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一等，从傍晚等到入夜，又从入夜等到深夜，依然没有人来。

狗子和守田坐得打哈欠，小玉倒没打，只是提心吊胆时间长了，也有些倦意阑珊。我们的店里，就一盏灯亮着，摇摇晃晃，我也有些撑不住了。

守田抱着手，眼睛似睁未睁，上身以一个极其缓慢的速度往前倾，直到倾到一个快失衡的角度时，猛一个激灵，坐正身来，眼睛也一下睁了开。

我心头想笑。

守田又打一个哈欠。

“这么晚了，老爷子应该不会来了吧？”他说。

狗子从臂枕上抬起头，两眼惺忪：“不会来了，应该都快子时了。”

我舒了口气，瞥了小玉一眼：“去睡吧。我看，可能老爷子与人谈事情谈得晚了，将就就在悦来客栈住下了。这大半夜的，肯定不会来了。”

说完，小玉“哦”一声，拖着疲惫的身子，率先回屋。

我：“守田也去吧。”

守田没精神回答我，也跟上去。

狗子好像想要起身，但看我没动，又坐回去，问我：“你不睡？哦，你今天值夜。那什么，夜里还凉，你要不想烧火的话，我屋里还有一床褥子。”

我：“你说，老爷子去城北到底干嘛？”

狗子本来正准备起身回屋的，听到我这句话后，再一次坐下来，忽然间睡意也减去了许多。他说：“这我倒想不明白。不过我刚刚想的是，你说佟老爷子和陆本忠如今这微妙的关系，他还去陆府，怕不是拜访那么简单吧？”

我盯着狗子看了几眼。

看来，他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我：“自然。我觉得，怕是为了上次的那个事情来的。”

狗子沉默。

他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事情。

我两手握着茶杯，还盯着狗子：“那悦来客栈的旁边，是天策卫的军营。”

狗子：“……”

我：“我刚刚才想起来的。”

狗子又沉默了一会儿，这次终于站了起来，一边说一边往后院去：“这事儿咱就不管了，而且重点是管不了。睡吧，搞不好明儿一大早老爷子就来了。”

我点头。

其实这也正是我想交代狗子的事情。

我：“帮我把褥子拿出来。”

狗子回头看我一眼，没再说，回屋去了。

……

这个江湖，有很多事，是大多数人都所不能及的，更遑论我们。我想起那夜天策卫那个幕后的军官对我说的，很多事，谁也保证不了。因为任何一件事情的结束，都不会有那么容易。或许，这就是佟总镖头来京城的原因。

当然，也像狗子说的，那些事，我们管不了。

我们唯一能管的就是，想办法把为了另一件事而来的佟总镖头打发走。

这件事，倒是我们所能及的了。

果如狗子所说，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人来敲门。不过来的不是佟总镖头，而是之前见过的悦来客栈的四叔，来意如何，暂时还不明了。

人来时，狗子已经起了，我正在收拾屋子，而小玉还在屋里梳妆。

守田开的门。

四叔一进门，与我和守田分别微笑打了招呼，最后直接走向狗子，模样倒是亲切得很，至少表面上。他说：“小赵掌柜倒是让我好找啊，昨日在临丹阙没见着人，伙计们说可能在这边，这不，一大早我就来叨扰了。”

狗子回着笑，拱手：“四叔啊。这边有点事，所以暂时过来了。”

四叔也很礼貌：“理解理解。”

理解什么，倒又让我们仨不明所以了。

狗子露出疑惑的表情。

四叔：“嗨！佟总镖头来京城，小赵掌柜既是佟家的人，自然是要准备准备了。”说着他突然有些愧色，“哦，我这次冒昧打扰，不碍事吧？”

狗子摆手，却说：“四叔都知道了？”

四叔：“京城谁不知道？佟总镖头近年可很少露面了啊。”

狗子没说话。

但这四叔的来意，怕是很明显了。

精明如狗子，自然也看了出来。他眼珠一转，招呼四叔坐下，随即便是打起了官腔：“不知四叔这回来，是为了什么事？只要办得到的，尽管说！”

四叔看了狗子一眼：“还不是为了那个事。”

狗子：“那个事啊。”

狗子神情有些古怪，似笑非笑，却让我总感觉有股子奸诈在里面。头次许家钱庄拒贷的事情，他显然是耿耿于怀的，虽然不是这四叔做的主，但“那事”办成了，获益的不也还是许家。所以，狗子开始起小心眼了。

四叔有些急：“怎么？”

狗子模样做足，颇感遗憾：“老爷子忙啊，这事怕不好说。”

四叔正要说什么。

狗子摆手：“四叔您也看到了，老爷子自打进了京城的地界，走东访西，一刻也没有停过，就连我们小姐他也没来得及过来看，是吧？”

四叔皱眉。

情况，也的确和狗子说的一样。

狗子继续说：“实不相瞒，佟老爷子如今忙前忙后，搞不好还在气头上，我可不敢用这点小事去叨扰他老人家啊。不过，四叔啊，许家家大业大，怎么不直接去与佟老爷子说呢？我觉得，老爷子兴许会卖这个面子的吧？”

四叔脸有些难看：“这不是想要你帮忙牵线搭桥嘛，成功率会大点儿。”

我听得想笑。

狗子这么说，明显就是告诉人，佟老爷子不好说话，你要牵线搭桥必须得通过老子。恐怕，也是因为佟老爷子脾气不好的名声，人才会想着通过狗子来牵这个线的。这样一来，倒让狗子牵着走了。

狗子再次露出遗憾之色：“这要前一阵，也许好办；这会儿，难办啊。”

四叔抿唇不说话。

狗子的这个“前一阵”，恐怕意有所指。四叔必也是精明人，不可能听不出来。他想了想说：“既然如此，我也只能如实禀告我东家了。”

狗子起身：“对不住了，四叔。”

四叔也起身欲走：“无妨。不过，若有机会，还请……”

狗子：“一定。”

四叔没再说。

人走后，狗子看了看我和守田。

“坑我一把，还想从我这捞便宜呢？门都没有！”他嘟囔说。

我笑：“那你想捞什么便宜？”

狗子也笑，往门口看了一眼，仍然有一股说不出的狡诈：“说不定有便宜捞呢……行了，把小玉叫起来吃早饭吧，一会儿她爹该来了。”

……

正午，佟老爷子依然没来。

狗子昨天就没去酒楼，临走也没交代好什么，这会儿等不下去，只能先回酒楼处理一些事情。于是，就只剩下我们三个人继续留在百货行。

小玉没心情做生意，把账房的活儿交给了我，一会儿到前面走走，一会儿又回屋里不知道干嘛，我想，她的心情应该很忐忑。守田倒无所事事，或许，如他的身世，应该不会理解这种想要突破家中束缚的感觉。

他爹很早就去世了。

百货行的生意不多，大多都是订单，只有偶尔一些过路的进来瞧瞧，或是邻里街坊来打个酱油买个醋，很清闲。如此，我便与守田聊开来。

我问他：“你娘那边怎么样了？”

“身体还好。”守田只回了我四个字。

我知道守田不太想说，只好改口：“对了，你前边说你想出去走走，有计划了么？反正现在不回河南就没事了，或者，先去看看你娘？”

守田叹口气：“还没有。现在去看我娘也不是时候。”

我没说。

守田摆弄着墙边的货架，边说：“这会儿没什么理由走，要不然，狗子会觉得我和他闹脾气。再看看吧，或许，就有你们说的契机的。”

我：“契机。”

守田：“是啊，契机。”

契机是狗子说的。他当初说，我们误杀人而不得已跑路，或许就是一个上天给的契机。现在看来，似乎没有错，如果不是因为来了京城，他肯定不会成为今天的这个样子。不说变得如何，至少，有了高瞻远瞩的人生计划。

而我和守田呢？

似乎依然没有等到真正属于我们的契机。

我笑了笑：“会有的。搞不好，佟老爷子一来，把小玉带走，银子也带走，到时候，咱们几个怕是又得重新起家了，离开京城也说不定。”

守田也笑了笑。

正笑着，狗子回来了。

与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老汉，看年龄怕有五旬还多，但身子挺硬朗，衣着普通，有些地方打着补丁，还有洗了很多次的痕迹，整个看去，若衣上有些泥的话，还以为是田间种地的老汉。狗子悄悄跟我说，别看这老汉土里土气，但荷包鼓得很，怕是哪里来的暴发户，他俩正在谈一笔大生意呢。

狗子一边招呼我泡茶，一边还让守田做饭，看样子是准备请人在这里吃饭。他说，这是他从酒楼带过来的大客户，搞不好，咱们要发。

我不解：“在这里吃饭？”

狗子低声：“老汉要求的。说深入合作，家里吃才能增进感情。”

我：“你信了？”

狗子瞥我一眼：“你看他腰间那块玉，有钱是肯定的。”

说完狗子一边笑着一边迎上去，倒似乎真的和这老汉攀上交情了。正当我还不太闹得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小玉因为听见动静从后面出来，只是一看到案前坐着的老汉，突然表情剧变，呆了半天，最后才喊出一声爹。

狗子眼皮一跳，我也是。

然后，我俩一起重新审视了一遍这个所谓的“暴发户”。

“……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