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在去西藏的火车上，这是我第一次去西藏。西藏对于我来说是一个神奇的地方，也是我这些年来魂牵梦绕的地方。虽然时常在梦中与她不期而遇，但是俗世的忙忙碌碌一直阻隔着我与她的相见。说起来也很奇怪，我渴望去西藏，但内心深处却又有一种很抗拒的力量。
抬头望向窗外，蜿蜒的列车在一望无垠但略显荒凉的高原中呼啸而过，这条堪称奇迹的铁路确实称得上是天路，在荒无人烟的高原，一条蜿蜒的大道一直延伸到天边的尽头，他雄踞在高原，踏破重重雪山，仿佛要一直冲破生命的禁区。
窗外是亘古不变的雪山，皑皑的白雪将他分割成灰白的两半。灰沉沉的天空飘荡着几片乌云，几乎使得远处的草原都看不真切。快要下雨了吧，我将头倚在窗口这样想着。
这次从北京出发来到西藏，一方面是工作的需要，另一方面则是心中有些烦闷，想出来散散心。我是一名退伍转业军人，十年以前当过兵，因为在执行一次任务的时候不小心摔到头部，造成了局部性失忆，说实话，我对那几年发生的事情确实已经没有一点印象了，现在知道的事情都是听我女朋友说起的。
受伤复原后在政府的帮助下留在一家不大不小的报社当编辑，这次我接到了一个去西藏那曲军分区采访的任务。听说那里的边防官兵生存条件特别艰苦，常年与严酷的自然环境斗，与病魔斗，报社想深入了解并报道一下当地的情况。从北京乘车到西宁，然后转车去拉萨，再到采访的地点，顺道沿途感受一下当地的风土人情，这是我原本的计划。
可没料到，还没到西藏，就有点高原反应，头有点晕，感觉身上没什么力气。呼吸也有些困难，总感觉上气不接下气。吃了一点早先准备的含片，身上才稍微好过一点，但还是有点昏昏沉沉的感觉。
硬座的车厢很挤，空气也很沉闷，我坐的位子是靠窗的，四人一排，旁边是一个中年人，对面是一对老年夫妇。火车走走停停，我也是浑浑噩噩，也不知道到了哪一站，车厢的人也是走了又换，我都没有心情去留意太多。
“大哥，这里有人坐吗？……大哥！”一道清脆的女声把我惊醒。
我斜眼望去，走道里是一位女孩，拧着一个背包用乌黑的眼睛望着我，似乎是对我说话。我用手指指指我，投出疑惑的目光，意思是跟我说话吗。那女孩明显楞了一下，然后指指我身旁的座位。顺着她的手指看去，我才发现我身旁的座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空了，大概是下车了吧。我摇摇头，表示没有人，便转眼望向车外。只听她说了声谢谢，然后就坐在了我身旁的空位，把包放在我俩的中间。
“大哥，你这是要去哪里啊？”她仿佛是个自来熟，而我身上实在是不舒服，也没心情跟她说话。不过说实话，出门在外，对于过分的热情，我一般是尽量保持谨慎，这是我多年保持的习惯。
大概是见我没回应，她有些不自在，提高声音道：“大哥，第一次来西藏吗？”我耳膜感觉到一阵剧烈的震动，虽然我承认她的声音确实很好听。我转过头，正好迎上对面硬座上一男一女两位老人的微笑的目光。老人年纪都在七十左右，头发花白，但精神健硕，穿戴整洁，手挽着手坐在一起，大概也是来旅游的。我正准备对女孩说你烦不烦啊，不过见有老人在，也不得不注意自己的素质。我不好发作，只得无奈地点点头。
没想到女孩的下一句足够让我晕倒，只听她自言自语道：“哦，忘了你不能说话，对不起啊！”然后飞快的用她的纤纤小手向我打起莫名其妙的手势，看这样子估计是手语之类的。
这下我实在是受不了了，我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说道：“对不起，你能安静一些吗？”只见她的手瞬间停留在空气中，脸上迅速地升起两朵红云。世界也终于归于平静，我开始松了一口气。
一路无话，我靠着车窗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但这份沉默不久便被打破了。“看，那是唐古拉山。在我们藏语中就是高原上的山。蒙语中叫做雄鹰也飞不过的山！”我不自觉的往外望去，只见濛濛的细雨中，连绵起伏的高山直插云霄但又仿佛近在眼前，远处稀落的草原中偶尔有成片的水洼点缀其中，隐约中有几只牦牛在奔跑。火车在蜿蜒的高架桥上匍匐前进着，遥想当年这些铁路的建造者不知道历经了多少艰难困苦，才能在这一片贫瘠的土地上完成这样的奇迹。
“姑娘，你是本地人吧？”对面的老人问道。”是啊，我是土生土长的那曲人，哦，那曲是我们那的一个县”。这女孩也不认生，见谁都有说不完的话一般。”您二老是第一次来西藏吗？“
”是啊，不如你给我们当导游怎么样。“
“哦，这样啊，真是可惜呢，这次我还有些事情要去办，很遗憾我可不能当你们的导游，可是跟你们讲讲这边的一些事情还是可以的。”女孩有些失望道。
于是只听到她滔滔不绝地讲起当地的传说，我断断续续听到些什么神山，什么天湖，还有格萨尔王的传说，三人有说有笑，偏偏我却无法融于其中。我习惯了寂寞的旅途，说得不好听一点，我不太相信人，也不太喜欢接近人，这是性格使然，无法改变。
一觉醒来，天终于是黑沉了下来，车厢内亮起了灯，大概已经过了晚饭时间，我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八点五十分了。我实在是没有胃口吃东西，但却觉得肚子里空空的。
“大叔，你还没吃东西吧，这里有点饼干，你吃吗？”身旁的女孩手里拿着一瓶水和饼干问道。
对面的老人也劝道：“小伙子吃点东西吧，不吃东西身体更吃不消的。”
我报以善意的一笑，正好肚子实在也是饿得厉害了，顺手接过女孩手上的东西说了声谢谢。
“大叔，你没发现你笑的时候很好看吗？”我没想到她会突然来上这么一句，愕然望向她，这女孩大约二十左右，披肩的长发上戴着一支发箍，眼睛扑闪扑闪的，笑起来嘴角的酒窝若隐若现。一身白衣短裙，打扮得很时尚。
我说：“你不像藏族姑娘。“
她笑道：”为什么不像呢？我可是货真价实的藏族人哦。“
我摇了摇头道：”我也说不出为什么，反正跟我印象里的样子不一样。藏族女孩不应该都是穿着民族服饰的吗？“
她一下就乐了说道：”你还真土呢，凭衣服能看出来吗，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啊。再说我们藏族只有在特殊的日子才穿那些衣服啊。“
我有点不甘心强词夺理道：”藏族人的皮肤不都是带点高原红吗，没有这么白的，没有这么好看的好吧！“说完这句才知道有点说露嘴了。
她脸上果然一红道：“你这是在夸我吗？”
我不得不正色道：“实话实说而已，你可别误会。”
她狡黠一笑说道：“大叔，你眼里的藏族姑娘全都是放牧的吗？可能也有晒不到太阳的藏族姑娘呢。”
我无言以对，感觉自己今天话说得太多了，我决心沉默。大概也是没什么话题，她也没有继续说下去。车窗外黑漆漆一片，车内也很安静只听到火车发出的有节奏的哐当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肩膀突然一沉，感觉有什么东西靠了过来，定睛一看，才发现有一蓬黑发靠在我的肩膀。我下意识的便想拨弄过去，仔细一看，却发现原来是坐在我旁边的那个女孩，大概是因为太累了，居然就这样靠着座位睡着了，然后脑袋便靠在了我的肩膀。我不想引起什么误会，便轻轻拍了她的肩膀几下。她惊醒过来，有些尴尬，连声说对不起，我笑笑没说话。大概是有些不好意思，她挪动了一下身体，坐得离我远了些，又继续小睡。
过不多时，这次是我的胸口中招，她半边脑袋都靠在我的胸口，从侧面看去，她紧闭着双眼睡得如此的安详，似乎嘴角都带着一丝微笑，大概是梦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这姿势对我来说实在是太尴尬，所幸是对面的两位老人也熟睡了，我不忍心打扰她，垂在空中的手终于没有动作，任由她靠在我的胸口。
之所以没有推开她，是因为看着她熟睡的模样，我竟然想起远在北京的女友，曾经一起度过那么多甜蜜的时光，为何到了现在却这么绝情。我做梦都想不到为什么会这样，既然这样，我努力逼迫自己不再去想，想关于她的点点滴滴，但这不过是痴人说梦而已。
迷迷糊糊中，突然感觉到有些异样，我瞬间惊醒，第一反应就是有小偷。睁眼望去，果然在我面前站着一个长相斯文的年轻人，个头挺高，戴副墨镜，左手扶住行李架，右手正肆无忌惮的在我口袋里摸索着。大概意识到我醒了，小偷狠狠瞪了我一眼，转手又去翻旁边女孩的包。我轻咳一声，不动声色地踢了女孩一脚，她依然没有反应，兀自沉睡不醒。
这小偷的心理素质令我不得不佩服，大概是知道我们不是一起的，做起事来更加大胆了。而我也不是一个多事的人，只要与我无关的事情，我基本上是懒得去管的，也许这就是人性的冷漠吧。既然满车熟睡的人，或是视而不见的人都没吱声，我也装作没看见，任由小偷乱翻一通。这年轻人似乎没找到什么好东西，意犹未尽下又朝对面老人的包里翻去。我其实对那老两口蛮有好感，看他们这么大年纪出门在外也挺不容易，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朋友，他们没什么值钱的东西，给个面子吧。”
“管好你自己，少多事！”年轻人不曾想有人多嘴，气急败坏道。
“把你的手拿开！”
我见他如此嚣张，顿时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大吼一声。这下几乎全车厢的人都被惊醒了，纷纷朝我们这里望过来。
年轻人怒道：“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从身上摸出一把尖刀便往我刺来。我情急之下，用右手挡了一下，只感觉手臂剧痛。但那时也顾不上痛，我豁的站起，既然惹到了我，我也是不怕事的主，反手就与他扭打在一起，我防着他的刀乱刺，尽力去夺他的刀。我边斗边喊抓小偷，周围的人却没有一个帮忙的，大概是他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又或者是不敢上前。剧斗之中，我也不知道身上被砍了几刀，只觉得满身都是血，但小偷的刀也最终被我夺过丢在地下。我反过他的双手，右手环住他的脖子正准备架着他去交给乘警。
在这瞬间，突然从周围涌上来两个手上拿铁棍的青年，发疯似的向我扑来，看情形也是小偷的同党。我一脚踢开小偷，随手抓起不知是谁的行李包一顿乱甩。虽然豁了出去，无奈寡不敌众，顿时处于下风，身上又添了几处新伤，渐感体力不支。正焦急间，前方似乎是闻讯赶来的乘警正拨开拥挤的人群朝这边过来。心里正感觉松了一口气，突然感觉后脑一阵剧痛，有什么重物敲击在脑袋上了，记忆中最后的画面是一人提着一根铁棍，往相反的地方跑去，随后我便人事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