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很快上来，端菜上来的不是马叔，是马婶。

马婶倒是一个很干练的妇女，满脸堆笑，一边把几盘花花绿绿满满当当的菜放在桌子上，一边说：“小宁，带你同学尝尝我的手艺，平常请你爸你妈来吃饭还请不来……天也晚了，你们赶紧吃，吃完回家做作业去！”

马婶说的明显比马叔正常多了，不过，这种正常反而让我更尴尬，或者说惶恐不安了。

我“嗯嗯”敷衍着马婶，一边给叶茗雨和小巧分碗筷，不知道自己的耳朵突然为什么这么“尖”，在嘈杂的人声中居然听见回到厨房的马婶说的一句话。

“哎我说老马，小宁今天奇怪，怎么带同学出来吃饭，会不会和他爸干仗啊，不是离家出走吧？你要不要告诉老宁一声？”

我的心一紧，一边感叹马婶想象力的丰富，一边担心不靠谱的马叔这次会非常靠谱地告诉我爸我带了两个女孩到他小饭馆里蹭吃。可是，马叔似乎并没有回应。

我就在这种心事重重中开始和两个女孩吃饭。

自然，饭桌上全是小巧叽叽喳喳的声音，以至于我最后忍不住说;：“你像不像个女孩？吃饭的时候还说个没停，将来你肯定嫁……”

话没说完，小巧的筷子伸过来狠狠地敲了我的手背一下，我哎呦一声，瞪着她就要发飙。叶茗雨抬起头来，说：“你俩怎么啦？从早上闹到晚上，不是冤家不聚头吗？”

我一口饭差点噎死我自己，没想到叶茗雨冒出这么一句话来，这句话在我的心里是有几分暧昧几分尴尬的，难道她认为我和小巧之间有什么事吗？我吓得一哆嗦，赶紧撇清：“不是，我就不喜欢有人吃饭的时候老讲话！”

小巧有点不依不饶，用筷子指着我：“我还不知道!要是说话的是茗雨，你肯定说听着她说话吃饭都更香！”

我再次噎住，偷眼看叶茗雨的脸。

叶茗雨脸色似乎红了一下，转头看着小巧，说：“你今天尽胡说八道了！宁帆是我同学，你也是我同学，都是我的朋友……”

我看见叶茗雨说这番话的时候脸上全是真诚的表情，但她的真诚却像一把锥子在我的内心深处狠狠刺了一下。我终于明白了一件本该早就明白的事，那就是，我在叶茗雨的心中其实和小巧一样，只不过是普通同学而已，或者至多是一个普通朋友。我对她一直是自作多情，那些自习课上头碰头的学习讨论，那些在我看来你侬我侬的课后闲聊，在叶茗雨那里只不过是普通同学之间的正常交往。

自作多情，多么痛的领悟！

想到这些，我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开始了无生趣了。

但是，我知道自己已经无法逃离。叶茗雨就像一个甜蜜致命的陷阱，明知道深不见底，明知道可能窒息而死，我还是不愿意爬出来。

吃完饭，我叫叶茗雨和小巧先到外面，我神秘兮兮地穿过油腻乌黑的桌凳，进了小饭馆的后厨。

马叔两口子正在吃饭，抬头见我进来。马婶说：“小宁吃完啦，婶的手艺还可以吧，下次一定叫你爸妈来，哎呀，你也得回去了，都几点了，你爸妈该急了，你这孩子，不能老让爸妈担心……”

我“嗯嗯”地敷衍着马婶，生怕再说出什么我不喜欢听的话来，眼睛看着马叔，嗫嚅着说：“马叔，今天晚上的事……”

马叔含着一口饭，鼓着腮帮子说：“怎么？你婶叫你回去你还不回去？你不是来说饭钱的事儿吧，你要说你就得挨揍……哦，知道了知道了，你放心，我不告诉你爸妈，哈哈！”

面对着马叔这样的耿直大叔我也是很无奈，我妈对他的评价实在是非常中肯，不过，他既然说了不会告诉我爸妈那就一定不会，这一点，我莫名地相信马叔。

我有点灰溜溜地出了小饭馆，刚到门口又听见马叔在后面喊了一嗓子：“小子，下次不方便还可以带到叔这儿来，叔帮你保密，哈哈……”

我一脸黑线快步走了出去，心想我请个女孩吃饭倒好像弄得做了贼似的，这什么世道啊！

我一出小饭馆的门，才发现外面居然下起了小雨，叶茗雨和小巧在马路边等着我，看我出来，叶茗雨说：“刚才你和老板说什么啦？看你脸色有点奇怪……”

我说：“没有什么。”我把叶茗雨的这句询问当作是她的我的关心，心里有了一丝感动。没想到一旁的小巧说了句话，我差点跳起来踢死她。

小巧说：“茗雨，别磨叽了，下雨了赶紧回家！宁帆肯定为他这顿饭钱发愁，说不定在那求老板呢，哈哈！”

叶茗雨在细雨中笑了，突然举起手掌对着我，说：“谢谢你啦，宁帆！陪我们玩，还请我们吃饭，咱们是好同学，好朋友！”

看着细雨中叶茗雨那只小小的白白的手掌，我抬起手，和她拍了一下，她掌心微凉，却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柔腻和温暖在那一瞬间传递过来，让我的心微微一颤。

叶茗雨和小巧走了，我呆立在雨中，一直到她们隐没在黑暗中。

我一个人跑回家，沿着湿润的桑城街道往纺织厂家属区的那条巷子跑去。

在一个十字路口，我突然停了下来，我看见那条窄窄的小路，小路遍那栋矮矮的小楼房。

就是在这里，叶茗雨看见她妈和一个男人从那栋小房子里出来，她哀伤无奈的眼神深深印在我脑海里。

我走近那栋小楼，抬头看看这栋黑白色的建筑，窗户和门都紧闭着，没有灯光，一片黑暗。

我突然想，我要做一件了不起的事，为了叶茗雨。

雨一直淅淅沥沥下，我跑回家时，我爸和我妈自然还没有休息。见我进来，我爸咬着卷烟，恨恨地说：“你一天野到哪里去了？知道要回来？！”

我小声地说：“去同学家复习功课了……”我爸把烟卷一吐，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骗鬼吧，你！”一边说一边进房间了。

我妈开始唠叨起：“你看看，一身都湿透了！感冒了怎么办？赶紧去洗个澡……哎，你吃完饭了没？”

我说吃了，不敢看她的眼睛。

那个雨夜，我照例翻来覆去睡不着，满脑子都是白天的情景，小巧已经被我自动过滤了，只有叶茗雨的音容样貌在我的脑海里翻滚、煎熬，和她在一起的每一个细节都一一呈现，同时十万个为什么如潮水般涌上我的心头。

今天她笑了几次？皱了几次眉？那一刻，她为什么皱眉？

那一刻，我为什么那么粗鲁笨拙？她一定注意到了，会心里鄙视吧。

她为什么强调我们是好同学、好朋友，这是要提醒我不要有非分之想吗？

……

我的心已经不能完全安静下来了，但所有的为什么最后凝成一句话：

我要做一件了不起的事，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