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曲水流觞千古胜 仙山丛桂一年秋
作者:颜巷      更新:2020-04-20 20:05      字数:4418

王羲之将那流觞曲水的规矩仔仔细细说完,便将那杯酒置于曲渠之上,渠中水缓而不湍,那杯酒如泛清溪之舸,从曲渠顺流而下。

说时迟那时快,刚刚那吹笛的桓伊,猛然从座中跃起,一个箭步冲上去,抓那酒杯在手,刚要将那杯中之酒一饮而尽时,忽从座中又飞出一人,见那人头戴纶巾,面蓄长髯,一双三角眼迷离恍惚,乃是谢安的外甥,“醉虎”羊昙。羊昙大喝一声道:“来了。”随即便挥拳打去,迅如闪电,直取桓伊面门。

桓伊杯中之酒,眼见将要入口,但羊昙的拳,来的却更为迅速,桓伊无奈,只得窜掌出去招架,先挡过这一拳,再做打算。拳掌相碰,爆出一声巨响,二人力道都是不小,各自后退十步。

见那羊昙醉醺醺道:“我听闻桓兄素来喜好佛法,酒乃佛家大戒,我看桓兄不宜饮酒,让我来替桓兄饮此杯。”说罢,便划着凌乱的步子,摇摇摆摆,飘忽不定,双拳并用,朝桓伊打去。

桓伊笑道:“桓某非沙门子弟,喜好佛法,乃是禅于心,狂于行。”话音刚落,那羊昙的拳已打来,他便一手执杯,一手招架。

这羊昙的拳法看似凌乱无章法,往往令对手看不出套路,无法招架,实则使拳之人,一拳一步都相当稳健,乱中有序,绵中带刚。是羊昙以伽蓝派的醉梦罗汉拳为基,自创的拳法,名曰平湖醉客拳,此拳法,借助酒后,威力更大。

那羊昙挥来一拳,桓伊便招架一拳,桓伊因一手持杯,行动有些不便,故而连连处于防守之势,二人你来我往,约摸斗了十多个回合后,只见桓伊他忽将酒杯平掷而起,腾出左手迎上羊昙的拳头,一挽一勾,便将其拳头捉住,羊昙因一直出于攻势,门户大开,桓伊右手穿掌而出,及到羊昙身处,化掌为指,发劲一点,将那羊昙击退三四步开外,期间一气呵成,那酒杯尚还在半空。

桓伊这一指,使得乃是他梅花三弄中,唤作溪山夜月的招式,本应以笛或以剑击之,因为本就是友人切磋,不可伤人,便以指代之。

“桓子野的梅花三弄,果然不俗。”王羲之颔首赞道。

桓伊刚击退了羊昙,本想探手去接掷起的酒杯,怎料这当,座中又飞出几人,其中有王羲之四个儿子,玄之、肃之、涣之、献之,另有江湖人称“丹青妙手”的顾恺之一并加入战圈,争夺酒杯。

几人打斗甚欢,彼此不分高下,那酒杯先是在桓伊手,后又轮番易主,但那杯中酒却无一滴洒出。忽闻谢玄高声道:“几位兄台争的好生热闹,我也来凑凑这热闹。”说罢,便腾空而起,也加入几人战圈。

此刻那酒杯正在顾恺之手中,谢玄欲出手夺杯,只见他起先气定神闲,双手隐隐约约泛着两团真气,一手泛白,一手泛黑,突然向顾恺之出手,双手并用,似倒车轮般,出手凌厉,迅如闪电,顾恺之一面要招架其他人,一面又要招架谢玄那车轮般的攻势,招架之时,只感到谢玄一手寒冷似冰,一手灼热如火,尚没接几招,酒杯就被谢玄夺了去。

无论是座上的前辈,还是争杯的众人,见到此情此景,都为之吃了一惊,唯独谢安面无异色,捻须颔首,微微一笑。王羲之道:“幼度使得可是那阴阳手?”

“逸少也知阴阳手?”谢安回道。

“略有耳闻,平生却从未见过。”

“不错,幼度此功,正是烂柯门绝学,阴阳手。”

王羲之不禁叹道:“哎呀,今日也是见识过这阴阳手了,此功果然奥妙!幼度能习得此等神功,果真是天资聪颖。乃是后辈中出类拔萃之人,不亚安石当年之风。”在座众人见状,也都纷纷点头称道。

谢安心道,这小子一出手便使得阴阳手,看来这年轻人的心境还是偏于浮躁。

一众夺杯之人,见那酒杯转于谢玄手中,纷纷更换了目标,围将上去,谢玄一时间成了众矢之的。但见他不慌不忙,学起了桓伊掷杯而起,双手合十在胸前,黑白两团真气和抱阴阳,他原地急速旋转,衣炔飘飘,亦将阴阳二气于两只手上急速交换,两只手忽黑忽白,时明时暗,乃是阴阳手换子逐客的招式,休要小看这阴阳交换之势,阴阳交换乃生风,刹那间竟将众人打退足有二丈。只见他停止了旋转,衣角翩翩落下,然后使得一扶摇直上的轻功,接住那尚在半空的酒杯,在空中连翻了几个跟斗,落在那流觞亭之上。

他坐于亭角,高举酒杯,道:“诸位前辈,请!”

那几位座上前辈,此时已是呆了。

谢玄饮了杯中之酒,傲然笑道:“好酒!”

那些个争杯之人,无不心服口服,称赞谢玄武功不凡。遥想当年,他们一干人大多年龄相仿,父辈又多有交情,故而自小就在一起切磋比武,也曾是难分高下。而今十载,流觞曲水,高下立见。

谢安自然是非常高兴,毕竟取胜者是他最欣赏的侄儿,说到底,也是他面上有光。他站起身来,高声道:“既然胜负已定,想必诸位也无异议,应当按事前约定,各尽其才,赋诗一首助兴。”

话音刚落,桓伊便道:“前辈,之前流觞曲水,晚辈意欲争先,此刻赋诗助兴,晚辈也定无居后之理,晚辈愿先赋诗,抛砖引玉。”

谢安道:“好!不愧是桓子野,果真当得起这狂字,万事开头难,我们大家洗耳恭听,子野请。”

“世人素知我喜好梅花,今日我便作一梅花引。”说罢,桓伊走上前去,张口便道,众人细闻之,诗文如下:

梅花一弄戏风高,薄袄轻罗自在飘

半点含羞遮绿叶,三分暗喜映红袍

梅花二弄迎春曲,瑞雪溶成冰玉肌

错把落英当有意,红尘一梦笑谁痴

梅花三弄唤群仙,雾绕云蒸百鸟喧

蝶舞蜂飞腾异彩,丹心谱写九重天

空凭遐想笑摘蕊,断回肠,思故里,漫奏柯笛......

洋洋洒洒吟了好大一篇,众人听得足足有半刻钟,桓伊方才作罢。众人听后,无不皆拍手称道。

桓伊入了座,那几个王家儿郎便站了出来,差人取来笔墨纸砚,伏在案上,一人提一句,即兴挥毫,待墨迹干了,拿与众人鉴赏,众人见道:

松竹挺岩崖,幽涧激清流。

消散肆情志,酣畅豁滞忧。

嘉会欣时游,豁尔畅心神。

吟咏曲水濑,渌波转素鳞。

去来悠悠子,披褐良足钦。

超迹修独往,真契齐古今。

……

众人除了称赞诗文之外,亦称道王家儿郎的书法得其父真传,就连王羲之也捻须颔首表示满意。

“安石看老夫这几个儿子,哪个写的最好?”王羲之悄声闻道。

“总听人言,王氏儿郎,凝之得你之韵,操之得你之体,徽之得你之势,焕之得你之貌,而献之得你之源!今日乃见献之书,如丹穴凤舞,清泉龙跃,果然是如你之魂。老夫以为,献之最好。”

王羲之欣然道:“实不相瞒,我这几个儿子中,老夫最喜幺子献之。”

顾恺之见王氏儿郎一一作诗,也起身说道:“我武功和才情,都比不得诸位,只能小吟几句,聊以助兴”说罢,便吟道:

春水满四泽,夏云多奇峰。

秋月扬明辉,冬岭秀寒松。

这时之前取胜的谢玄,微微叹道:“恺之果真是画痴,连诗也成画!”

王羲之叹道:“长康寥寥几句,便勾勒了这一年四时之景,妙哉!”

流觞曲水取胜的是谢玄,倘若这赋诗环节也争出个一二的话,想必顾恺之必然争得头筹。

话说吴兴郡内,有一仙山名曰天目,这天目山,乃是江湖第一大门派天师道的开山祖师张道陵出生之处,天师道虽是第一大门派,但其内部派系众多,其中属正一宗,净明宗,和道医门三大派系为主,那道医门的前任掌门“小仙翁”葛洪也曾于此山中取水炼丹。

就在江左群贤相聚兰亭,流觞曲水,饮酒作诗的同时,这天目山仙人顶之上,“咏絮才女”谢道韫正依偎在一男子怀中,眉目间脉脉含情。这男子,披得一件白色锦袍,一头不绑的发丝,被顶上秋风吹的凌乱,一双古潭般深邃的凤眼望着那云海奇观。这男子便是谢玄口中的徽哥,谢安口中的五郎,江左二狂之一的“江左狂书”王徽之。

时值九月,初秋桂香时节,二人未参与那兰亭聚会,却是来这仙山小游。

王徽之伸出一只手来,轻抚在谢道韫的长发,柔声道:“你看这天目山上,峰峦叠翠,古木葱茏,夜可观日月星斗,日可观云海苍穹。”

谢道韫柔声应道:“是啊,难怪道门弟子都愿意在此山修行,这不可多得的人间仙境,但凡是个习武之人,来此地想必都会心境大开。”

“姜儿。”王徽之轻唤道谢道韫的乳名。

“嗯?”

“等到天下太平了,我们便隐居这天目山中,盖得一间茅屋,书画诗酒,不虑尘世江湖,潇洒自在于这天地间。愿以书画丹青手,为卿画一世眉妆,做一对神仙眷侣。”

谢道韫眼波里透着无尽的柔情,轻叹道:“天下太平,何尝容易。”

接着,谢道韫又婉婉道:“我呀,别无他求,天下太平也好,不太平也罢,只愿此生能执子之手共赴白头,就好。”

谢道韫不禁轻声吟道:

“上邪,

我欲与君相知,

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

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

夏雨雪。

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

王徽之闻之,低下头,将温热的薄唇吻在谢道韫的额头.....一生一代一双人,世间最幸福的事,莫过如此。

这二人一早出门至此,共看了旭日东升,共看了日薄西山,这当已是星罗棋布,皓月当空。

二人生起一堆篝火。“姜儿,夜深了,你就躺在篝火旁,将就睡下吧,我守在这陪你。”

“这荒山野岭,无处沐浴更衣,如何睡得。如此良辰美景,倒不如围着这篝火,观星赏月,待明日一早下山再休息。”

王徽之闻言,噗嗤一笑,道:“姜儿你莫要任性,出门在外,哪有那么好的条件,我去这涧中给你打些水来,你洗洗脸,洗洗脚,将就休息一晚。”说罢,便飞身纵下仙人顶。

谢道韫刚想拦住他,奈何他人已纵去。谢道韫固然知道,以王徽之的轻功,纵下这涧中自然不是问题,但当你深爱一个人的时候,就算明知他不会出事,却也事事担心。

心道,这个男人是真心爱我的,即便是我再怎么任性,也会想尽办法满足我。她不由得痴笑起来。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儿,便见那王徽之一袭白衣,从幽暗黢黑的深涧之中穿风而来,愈来愈近。

王徽之轻功落定,谢道韫便见他手中托着一物,篝火幽微,他离得又尚远,谢道韫看不清是何物,只道是圆盆大小。

待王徽之走近,谢道韫借着火光方才看了清楚,乃是个由山间秋叶组成的圆盆,期间缝隙皆被王徽之以真气封住,叶盆中装满了涧中之水。

“就算沐浴,我自个儿下那涧中洗便罢了,你还真去弄了水上来。”

王徽之笑而不语,俯下身来,想要为恋人洗脚,伸手将她绣鞋脱去,即露出一双洁白无瑕的玉足,十趾生的小巧玲珑,甚是喜人,王徽之莫名的感到心猿意马。而那谢道韫早已涨红了小脸,在火光映衬下显得格外娇媚动人,娇羞道:“还是我自己来吧。”

王徽之方才觉得自己有些失态,慌忙起身,吃吃道:“也好…也好。”

起身时,无意瞥见了谢道韫火光之下娇美动人的脸庞,他也是个阳刚之气正旺的青年男子,面对所爱之人,体内的一股便再也压制不住。俯身上前,吻住谢道韫的唇瓣。谢道韫还没从刚刚的羞怯中反应过来,便感到王徽之火热的嘴唇贴在了自己的唇齿间。谢道韫羞得面红耳赤,但也还是伸出两条玉臂,紧紧勾住了王徽之的脖子,配合他忘情的吻着。

她吐气如兰,呼出的气息与身上的处子香令他如痴如醉,跳耀的火光下,二人的影子如漆似胶……

月,浸在夜里,割破了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