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葬
作者:独践雪径      更新:2020-04-27 11:38      字数:6052

我不知道到了哪里,我下马拍拍王子,在它耳边轻轻说道,“王子,辛苦你了,咱们就在这里分别吧,“

王子用头轻轻地挨着我的身体,仿佛知道些什么,久久不忍离去。我在王子的身上狠狠拍了一下,道,“快去找你的主人吧,再见了王子。“忍不住有些心酸,心想或许这是我与它的最后一面了。

我转过身疾步朝前走去,许久后当我忍不住回头时,王子依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神依然望着我的方向。

我心中一阵莫名的伤心,心想有时候,真的动物比人还忠心,虽然只是它的玩伴,但也好过人。

走了一阵,不见王子跟来,我才转而漫无目的的行走。正在这时候,马蹄“嘚嘚”声传来,一位头戴白色毡帽的藏人停在我的眼前。

我抬头打量他,依稀是次仁。梅朵曾经青梅竹马的人,后来我遇到过他,但当时我没有想起以前的一些事情,并没有认出他来。

他脸上一道长长的刀疤,面目依然成熟俊朗,十年的时间不见,我才发现他苍老了许多,头上盘起的辫子依稀有些泛白。

“真的是你,姓施的,”次仁大声吼道。

“次仁,你来这里干什么!”我道。

“哈哈,我来这里干什么,你问我来这里干什么。这里是我的家,这十年来我一直是族人的笑柄,有家不能回,在草原上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你问我来干什么。”

我道,“这关我什么事,这是你咎由自取。”

次仁怒吼道,“臭当兵的,要不是当年你夺走了梅朵的心,我哪里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听他说起梅朵,道,“你也没有见过梅朵吗?她去哪里了?”

“我怎么知道,她当年为了你去寻找一味什么药,此后就失去了踪迹,然后我去你们部队找你也没有任何消息。”

“不会的,部队肯定会告诉你的,我当年去了北京。”心里却是想起,难道是林欣封锁了我的消息,怕梅朵再找到我,我想以她家里在部队的权势,说不定真的可以做到。

次仁犹自自语道,“这些年来,我一直在草原游荡,寻找梅朵的消息,但她仿佛消失了一般,但我不相信梅朵死了,我一定要找到她。”

我不禁为他的痴情所动,虽然当初我们是情敌。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对梅朵确实爱得深切。

我道,“你为什么要干些打家劫舍的勾当,这也是你找梅朵的借口吗?”

次仁怒道,“怎么,不服,上次我就看你长得很像以前那个当兵的,给你偷偷跑掉了!”

“次仁,上次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你可知道你害死了多少人。”我想起桑杰爷爷的死,绝对跟次仁逃不开干系。

“我只伤人,从不杀人,他们的死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我怒从心起,猛的一下把他拽下马来。

次仁大吃一惊,正值心境大乱之时,浑没想到我会突然出手,整个跌在地上半天没有爬起。

我冲过去,拳头狂风暴雨般落在他的身上,次仁抱住我滚成一团,不时拼命反击,我疯了一般不顾章法,次仁一时也奈何不得我。若是平时论摔跤,我哪里是他的对手。

一阵过后,我手臂渐渐无力,一时的锐气消耗尽,次仁抢到先机翻身压在我的身上,拳头狠狠击打在我的脸上,我觉得喉咙一甜,喷出大口献血。次仁停止了动作,我们一起躺在地上喘气……

次仁也好不到哪里去,整个鼻青脸肿,这一刻我们竟然有些惺惺相惜起来。同样深爱着梅朵的两个人,在这一次宛如多年不见的朋友般彻底敞开了心扉。

“施易,你知道梅朵去了哪里吗,”次仁问道。

我道,“我十年的时间都是在懵懂中过来的,我失忆了,直到最近才想起过去的一些事情,但我隐约知道梅朵来找过我,至于去哪里我也没有头绪。”

这些年过去了,梅朵或许真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不相信,我那么辛苦怎么都要见他一面,无论是活人还是尸体,骨灰。”

“你是怎么做起盗贼来的,”我问道。

“说来话长,那年我为了梅朵,不顾家人的反对,因为这个事,我断绝了和家人的关系,族人耻笑我为了一个女人放弃一切。”

只听次仁又道:“后来我在草原流荡,落魄的时候遇到一个做盗贼的首领,被他所救,我感恩之下便做了他的手下,一边探听梅朵的消息。”

“不久以后,恩人首领在一次行动中受了重伤,临走的时候便把位子传给了我,但当时谁也不服,后来我不得不变得狠心,清理了几个叛乱的人,后来我立了规矩,在草原只可抢不可杀,也许危害不大,因此才没有遇到大规模的绞杀,堪堪混了这么多年。”

“那你这次回来干什么呢?”我好奇道。

“我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回来,隔着很远的地方看看父母亲人,我只要远远看他们一眼就好,再也不敢跟他们相认,这些年来,我已经错得没脸去面对他们了”。

我不禁为次仁的遭遇感到深深的同情,偌大一个汉子,可想而知心中的伤痛不比任何人少,看着他苍老憔悴的面容,真不敢相信是个三十的好男儿。

次仁又道,“当时我远远看到了你,阴差阳错地得了冠军,后来你跟卡哇走,我远远跟着你们。听到了你们的话,我才恍然大悟,你就是当年的那个当兵的。你也变了不少。倒是没想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后来你一人独自上路,我便追了过来,”

我道,“那个女人欺骗了我十年,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了,我与梅朵或许就毁在她的手上。”

“你有什么打算,或许家人早就原谅你了,你不进去报声平安吗,”

“算了吧,就当我死了吧,或者从来就没有这个人。”

有缘再见,这是他留给我的最后道别。

见他如此执着,我不好再劝什么,看着他落寞离去的背影,我忍不住感叹,这人执着一生,为了所爱的人,孤独地寻找着,等待着虚无缥缈的事,只为心底的一份期待,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是偏执,是洒脱,又或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跟次仁分别后,我心中一片茫然,走在荒凉的草原,我不知道到哪里去,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心里想着去找梅朵。也许是心情激荡下,我的病情又犯了,整个人晕倒了过去……

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但梦里是那么的真切,等我醒来的时候,梅朵就在我的身旁,她看着我柔声道,“你醒了啊,”

我惊喜的想坐起来说道,“梅朵是你,你怎么来了。”

“别动,你刚刚做了手术,医生说不能乱动。”

“我怎么了,”

“嗯,你突发肾炎,不过你放心,会没事的。”梅朵柔声道。

“梅朵,你肯原谅我?我没有完成我的诺言,去你家找你。”

“所有的事我都听说了,你是为林欣姐姐受伤了,所以送她来医院,当时情况紧急,换做是我,我也会这么做的,若是我喜欢的人连这个都做不到,为了见我而见死不救,那这个人也不值得我去喜欢了。”

“谢谢你的理解,梅朵,你肯原谅我,我真的太高兴了。”我重重地握住她的手,生怕她再度离我而去。

“其实那一天我一直在家门口等你,天黑了很久以后,我还舍不得回去,后来我还怕你出了什么意外,一路走了很远呢。”梅朵笑道。“当时我真的是很失望也有点恨你,但又想或许你真有什么事给耽误了。看来我真的猜对了。”

“梅朵……”我痴痴地看着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可想而知当时她是多么的失望,这段时间又是在如何焦急的等待中度过的。然而我一直没有给她半分消息,就这样对她放任不顾。

“后来你一直都没有来,也没有托人带个信什么的。但我天天在想,喜欢一个人不就是要互相信任吗,易,不怕你笑话我,但我当时心里真的好乱,我一时想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又或者是跟你的林欣妹妹好了。”

“梅朵,我……”听她娓娓道来,只言片语间感受到她心中对我浓浓的情谊,我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轻轻搂住了她。

“后来我实在忍不住了,跑到你们哨所去找你了。才知道那天发生了这许多事。易,所有的事情都过去了,我已经不怪你了。”

“我爱你,梅朵,”我动情地呼唤着她的名字。嘴唇深深地印在她的唇上,泪水顺着我的脸庞滴落在她的脸上。

“我也是,易,永远不要忘了我。”梅朵忘情的拥吻着我,在我的印象里她从来没有过这么主动。

这一吻仿佛掏空了我的心一般,都说亲吻是甜蜜无比的,这一刻我确是痛彻心扉,

许久后,我才道,“梅朵,等我的病好了以后,我们一起去见你的家人,不管他们反不反对,我们都要在一起好吗?”

“嗯,易,你安心养伤,一定要等我回来。”她突然眼泪止不住的留了下来。

“你要到哪里去,”我急道,我不想好不容易见到她的面就要分别。

“放心了,易,我有空还会来看你的。我去找一味药材,对你的病很有好处,。”

“要多久?”

“少则几个月,多则一年,不管找不找得到,我一定会来看你的,等你出院的时候,你还会在你们部队等我吗?”

“我不要你找什么药材,我只要你跟我在一起。”

“别说傻话了,你安心养伤,我走了。”

“你非去不可吗,那好,我一定会在部队等着你平安归来。”见她坚持,我道。

梅朵回头深深望了我一眼,仿佛要把我的容颜刻在心里一般,许久后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了病房。

我并没有意识道什么不对的地方,默默地回忆着梅朵的话。直到病房的门再次被打开,林欣匆匆跑了进来,一开口就道,“梅朵没有跟你说什么吧?”

我愕然道,“没说什么啊,你什么意思?”

林欣见我情绪稳定,拍怕胸口笑道,“没什么呢,我不是担心你的身体吗。”

“这跟我的身体有什么关系,”我疑惑不解道,“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能有什么事情,梅朵你不也见到了吗,我们能有什么事瞒得住你。”林欣讶异道。我虽然隐隐感到一丝不安,但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下去。

“别说话了,安心睡一下吧,”林欣在我耳旁轻声道。我确实疲倦了,不觉眼皮越来越重,沉沉睡了下去。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是在一座帐篷内,里面的物品都很陈旧,一名骨瘦如柴满头鹤发的藏族老人正望着我,他虽然邋遢不堪,相貌平凡,但我却分明见到他眼神里一闪而逝的精光。

只听他淡淡道,“年轻人,你醒了啊。”

我不知道如何称呼他,只得道,“师傅,谢谢救命之恩。”

那老人摆摆手道,“我也是举手之劳,见你晕倒在路旁,便带了你过来。你先吃点东西吧。”

他递过一些糌粑和水,我接过吃了一些,见他拿起葫芦喝了一口酒,

我知道此人并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恭敬道,“师傅如何称呼?”

那老者道,俗名我早已经忘记得差不多了,你姑且叫我丹增大师吧。

“丹增大师是做什么的”?

“天葬,年轻人,你怕吗?”

我脑中想起关于西藏天葬的事情,没想到真被我遇到了一个天葬师。天葬对于去西藏旅游的人是禁止观看的,因为我们族外人觉得太残忍。对于藏族人来说却是一种规格严谨的葬礼。天葬师有僧有俗,但却是世袭的,而且对于天葬有很高的要求,对普通人来说,他们是能和神沟通的人,浑身透出神秘,他们收入颇丰,衣食无忧,但正因为他们神秘,所以普通人对他们是敬而远之的。

我浑身一哆嗦,说不怕那是假的,但想自己孑然一身,不久再见不到草原上升起的太阳,那还有什么好顾忌的。硬着头皮道,“那没什么可怕的吧,你不过是主持葬礼的人而已。”

丹增大师眼中露出一丝异色道,“汉族人很少有你这么有胆识的,可惜可惜”,说完连连摇头。

我一惊,不知道他可惜什么。

只听丹增大师继续说道,“可惜你年纪轻轻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要不然我还真有可能收你做徒弟,传我衣钵。”

我大吃一惊,心想我可不要做什么天葬师,转念又道,“丹增大师,你看出来了。”

“莫非你早已经知道自己的事?”丹增大师奇道。

我点点头,丹增大师道,“嗯,有潜质,临危而不乱,年轻人,你头部受过重创,伤及脑干,是否还记得以前的事?嗯,肾也曾经换过,气血不顺,已经坏死了,恐怕回天乏力啊。”

我丝毫不惊讶他能看出来,毕竟他是整天跟尸体打交道的人,对人体的构造可能比某些医生还清楚。见我气色也该看出来,苦笑道,“丹增大师看得很准,确实是这样。”

丹增大师沉思片刻道,“待我想想,还有什么办法延续你的生命,这些日子你就住在这里吧。”

我心想此刻不知道去哪里,临时之时有人说说话,也好。道,“谢谢丹增大师收留,真到了那一天,我会死得远远的,不会给丹增大师添麻烦的。”丹增大师默默点了一下头,出了帐篷。

余下的日子,我也看到了那些仪式,见惯了许多,我的心情也渐渐平静下来。

一次仪式后,回到帐篷,丹增大师对我道,“年轻人,死并不可怕,只要经历了这些你才会真正懂得,你可知道?”

我幡然领悟,受教道,“谢谢大师开解。”

丹增大师摆摆手道,“不必了,我给你配一副药,或许能延续你三个月的时间,因为我见你似乎有凡心未了,心中还有着一份执着。你我相见便是缘分,我能帮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被他一句话说中我的内心,我心中确实有想临时之前见到梅朵的夙愿。只是不知道她在何处,又是否还在这个人世间。我不禁佩服起丹增大师来,若我料想的不错,他必定是一位得道高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跑来这个地方。

接下来的几天,丹增给我服了他开的药,一日三餐全是中药,很苦,但我不忍拒绝他的好意,还是闭着眼喝了下去。

有一次我好奇之下问起丹增大师的来历,他喝了口酒缓缓道,“也没必要瞒你,我此前是布宫的护法,当世bc是我的师弟。

我啊了一声,想不道他来头如此之大,竟然有如此身份。只听她叹了口气道,自从dl出逃后,我们这一派系开始发扬光大,不料在我的弟子之中出了两个叛徒,一个是后来加入红莲教的鲁康,一个名叫洛桑,做了dl的狗腿子。我引咎退位,想是我平时教导无方,虽然师弟苦苦劝我留下,但我早已经心灰意冷,便到了此处,也好赎我罪孽。”

我惊道,“这两人已经死了。大师不必过于自责。鲁康死于一次暴乱,搭上了我兄弟格桑夫妇的两条命,那洛桑却是被我追到绝壁,失身掉落悬崖。”

“善哉善哉,施主果然是与我有大机缘之人。”丹增大师合十感叹道。

我突然想起一事,心想丹增大师见多识广,又精于医道,兴许能知道一些蛛丝马迹。口中问道,“大师可曾听说有一种治疗肾病的神药?”

丹增大师精光一闪,思索了片刻道,“你说的可是那传说中的药方,以千年雪莲花为引?”

我惊道,“大师果然知道,”

丹增摇摇头道,“实不相瞒,我也是听人说起,大概是十年以前吧,有一个小姑娘问我哪里可以找到百年以上的雪莲。”

我急道,“一定是梅朵,没错,她后来怎么样了,去了哪里。”

丹增大师见我如此表情,愣道,“你认识那小姑娘,”

“她是为我而去找的药,一定是她,她当时可是二十来岁,长头发,皮肤很白,”

“这就是了,大概的样子跟你说的差不多,这么多年了,我已经记不太清楚了,”丹增大师道,“当时她问我,我也不知道,只是说我师弟博览群书,精研佛法,对古往今来的事了解得比我透澈,他若不知道千年雪莲的事,这世间怕是没人知道了。我建议她去布宫找我师弟。”

“啊,布宫,梅朵曾经去过,大师谢谢你告诉这些消息,”我兴奋的握住他的手,心中说不出的高兴。

“呵呵,年轻人,看来你我缘分已尽,这便去吧,去追寻你心中所想,去完成你的执念。这里有我给师弟的一封手书,他定然会见你的。”

我双手合十道,“大师的恩情和教导,小子谨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