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激怒

“你怎么会认识小陆？”古玥的问话没什么感情波动，就好像在问候一位久未见面的普通朋友。

说话就好办了，不怕你提问题，就怕你不说话！海乔觉得自己好像在钓鱼一样，鱼饵已经撒下去了，如果水中毫无动静，也就死心了，会尝试其他方法，而现在鱼正在啃食饵料，她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我爸和他以前是战友，演习场上救过他的命！两个人比亲兄弟还亲，从小我就认他做干爹了！”

陆浩明本是家中独子，可是每次别人问他家庭状况时，他都说自己上头还有个大哥，别人就误把乔爸当成他的亲大哥了，至于姓氏不同的疑点，被大家一厢情愿地解释成：一个随母姓，一个随父姓。

以陆浩明和古玥的关系，她铁定知道他有个姓虞的大哥，海乔边说边观察着古玥的反应，现在可以确定她认识陆浩明，接下来就是求证她和乔爸的关系了，海乔有预感，十有八九两人是认识的，而且关系非比寻常！

古玥又不说话了，似乎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

看来想在古玥身上得到答案已经不太可能了，海乔无奈地打开手机，翻出照片，开始在心里比对两条手链的样子。之前本想把乔爸给她的手链随身戴着，可海乔怕被古玥看到，思来想去，为了稳妥，还是把手链留在了家里。

突然，路虎来了个急刹，毫无防备之下，海乔整个人撞在了前排座椅上，作用力又把她弹了回去，手机被甩在了座椅上，屏幕上显示着古玥的皓腕和金灿灿的手链……

海乔慌里慌张地捡回手机，按黑屏幕，毕竟是偷拍的照片，做贼心虚的她怕被古玥发现，看向前方的目光躲躲闪闪。

奇怪，前面的道路笔直且平坦，没什么特殊路况，高速路上也没有行人和电瓶车之类的，这脚刹车来得毫无理由呀，而车子依然在行驶，只是速度降了下来，而且切换到了最右边的车道。

就在海乔迷惑不解时，发觉后视镜中，古玥正用犀利的眼神盯着她，海乔只觉得浑身发冷，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你到底姓什么？‘虞陆‘还是‘虞’？”古玥的问题很突兀，很急切！

“我姓‘虞’，因为妈妈姓‘陆’，所以起名字时用了四个字。”

古玥通过后视镜上上下下地把海乔打量了个遍，又重点盯着她的脸看了又看，才缓缓地收回了视线。

“你爸是虞佑庭吧……他……他……可好？”古玥的声线发紧，说出来的话带着颤音，声音中压抑了太多东西，简单的两个字“可好”，沉重得一如人生，如度过了千百年岁月：漫长、艰辛、痛苦、渴盼、欣喜……

异常的举动已经说明了一切，答案呼之欲出，可海乔还是不死心，她想知道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潜意识里她不愿接受事实，于是她决定撒一个弥天大谎。

“不太好。我爸整天在家无所事事、游手好闲。最烦人的就是他一见我就唠叨个没完，说起话来颠三倒四的。我怀疑他有些老年痴呆的前兆！”海乔尽可能表情自然地编着瞎话，心里暗暗对满天神佛忏悔：各位上仙，我还是小女孩，童言无忌，童言无忌，我也是在探寻事情的真相，以后有机会定去庙里多添香油。

海乔移到后排中间的位置，上半身略微前倾。通过前排座椅中间的空挡，她可以更好的观察古玥的反应。

古玥虽然没说什么，但是握着方向盘的手青筋暴露，似乎能听到手心与方向盘皮革的摩擦声，看来内心并不平静。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海乔决定把谎话进行到底，再下一剂猛药。

“其实我觉得当初我爸就不该从学校提前退休。问他原因也不说清楚，就说是工作上遇到了问题。有问题、有困难，解决就是了。临阵退缩还能叫男人吗？歌里不是也唱过吗：像什么'好男人不能让女人受一点点伤'了，还有'男人站直别趴下，有泪不轻意的擦'。这不都是榜样吗？我要是找男朋友，才不找他这样的，太怂了……”

话还没说完，古玥突然向右急打方向盘，紧接着一脚跺在刹车上！路虎车的轮胎和柏油路面剧烈的摩擦声尖锐地刺激着耳膜！轮胎甚至冒出了白烟，柏油路上留下两条长长的深色刹车痕，路虎停在了高速路的应急车道sh乔措不及防，即便坐在座椅上、人还是横着飞了出去，头和肩膀撞在了左侧的车门上。她以为出了车祸，来不及揉撞疼的地方就抬头向前张望，前面空空如也，既没车也没人。

她不解地看向古玥，两人对视的一瞬间，海乔害怕了。

古玥纽着身子，转过头瞪着海乔，她双眼通红、牙关紧咬，就像一头母狮子随时要扑向猎物一样。这一瞪足足持续了30秒！可以看出她在极力控制着已经在“暴走”边缘的情绪！

海乔把身子后仰到极限，整个人恨不得缩到真皮靠背里，她一动也不敢动，直觉告诉她只要自己再说一个字、再动一下身体，古玥就会不顾一切地扑过来把她撕碎！现在海乔知道了，不管是爱也好、恨也罢，古玥对待乔爸的态度是极其认真的。这是一种偏执的、霸道的，不允许别人妄加评论的态度！

车内的两个人谁也不说话，寂静的气氛令人窒息。

终于，古玥缓缓地转回了身子。路虎车又启动了，回到了正常的路面上，但行驶速度比之前慢很多。

海乔害怕得要命，咚咚的心跳声一直在耳边回响。她偷偷的看了一眼驾驶位上的师父。

古玥依旧默默地开着车，肩膀有些下沉，整个人显得很颓然，像泄了气的皮球。她空出一只手，不知从哪儿掏出盒烟，点燃后深深的吸了一口，又吐出烟雾，几下之后车内就朦胧了。

海乔本不想发出任何响声的。可是车窗是关着的，烟味熏得她喉咙突然好痒，终于还是没能忍住，捂着嘴，咳出了声，她偷偷地暼了眼古玥的背影。

前排的古玥毫无反应，可紧接着四扇车窗依次降下了一半。早晨清凉的空气顿时吹进了车内，烟味很快的随风散去。

从那以后直到驻地，师徒俩再无对话。

车子在停车场停稳后，海乔打开车门，下车之前，她对着古玥的后背轻轻的说了句：“对不起，师父！”

古玥依旧坐在驾驶位，没有一点下车的意图。

海乔在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看来这次真的把师父得罪了，估计明天自己的带飞教员就要换人了吧！虽然没迟到，但自己依然会在公司恶名远扬！“某某新乘，带飞第二天就把师父气得换人了。”这个话题似乎比迟到还要引人八卦！

关上车门、刚要离开，古玥叫住了她。

“虞陆海乔，你用不着这样试探我。我和你父亲的事，等你放单飞后我会原原本本的告诉你。在这之前，我希望你不要胡乱猜测而影响你的带飞，更不要去向你父亲求证，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古玥说完后再也不看海乔一眼。她独自一个人坐在车里，夹着烟的手从车窗里伸出、无力地搭在车外。一双眼睛毫无焦距的看着前方，任凭两行热泪无声地流过脸颊，全然没了铁娘子的飒爽英姿，更像是一个被人抛弃的深闺怨妇！

海乔浑浑噩噩的走进准备室，她不记得准备会上乘务长说了什么，大脑好像停止的运转，整个人好像变成了没有思维的行尸走肉。还好，今天的组里又有小郑哥，他帮海桥弥补了很多。

整个准备会古玥都没有参加，直到最后一刻她才坐上了进机场的车。所有人都看得出她心情不好，没人敢跟她说话，怕触了霉头！

航班上古玥依旧和海乔推一辆饮料车。两个人都有些昏昏噩噩、神不守舍，而且彼此都在避免着眼神的交流。两段航班就这样别扭的飞完了。

回到家后，海乔看到化妆台上的手链，想起手机里还有好不容易偷拍的照片。其实比对手链已经毫无意义，古玥自己都亲口承认两人关系不一般了，只要等到放过单飞，一切答案就会揭晓。

不过，海乔还是鬼使神差地调出来手机中的照片，唉，果然是一模一样的情侣款！唯一不同的地方就在原本应该是商标的地方，乔爸那条的标志被挫掉了，而古玥那条隐约可见刻着字。把照片放大、放大、再放大，终于看清，那是一个“虞”字！

海乔觉得浑身没劲，什么都不想做，她妆也不卸、制服也不脱，直接仰面朝天的躺在了床上，烦躁地把挡在眼前的碎发拨走，自己已经陷入长辈的感情泥潭，有些甚至是他们之间不能说的秘密！都说女儿是妈妈的小棉袄，海乔最关心的是乔妈对这件事的态度，从之前那通电话来看，她对此事毫不知情。

有心把自己发现的秘密告诉乔妈，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老两口已经相敬如宾地过了大半辈子了，为什么非要破坏这份幸福呢？

要不，索性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让这个秘密烂在自己心里？可要是这样，海乔又觉得不甘心，不是为自己，而是乔妈！从小到大，海乔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都在告诉她，乔妈对乔爸的爱无与伦比的真挚，可这个男人真的值得乔妈无私的奉献吗？

其实一个男人婚前处过一个或者数个女朋友都很正常，海乔也能理解，可为什么对妻子要彻底隐瞒过往的经历？是对前女友藕断丝连、无法忘怀，还是因为辜负了前女友、自责逃避……

乔爸对乔妈的爱是真心的付出吗？有没有可能他把对古玥的歉疚回报乔妈的身上？如果是那样，乔妈是不会接受的，其实乔妈和古玥有一点很像，她们骨子里都是骄傲到极致的人。

海乔有些埋怨乔爸，无论什么理由，男人选择隐瞒的那一刻，就是对妻子的不信任，至少他不肯相信妻子能理解他！

以前乔爸在海乔心中是完美好男人的典范，海乔曾在心里偷偷对自己说，以后找男朋友就按照乔爸这个标准来，现在她突然觉得乔爸的光辉形象离自己越来越远了，她像一叶孤舟毫无目的地漂流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之中，原来给自己希望的港湾突然变得未知、陌生……

海乔知道，这种感受有个专用名词：“信仰崩塌”！就好像一个狂热的追星族，突然发现自己愿意为其付出一切的明星在现实中满身缺点，恶习难改！悲伤，后悔，失望……所有负面情绪最后会凝聚成一把烧得通红的烙铁，把两个字深深地烫在脸上：活该！

……

夜里，窗外下起了雨。雨很大很急，却没有电闪雷鸣。大颗大颗的雨点从阴沉的、墨蓝色的天空中无声地落下，只在最后撞到各种障碍物时碎成无数水滴，发出成片的噼里啪啦。

越来越多的雨水透过纱窗打进屋内，窗台被淋湿，地板上也开始有了水渍。屋里的主人对这些毫无察觉，一个身材高挑匀称的女孩穿着空姐制服仰面朝天地躺在床上，两条腿却垂在床外，一只脚上挂着高跟鞋，另一只上却什么都没穿。

海乔在胡思乱想中沉沉地睡去，她呼吸急促且沉重，脸色潮红，额头滚烫得要命！有点医学常识的人都会立刻发现：她在发高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