺来。杨凌双足一踏，被金兵绞住，他身在半空使不上力，竟被金兵往阵中抛了过去。

杨凌翻身腾挪，短剑于空中斩杀两人。他刚一落地，又是数柄长矛刺来，他背身靠上，短剑一削，将五名矛手手腕斩断，接着往里一冲，躲开枪戟。城上兵将无不焦虑，但他们也知道，若开城接应，敌军定然乘机抢门，让金兵进城，那一切就都完了。这城门，开不得！

杨凌如何不知道呢？就在他抛起祖大寿之时，他就料想到这结局了，他挥舞着短剑，斩杀着金兵，眼前全是鲜血，还是鲜血，只有鲜血。他翻身一踢，侧身一剑，转身一掌，扭身一避；他腾空，他落地，他身如因风柳絮，剑似横空白虹。鱼肠剑在他内力的运使之下，再度匀染上了蓝紫之色。

“鹰神卫，尔等是我女真最强武人，速擒此人。”努尔哈赤下令道。他身旁的“雄库鲁”护卫铁骑竞相驰出，奔向杨凌。

这批护卫不似平常将领，他们跟随大统领那秦修习武功，不仅浸淫武功招数，内力亦是不凡。杨凌骤接数人招式，心念忽动：“他们的武功招式与那察合尔显然是一路的，他果然是努尔哈赤手下的鹰神卫。与郑夫人相会的莫不就是这帮人的首脑？他们背后的主人，难道不是努尔哈赤？或者就是努尔哈赤？”

“嗤！”长枪划过了杨凌的左臂，溅出了点点鲜血。杨凌短剑回斩，右腿又被长刀砍中。“呵，我就要死了，何必再去管这些呢？他们是也好，不是也罢，我已无力追查下去了。”杨凌心灰意散，短剑更慢三分，胸前后背纷纷中招。若非鹰神卫要生擒他献予努尔哈赤，这几下早已将他杀死。

杨凌胡乱挥剑之下，发现鱼肠剑身上的紫色渐淡，随后蓝色也慢慢消逝了，心中苦笑：“我内力运使不出来了，剑气上的光芒也便淡了，人犹如此，剑何以堪。”就在这时，司徒震的话忽然在他的脑中重现了：

“相传鱼肠剑成之日，相剑大师薛烛言此剑道：‘逆理不顺，不可服也，臣以杀君，子以杀父。’”鱼肠，是一把勇绝之剑。

勇绝，永诀。

“原来，这就是我的宿命。这就是鱼肠选择我的原因吧。”

“夫专诸之刺王僚也，彗星袭月；聂政之刺韩傀也，白虹贯日；要离之刺庆忌也，仓鹰击于殿上。昔日专诸所刺之剑，便是这鱼肠也。而如今……”

他蓦然回首，望着宁远城楼，袁崇焕也正朝他看来。

“袁大人，一切就拜托你了。”

“希望，你不要辜负了我这么做的深意。”

他大声长啸，鼓起身上仅存的内力，鱼肠剑身顿时焕发蓝紫之色，竟比初时更盛三分！八名鹰神卫大吃一惊，只见这白衣青年剑出无方，立时就将两名同伴斩杀，余人只一后退，白影倏然穿了过去，竟是直奔远在后方的努尔哈赤！

城楼上，袁崇焕忽然道：“把十一门大炮全给我运来。”他明白杨凌的意思，他怎么能不明白？他们相交不过半月，但是心照神交，已然成为知己。孙元化等依言而为，“把炮口对准努尔哈赤。”“大人，不在射程之内。”“放心，会在的。”

鹰神卫急忙回追，只是那白衣青年的轻功之快，远在诸人之上。努尔哈赤也看到了杨凌朝自己冲了过来，他弯弓搭上狼牙雕翎，朝杨凌连发四箭，杨凌躲了三箭，却被第四箭射中左肋。他拗下箭杆，沿途又斩杀了多名将官，努尔哈赤身旁尚有百余名鹰神卫，但他被杨凌气势所慑，不觉勒马就想后退，这是从未有过的。

杨凌早看出他的意图，飞身跃起，斩杀了持旗大将，抢过了大汗的九旄大纛，在马上朝努尔哈赤大声道：“努尔哈赤，你一生征战，今天居然丢下你的王旗落跑，看你还有何颜面回盛京见你的父老乡亲！”

自古王旗便同于统帅，旗倒，便意味着统帅阵亡。杨凌以此挑衅，努尔哈赤岂能不怒？他折断长弓，立定不退，大声呼喝军队围抢王旗。杨凌左手持旗，右手持剑朝宁远城退去。后金军兵不能夺回王旗，努尔哈赤勃然大怒，亲率鹰神卫追了上去。

“大汗莫追，再往前只怕为对方火炮轰击！”努尔哈赤紧了紧缰绳，稍稍犹豫了下。杨凌回头大笑：“无胆匹夫，惧我火炮之力，却要士卒敢死不畏，冒死攻城，如何配当大汗？哈哈哈哈！”他话音以内力喊出，战阵之上人人听得，努尔哈赤面上一阵青白。

女真族素来敬佩勇士，努尔哈赤更是勇力绝人，况且杨凌这句话已逼得努尔哈赤不得不追！“怕什么！这人不是也在么？他们大炮打来，不也将他打死么？他们不敢放炮的！速擒此人！”

杨凌见他又追来，正欲再催坐骑，可那马四蹄一陷，竟已被乱箭射死。杨凌立定身子，挥舞旗剑、边挡边退。努尔哈赤越追越近，千万人浸漫了上来。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竟能把我努尔哈赤逼到如此地步。”

“湖广杨凌。”

“杨凌？好名字，你有凌云之志?”

“不，我没有，我只是凌云之木。”

“凌云之木？原来如此。”努尔哈赤点了点头，摆手停止放箭。

杨凌持旗立定，他肩头、胸口上已插了三根羽箭，伤口剧痛不说，全身上下都是鲜血，一袭白衣早已红透，有别人的血，也有自己的血。

他回首看着城头，一轮明日渐隐山尖，殷红的残阳如血，染透着天空。城上的火炮对准了那面迎风飞舞的九旄大纛，却迟迟没有发射。

“放啊？！”袁崇焕大声叫道，可是炮手们却呆立不知所措，“杨少侠他……”袁崇焕抢过火把，点燃了一尊又一尊的炮尾……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兵士们的那句话。

努尔哈赤单手一招，后金士兵涌了上去。

杨凌握紧王旗，并不招架。他看着宁远城的夕阳，微微笑着，残霞焕发着一抹沉痛的色彩，仿佛最后的吉光片羽。“父亲，我没能为你报仇，但我想你是不会怪我的。”

“因为，如果是你的话，你也一定会这么做的。”

他仿佛看到了那一张熟悉、坚毅的面孔，正在天上朝他点了点头。他闭上了眼，后腰一疼，被一杆长枪刺中了。接着，一声巨响，他身边的泥沙轰然溅起，一连十一声轰鸣，十一下爆裂，十一下的呜咽……

宁远城头，袁崇焕手中的火把颓然落地，熄灭了，他的看着风中飘着的“大英明汗”四字，字眼模糊不清，仿佛他自己也已经窒息，就像那面已被炸得粉身碎骨的九旄王旗一般……

据史及朝鲜李星龄依赴明使节韩瑗所述著《春坡堂日月录》载：

宁远一战，明军以少胜多，凭借火炮之力，屡次扑灭后金猛攻，并将后金大英明汗努尔哈赤炮击负伤，致使其忿然退兵。

这是大明王朝首次战胜后金，史称宁远大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