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暗香浮动
作者:拾周      更新:2020-04-28 18:46      字数:4125

还是那个优雅脱俗的大厅,还是那幅气势磅礴的巨画。

李布衣居中落座,手抚长须,双眉紧蹙,无须说话,一股摄人气势油然而生。盖天行、岳居正见师傅此时笑意全无,也不敢言语,心情忐忑的注视着站立在大厅中央的白慕华。唯有天真烂漫的云霓裳,不时的看看师傅和情郎,满脸的欣喜。

云霓裳乖巧的给李布衣泡了一壶蜂蜜白云茶:“师傅请喝茶。”

李布衣用茶杯盖子轻轻的刮着表面游浮的茶叶,一直紧绷的脸终于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瞬间又收起来,做出一副严肃的模样,问道:“慕华,你的剑法独树一帜,是师承何派?”

白慕华摇头苦笑,开始娓娓讲述自己的身世。

原来,他是一个孤儿,不知自己从何而来,也不知要往哪去,自小跟着一个江湖郎中走南闯北。那江湖郎中没什么真材实料,但是十分仰慕医道祖师爷华佗,故为他取此名。那江湖郎中带着个拖油瓶招摇撞骗,日子还算逍遥。直到有一天,他给一个官老爷的小妾看病,竟然妙手回春,不仅治好了她的宫寒,还将人家的肚子治大了,于是,官老爷也把他治了,罪名是……滥用药。

李布衣屏息敛气听到这里,终于确定那个江湖郎中不是什么隐世高人。那么,白慕华一手奇诡的左手剑法是从哪里学来的?

原来,在他的襁褓中有一把细长如柳条般的软剑,剑把手上雕刻着古朴的一弯月牙,没有剑鞘,搭配一本无名的左手《月弧剑法》。无论软剑或者剑法,都是武林中极其罕见,但是竟然没有人识得它的来历。

还有脖子上挂着的一寸见方的青色残玉,刻有一个白字。虽然非完璧,但青玉的质地实在是太好了,不是寻常物,所以他一直猜测自己肯定是出身富贵武林世家。白慕华长大以后,走南闯北,寻找自己的身世。可惜,他一直找不到线索。

李布衣听罢,皱了皱眉:“《孙总兵法》有云:‘以正合,以奇胜’。你的剑法专走奇门,大违正道,追究落了下乘。兵法如此,剑法如此,做人也是如此,裳儿跟着你,将来免不了吃苦头。”

还有一些话他没有明说,这门左手剑法神秘诡异,就这样凭空出现在江湖中,以他的见闻也找不到任何蜘丝马迹,但是隐隐觉得来历不凡,恐非祥物。

白慕华扬了扬眉,虽然李布衣的话难听,但是一言中的。他凭这门剑法行走江湖,结识了不少朋友,同时也因下手狠辣,得罪了一些人物。

盖天行乘机借过话茬:“师妹,不如你回来师傅身边吧,有师傅在,放眼天下,有谁敢为难你。”

云霓裳摇摇头:“裳儿不怕。”

这些日子以来,云霓裳对白慕华的感情已经到了一个割舍不下的地步,在未知风险和心仪情郎之间,她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此刻的云霓裳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她就是要嫁给白慕华,哪怕受苦受累,她也心甘情愿。

盖天行的身子摇晃了一下,脸色顿时灰暗。

看着态度如此坚决的云霓裳,岳居正也低头沉思,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劝解。

“这么说来,你是铁了心要和这个小子在一起喽?”见到徒儿是如此态度,李布衣的怒火越发的燃烧,表情却越发的平静。

“是!”

她简单的一个字,一时间让盖天行狂躁不已,沙哑着嗓音道:“那……那大师兄我呢?”

盖天行这样透着感情的一句话,让云霓裳眼里的雾气骤然凝聚在一起,溢出眼眶,像一颗金豆,啪地一声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大师兄盖天行一直是她心底的一道伤,越是喜欢,越是心痛。她又何尝没想过和盖天行长相厮守,可是她的心从来都不在他身上。从一开始她便知道,大师兄真的只是大师兄,不是她生命中的那个男人。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离不弃,一直坚持着。

可现下,他的坚持,换来的是什么?

李布衣看见云霓裳掉落下来的眼泪,一时间突然心疼起云霓裳来,上前拍拍她的背,伸出一双长满老茧的手擦拭她的眼泪,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劝慰她道:“裳儿啊,既然你心里还有你大师兄,那这一切都还来得及,师傅这就赶那小子走。”

相对于白慕华而言,李布衣明显的偏向于盖天行多一点。只要云霓裳倔强的性子有那么一丝心软,他就可以看到最满意的结局了。

“前辈好生蛮横专断!不敢劳烦前辈动手,裳儿,我们走!”

白慕华扬眉,冷哼,挽着云霓裳,抽身欲走,反被她一把拉住。

云霓裳看了看盖天行,又看了看李布衣,一本正经地道:“师傅,您真的不用劝了,裳儿心意已决,还请师傅成全。”

云霓裳涉世未深,自然没能从李布衣的语气中听出什么端倪来,还说出了一句火上浇油的话。

“你,你……好啊!既然如此,那就不能怪师傅心狠手辣了!待我一掌杀了这小子,也好叫你断了这个念想!”

他们师徒俩的对话,白慕华听得一清二楚,心中五味俱全,云霓裳一味向着自己,终究是高兴的,便是天大的事情也不怕了。

白慕华握紧了月弧剑,对脸色渐渐阴沉下来的李布衣冷笑着说:“尽管放马过来吧。”

李布衣满脸的冷冽,看着眼前桀骜不逊的白慕华,衣袖无风自涨。

“师傅,你如果执意要对白大哥下毒手,你就先杀了我吧。”

云霓裳啪的一声跪在地上,让李布衣一时间措手不及,忙蹲下来,要扶她起来。云霓裳泪雨如下,攥紧李布衣的袖子,手在不断颤抖,却是没有起来的意思。甚至白慕华轻轻地想把云霓裳扶起来,云霓裳也挣脱了他的手。

李布衣气得浑身哆嗦,手哆嗦着僵在那里。一直以来,李布衣都视云霓裳为掌上明珠,云霓裳也对自己的命令百依百顺。想不到如今,她却要为了一个和她相处不过几个月的男人和自己翻脸,他心头的这股怒火怎么能咽得下去。先前他只想好言相劝,让裳儿疏远这个小子,慢慢将其淡忘,如今看来,却是非要棒打鸳鸯不可了!

李布衣手掌高高扬起,手上青筋暴现,显然已经聚集了大量的无形剑气,一触即发,正是拿手绝技《弹剑指》!

他脸现杀气道:“你让不让开?”

云霓裳倔强地跪在地上,咬了咬唇,猛然抬起头,明亮的瞳孔中闪烁着坚定的目光:“裳儿……已经有了他的骨肉!”

彷如晴天霹雳,李布衣猛地向后一退,跌靠在椅子上,摇摇头,完全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白慕华、盖天行、岳居正三人也是目瞪口呆。

白慕华震惊之下,终于收敛起桀骜的脾性,忽然身子躬屈,与云霓裳并排跪地,四目对望情深切切。

“慕华垦请前辈成全!”

李布衣看着那种情景,明白裳儿的决心了,眼睛向远处望去,在漫天落霞里依稀望见了另外一个倩影,一代宗师心中异常柔和了,又有点隐隐作疼,轻轻的自言自语说:“阿花,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呢?”

半晌后,李布衣终于叹了口气,将他们俩一一扶起。

“罢了罢了,我这个当师傅的,这么多年都不曾为你做过什么!既然你都铁了心的跟定他了,师傅再阻挠,不就成了罪人了!小子,你听着,从今日开始,你就在山脚下置地安家,不得再在江湖上惹是生非。如果裳儿受了半点委屈,老夫饶不了你!”

白慕华喜出望外,自然满口应承,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晚辈还想再走访一下,看能否发现关于我身世的线索。这样吧,限五年为期,无论如何,晚辈必定金盆洗手,退隐江湖!”

“好,一言为定!”

李布衣的一番话,将云霓裳感动得热泪盈眶。

情之所动,云霓裳再一次伸手拥抱了李布衣,师傅的怀抱还是那么温暖……

夜色弥漫,清凉如水,就如以往的每个平静的夜晚一样。漫天星星,迎合这一院子的梅花开放,偶有暗香不期而至。星河永恒,花开花落,可是人已经变了。

方圆百步大小的院子中,两道人影悄然站定,正是李布衣和盖天行二人。

李布衣负手而立,淡淡道:“天行,你想学《弹指剑》?”

盖天行眼眸中迸射出炙热的光芒,咬牙道:“恳请师傅传授徒儿绝技,好教徒儿打败白慕华,夺回师妹欢心!”

“《弹指剑》的根基是内功,你此时内功还不够深厚,强行运用《弹指剑》,只会适得其反。待你打好根基,为师再教你如何化内功为剑气,以气御剑,才能领悟真正的无形剑气。”

李布衣说着说着,忽然想起白慕华竟然从自己的书画中自行参悟出无形剑气,悟性之高,实乃天下少有,又想起岳居正弃武从政,自己去何处另觅一个衣钵传人?顿时百感交集。

盖天行脸色黯淡:“那徒儿还需要修炼多少年?”

“内功修炼,贪不得快……以你的根基,快则十年,慢则十五年。”

“十年?”盖天行摇头,“徒儿等不了那么久……难道就没有内功速成的法门么?”

李布衣遥望星空,沉声说道:“武林中内功速成的法门倒不是没有,据我所知,百年前雄霸武林的魔教明教的秘笈《明典》就是,不过明教已经灭亡,这秘笈也随之人间蒸发,至今没有人知道它的下落。”

“明教?不是日月神教么?”

“哼,日月神教虽然如日中天,不过要想和昔日的明教相比,差了不止一个级数。日月神教教主宋江山,也算得上雄才大略了,倾全教上下之力,也没有找到《明典》的踪影。”

盖天行扼腕叹息:“那真是可惜了。”

“其次,武林中有一个流传了很多年的传说,少林寺有一门奇功,高僧圆寂前可以将毕生修为灌输给有缘人,生生不息。”

“《易筋经》?《洗髓经》?”盖天行自言自语,摇头晃脑,略作沉吟,忽然眼睛发亮,“莫非是《罗汉金身》?”

“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武功。”李布衣摇头冷笑,“不过你想想,内功修行岂是那么儿戏的事情?如果少林寺真有这门奇功,经过这么多年的积累,寺中高手无穷无尽,何至于今日尚且屈居在日月神教之下?”

盖天行惋惜点头:“师傅说的在理。”

“最后就是西域密宗的《欢喜禅》,这佛门禅功与魔教宝典有异曲同工之妙。极乐佛修炼《欢喜禅》,年纪轻轻就内功深厚,称霸西域。但不知为何,西域密宗列代高僧,从来没有人可以臻至化境,其中必有蹊跷。”

盖天行认真的听着,用心的记着,眼中精光闪烁,就像夜空中明亮的星星。

“人体内的元阴元阳如酒杯,真气便如杯中酒。这些邪门奇功,摄取他人真元为己用,虽然可以快速提升内功,不过得来的内功混沌不堪,如糟酒摻杂难以下咽,比不上内功精纯的同级高手;旁门左道的功夫,终究落了下乘。”

“再说,你胜了白慕华又如何,感情并不是输赢这么简单啊……”

李布衣意味深长地看了盖天行一眼,往事点滴涌上心头,拂袖转身离开。

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下一道失意的少年身影,还处于苦苦思索中。

还有淡淡的花香在冰冷的空气中缓缓飘荡,如同汹涌的暗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