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阵旗
作者:喬恨晚      更新:2020-04-21 08:56      字数:3342

对于秦漠这样的性子而言,没有直接回绝,已算是种妥协。

这般结果虽不明朗,即墨清却很是满意,因他看见他的犹豫。

秦漠从来忠心,甚至对那人忠心到了死脑筋的地步,能动摇他实属不易。但事情总是这样,倘若第一步迈不出去,后边便寸步难行,而第一步迈出去了,往后自然就会越来越顺。要劝服一个人,也是这个道理。

孟秋十七,战火迸起。

不同于前一阵的敷衍。今日之战,棣军攻势极猛,战鼓急擂旌旗猎猎,马蹄战车滚滚齐来,场上黄沙被这动静震起,巨浪一般高扬至半空,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仿佛要吞噬掉沙场上一切生灵。其来者数倍于前,很明显是不打算再拖延下去,预备趁着今日,一举突破昆莱关,拿下昆嵩城。

城墙下边,厮杀声声破风,嘶吼混着战鼓如雷,满是血色。

而城头之上……

此时,那儿静静站着一个男子。孑然茕立,姿态超然,烈风带起他衣袍墨发飞扬,肆意得有些张狂。可纵是这般,那男子却仍是风姿独一的清雅模样。恍若九天尊神高华无双,又如山外谪仙出尘绝世。两者截然不似,却有一处相同点。

不论是尊神还是谪仙,他们都不是凡尘之人。

男子挺拔如山,俊朗风神,气度不凡。他不该属于这个地方,或者说,这样的人,他合该站在孤峰之上,翻手,不入凡尘,渺视地下芸芸众生。可他偏生在这儿,前边是鲜血尘灰,后方有流民惶惶。身前是他要赴往的地方,身后有他想要守护的东西。

本是与此地格格不入的,却只一个动作,顷刻抽身于世外回到凡尘中来,同时,眼底亦被染上几分肃杀之气。也是这个时候,男子终于变得立体起来,终于不再只是一个不真切的幻像。

他右手平抬,旋即高举过头,那总是握着长剑的手,此时仅仅拿着一面阵旗。面容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严肃和冷静。

即墨清由几个亲卫护在中央,就在阵旗高举的同时,覃军一方的传令兵忽然猛地擂响战鼓。一下一下,节奏较之原来快了许多,像是要敲在人的心上,声音浑厚而广,竟是胜过了棣军那方。

便是这时,宋歌自战马之上回头,在对上他的眼神之时极轻地一颔首,不过须臾的交汇,却明白了对方的决定。于是振臂一扬,看似散落的队伍霎时聚起,左翼合围而进,直直插入棣军阵型之中

棣军本是有序,举军上下皆知此战之重,因此,他们的计划也制定得极为严谨。却是方才,为了分散覃军而稍稍乱了阵型。可覃军疲敝,满是不敌,几乎丢盔弃甲,又已行至此时,哪里还是他们的对手?昆莱关破在即,胜负几已定下。

虽这么想,棣军到底也不是没有吃过亏的,即便胜利在望也仍是保持着阵型以防万一。他们虽疏一些,可只要一声令下,队伍立马可以紧凑起来。只是,很多时候,稍稍的散乱已经够了。覃军一行如剪如裁,直直杀入对方阵型之中,刀光剑影,利不可挡。

可棣军又岂是无能之辈?

人多真是一种优势啊。于是人墙一般厚实的棣军霎时分了内外,相近于覃军一行当即反身,手起刀落血光残,双方就这么肉搏起来,狼烟燃在身后,热血溅在眼前。

城墙之上,男子微微勾唇。随后扬手动作,是阵旗轻挥,在空中划出一道艳色弧度,显眼得很。霎时,乱箭如雨自八方袭来,有疏有密,却几乎全是落在了棣军身上。原来覃军看似被包围,实际却是分散开来诱得对方形成包围圈,虽说身受围困确然危险,但若处在箭矢如瀑的环境下,对方的包围无异于一道人墙,反能保命。

是这时候,棣军才发现,原来覃军被他们打得四散零乱,不过是表象而已。实际上,他们一直遵守着某个阵法在走在算。而最可怕的,是他们根本不知道对方下一步要走的是什么路子。而那个棣军所惧之人,之前看见他未曾来得,他们松了口气,如今才发现,原来他不上战场反而更是危险。

便是这时,远方烽火熊熊,浓烟漫天。

棣国全军皆是脸色一白,显然,这场大火让他们想起了不愉快的经历

赤霞之战。

即墨清擅用虚实,擅以谋攻,最擅便是用火。尤其对方对这火还有些阴影,能够借此使得对方心慌意乱,何乐不为?

这时,人群中传来一声重物坠地的闷响

是棣军主将从马上跌落,枪头从他的胸前没出,他至死都是不可置信的模样,保持着这般双目圆睁的惊讶摔落下去。银枪不动,串着的人却倒地而去,于是后边现出一个男子,眉目如削,满眼意气。

宋歌轻笑收手,血珠顺着枪尖被甩出一道红线,血色落进去沙地里,地下又多凝结一块。

怎么会这样?

主将落马,棣军一时群龙无首,强悍的作战部队在这一刻颓然下来,即便面对着的是看起来比己方寡弱的覃军,亦是底气不足。尤其对方愈战越显骁勇,似乎有着十足底气。那份底气是来自于必胜之志,是来自于战心。

届时,棣军之中一男子双目通红,结了血块的发丝粘在脸上,他猛然回头望向城头之人。男子是个老兵了,多年战场厮杀下来,地位虽不算太高,在军中亦有威望。手执阵旗的那个人,他认得,看得分明,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倘若不是他,棣军断断不会如此

一眼之后,将视线从地下尸体之上收了回来,那是他的胞弟,这是弟弟第一次上战场,年纪轻轻,却不想死在了这个地方。于是咬牙,目呲俱裂,抬手拉弓搭箭,系列动作一气呵成,箭矢划破空气直直向着那人而去

寒芒如刺,在他的眼瞳里一点点被放大,即墨清实在是淡静的模样,波澜不惊,就那么看着箭矢袭来。却在将要利芒刺穿他的皮肤的前一刻,微微将头侧了一侧。

于是箭矢划风而过,携着肃然杀气刻骨恨意,直直落空了去。

眼神一扫,那个放箭之人却早被覃军围攻卸成数块

覃军愈战越显骁勇,似乎有着十足底气。

那份底气是来自于必胜之志,是来自于战心,是来自于城头之上那个男子。

因他在他们的身后,是以,他们相信自己会赢。

覃军定然会赢。

却说之前传来火光之处。

那儿是趸苛港,其为棣军往来通商最为重要的一处运营之地,亦是即墨清此番埋下虚招的地方。港口很好,那儿有水,且深得很。他便是借此使得对方戒备,却最后走了别的地方突袭。水确然好,可以隔绝对方军队,只是,它却无法焚毁敌军所需物资。

而隔绝只是一时,或许能使其心慌趁机攻上,但若双方差距悬殊,结果还是不利。他们相较之于棣军,确是弱了一些。

在站起之初,即墨清便派了人假装伏击棣军贸口,贸口距离趸苛港并不算远,亦是个商业繁荣之地。他便是一次骗使棣军在贸口处修建工事建立封锁线。让棣军误以为他们是要在贸口下手,是以想趁他们来时加以围歼。

却不想他们只虚晃一招,却是绕远路渡了松芥河。松芥河成环状,几乎围绕了整个贸口,今日站起,于是覃军突袭,从后边对其开火借助风里染毁趸苛港,将其所有防备皆全气毁去,一网打尽。棣军修建的封锁线,没有困住覃军,却是让他们失去了唯一一条逃生水路,最后困死了他们自己。

不过这也不错不是?至少没有使他们苦心修筑的工程完全失去作用。

十九,棣军大败,元气再度大损,撤回边防之外。

不日,昆嵩一战之威传遍整个大覃。

然而谁也都晓得,昆嵩于大覃而言,算是地处极北,又因路遥难行,与哪里都不接近,是以消息也难得传出去。此番消息传得这样快,要说无人扇点,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百姓到底是百姓,当他们听到这样好这样振奋人心的一个消息,哪里还有别的心思去想着那些弯弯绕绕?又或者说,人们总是惯于给自己所见到的一切找理由。

比如,此战之壮,实扬大覃国威,故而传播速度快些也是正常的事情,毕竟这样的战事喜事,谁都爱说,谁都爱听。

可他们爱听,有人却不爱听。

虽然真要讲来的话,那人才应当是最爱听这样事情的才对。

毕竟,这天下可是他的,这土地臣民,都是他的。

“啪”

晶莹,胎薄,颜色淡而厚重,半点不失皇家贵气,那是上好的骨瓷,杯中盛着的是百求难得的佳茶。茶汤滚滚冒着热气,将碎瓷拢在汤中,几点茶叶溅出,有一点落在那人明黄的衣角上,淡香袅袅,却难将室内染出半分清雅味道。

空旷的室内,对着桌上案折,皇上就这么突兀地笑出声来

“哈哈哈,好,好,好乱世出将,纵横天下……实在是好天师果不欺我。”

话落,笑泯,眼神刹然阴兀。

“既是如此,朕便更留你不得,昆嵩一军既心诚于你,朕便也再留不得他们。”

半晌,失焦的眸子极缓慢的动了动,黄袍男子阴测测地笑了出来。

像是想到了什么东西,面皮一扯,使人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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