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三十一回 参术修颜驻华芳
作者:我是来买酱油滴      更新:2020-05-01 23:57      字数:25709

韩盈儿大惊,连忙迎上前去,似乎想要伸手抓住他,却又犹豫着缩了回去,只是大声道:“哥哥,你为什么要这样?你是要逼我吗?”韩世聪伸手擦了擦满脸的泉水,微笑道:“盈儿,现在我和师父都走不出这摩苍谷了,你这先手棋已经牢牢地落在了胜点上。”韩盈儿皱眉道:“我本不想让哥哥以这种方式卷入的。。。”稍稍抬起头,又道:“这泉水之毒,确实没有其他的永久破解之法,除非。。。”

正说话间,忽听得山崖之间传出一阵人声:“盈儿,准备好了吗?回到我身边来,我们该走了,这次的旅行是我这两年来最向往的一次。”这人的说话声音柔和婉转,语调平稳不惊,听来甚是舒适,但其中却也饱含着一种莫可名状的威严之气。

周芷若听罢,立刻露出一副吃惊的表情,道:“他的内功竟已到了如此境界,随意吐纳便可广散洪音,惭愧惭愧,果然在我之上。”韩世聪朝着周围反复观察了几遍,始终不见人影,奇道:“他是谁?”看了周芷若一眼,又看了看韩盈儿,见二人不答,微一思索,恍然道:“能让师父如此佩服的人。。。莫非他就是传说中的白教主?”周芷若淡淡地接口道:“是吗?韩家小妹?”韩盈儿也不正面回答,只是面无表情地道:“我得走了,哥哥,周掌门,这次的泉水事件算是我考虑不周,我向你们道歉。”说着便伸手入怀,取出一个粉色的绣花锦囊,从中拈出两枚白色的药丸,扔给韩世聪,又道:“这便是周掌门刚才所说的,那些西域人都吃过的药,它叫‘摩苍玉秋丸’,你们先吃了吧,这样你们想去哪里便可去哪里了。”叹了口气,又道:“我去求求他,等到你们来参加摩苍大会时,让他替你们两个把毒全化解了,就像刚才对我那样。”说完便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往山崖后的树林里走去。

韩世聪目送着她渐行渐远,轻轻叹了口气,递给周芷若一枚药丸,道:“师父,咱们走吧。”周芷若接过药丸,握在手中,忽然面色舒展,露出一副坦然的笑意,轻声道:“你觉得我们现在应该去哪里?”韩世聪也和她相视一笑,道:“当然是回屋了,我们误打误撞,好不容易来到这长春谷,要是就这么离开了岂不是可惜?”周芷若笑容更甚。

韩世聪继续道:“既然书中都说了练功需要长春泉水一起饮用,对于我们来说自然不用在乎所谓的毒性了,不过之前听练前辈说泉水和我的药物犯冲,倒是吓了我一跳,然而刚才听师父那么一说,自己再一分析,原来那只是盈儿他们防止我中毒才找出来的借口,如此一来,我也没有什么顾虑了。”周芷若终于笑出了声,拍手道:“不愧是我周芷若的徒儿,方才这出戏,我都不用和你传音,你都已经配合得天衣无缝了,也算是心有灵犀。。。”忽觉用词不大妥当,便即打住。韩世聪听她这么说,心中自是暖洋洋的,但想起韩盈儿,脸上的笑容便显得有些僵硬。

周芷若微笑道:“不过你的演戏本领着实不小,方才你对韩家小妹那番怒吼,以及后来的激动之举,真是让人觉得是真情流露,毫无破绽。”韩世聪尴尬地笑了笑,跟着轻轻一叹,道:“不过话说回来,当时我确实感到十分心寒,并非作假。盈儿她并不知道我们拥有秘笈,作为她来说,明知泉水有毒,便应当指示练前辈对我们俩一视同仁,阻止我喝泉水的同时也应当阻止你,而不是故意让着你,把你和那些西域门派首领一样对待。”周芷若此时心情愉悦,就着他的话题,便打趣道:“人家是你的妹妹,和我非亲非故,有所差别倒也无可厚非呀。”韩世聪摇了摇头,道:“之前在阁楼里我和她聊了许多,她明明知道。。。知道我尊敬师父,而且她也知道你是我们韩家的恩人,竟然还如此行事,实在是让人觉得后怕,想不到她居然变成了这样一个人。”

周芷若笑道:“你妹妹野心很大,我倒觉得她可能一直以来就是如此,一个人性格变化再大,也不会改变初心,所以你不用多想了,这才是真正的她。”韩世聪点头道:“其实我通过和她的交谈,也知道她其实一直瞒着我做了很多事,甚至那海客村大火也是她自己谋划的,唉,我只是不愿意相信而已,我只能安慰自己她是‘变’了,这样可能会更容易接受一些。”周芷若自从得见圣姑真面目,便已大概猜到海客村之事的真相,但此刻听他说起,也不禁有些心惊,回想起当初韩世聪因为妹妹“丧生”而一直郁郁寡欢的样子,心中不由得一痛,哼了一声,道:“韩家小妹着实不简单呢,不过刚才我也只是给她一个下马威而已,莫让这暮月教小瞧了我们中土武林。”说着将手掌摊开,一撮白色的粉末顺着指尖缓缓滑落。她优雅地拍了拍手,又道:“走吧,回屋去。”说着便迈步而行。

韩世聪连忙跟上,一面走路,一面低头看着手中的药丸,心中思潮起伏,忽觉眼前一暗,抬头看时,只见周芷若已停下脚步,一对妙目正盯着自己,兀自微笑道:“你似乎有些心神不宁,我猜猜看,是在担心苏妹妹的安危,同时还不放心杨玄,担心他遭到那蒙面客的毒手,对不对?”韩世聪点了点头,道:“不瞒您说,确实有些担心。”周芷若转过身来,继续向前走着,只是脚步放缓,脸上仍然挂着笑意,道:“心神不宁是练不好功夫的,之前我们也大致看过了秘籍,这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在修炼的过程中有很多需要注意的关窍,稍不留神便有性命之忧。你若是实在担心,不妨先吃下药丸,出谷探探究竟,为师先在这里等你。”韩世聪忙道:“师父,你的药已经被毁了,虽说您内功强劲,但若是一直在这等,恐怕那长春泉水的毒性也会十分险恶,这肯定是不行的。”周芷若道:“那我就自己先练,若是小心谨慎一些,相信也不至于走错关口,更不会走火入魔。”

韩世聪听到“走火入魔”四个字,心下顿时一凉,忙道:“不不不,这样更不行了,两个人一起,总归互相有个照应,更何况此处也算是个虎狼之地。。。”他稍一停顿,便即斩钉截铁地道:“师父,我就留下来和您一起吧,我自己练不练倒无所谓,主要是师父练功的时候我好在附近照应,这样更加安全妥当。”周芷若再次停下脚步,噗嗤一笑,道:“傻小子,你不练,难道还真要被这‘摩苍玉秋丸’,或者说是被你的盈儿控制一辈子?”韩世聪一怔,心下恍然:“原来师父刚才并不是真心想让我先走。”周芷若又道:“其实你完全可以放心,我有我的直觉,苏妹妹眼下一定安然无恙,而杨玄武艺高强,不见得在你我之下,也不是那么容易失手的。”说着又继续向前迈步,步子比先前更快了。

韩世聪连忙赶上前去,和她并肩齐驱,奇道:“直觉?”周芷若一面走路,一面点头道:“没错,我后来也仔细想了想,那蒙面客多半对苏妹妹没有什么恶意。”韩世聪微微一愣,道:“师父是怎么想到的?”自从苏凝岚被掳走,他心中一直焦虑万分,但苦于没有任何线索,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此刻忽然听师父这么一说,心中自然大为诧异。周芷若抬头看了看天,道:“其实回想起来,那蒙面客虽然点了苏妹妹的穴道,但抢人的手法倒是十分温和,虽然一直是单手抱着,但总是下意识地将她往身后递,挥剑之时也刻意留了不小的空间,仿佛是生怕苏妹妹被剑气割伤似的。”韩世聪微一沉吟,蓦地大惊,道:“莫非。。。莫非之前的猜测也有可能是真的?”周芷若笑道:“你是指那家伙就是你义父?有那种可能,当然也未见得。”韩世聪似乎有些摸不着头脑,正迟疑之间,却发现二人已然回到先前居住的小屋跟前。

周芷若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过身来,微笑着对他道:“不管那个人是谁,我们终究都要和他交手,尽管苏妹妹多半不会有危险,但毕竟倚天剑在那人手里,这一战在所难免。”她收起笑容,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又道:“你没有亲眼见识到他剑法的厉害,不知其中凶险,说实话,以你我现在的功力,要想战胜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所以说。。。”她故意停顿下来,等待对方接话。韩世聪显然已经明白师父的意思,立刻接口道:“所以说想要将自身的功力更进一层,练这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便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周芷若道:“没错,你先进屋将秘笈取出来。”韩世聪依言而行。

二人居住的屋外有一张石桌,石桌旁坐落着五张石凳。周芷若轻轻地坐在其中一张石凳上,不一会儿,便见韩世聪捧着那本奇书走来。周芷若轻声道:“你坐下来,咱们一起看。”说着便从他手中接过秘籍,翻开第一部分的运气法门,又道:“之前咱们都已经粗略翻阅过一遍,你也应该清楚这本书的价值。”韩世聪点了点头,缓缓坐下,也低声道:“当时虽只是泛泛而观,但其中记载的深奥功理着实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这门功夫的修炼方法,不论是和峨嵋九阳功还是和九阴神功相比,都有着很大的区别,可以说是另辟蹊径。”

周芷若道:“没错,不过总体来看,这内功还是属于极阳之类,但确实和我峨嵋九阳功的修炼方式截然不同。”她一面说着,一面环顾四周,见无异动,便又翻开其中一页,指着上面的文字道:“你看,此内功主攻手少阳三焦经。要知道,这三焦经在人体经脉里排得靠后,甚至在任督二脉之后,因此,如果想练习本功,至少应有充分的大小周天基础,否则会耗光身体真气,或者真气无法驾权阳气,轻则失眠头痛,重则走火入魔。”

韩世聪“嗯”了一声,道:“幸亏咱们已经有了上乘内功作为根基,否则也无法展开修炼。”目光跟随者师父的手指,又接着看了两页,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道:“如此极致的纯阳内功,若是按照这个路子练下去,岂不是容易阳盛阴虚?咱们九阴九阳两种内气目前是互相调和的,但练了此功之后,周身便会充满阳气,那我们修炼的九阴真气恐怕会被逐步消去。”周芷若皱眉道:“是有这种可能,这门内功过于注重‘气’,根本就忽视了‘血’,气为阳,血为阴,绝不能只追求一方,练气之时,究竟用什么来补血呢?”师徒二人往后又翻了数页,直至第一部分“运气法门”的末尾,见仍是单一修炼阳气之法,不禁停下了手,陷入了沉思。

过得片刻,韩世聪忽道:“师父,我们再往后仔细看看,这第二部分的内容既然全是关于长春泉水的,莫非这水便是‘血’的来源?”他心知这种想法十分荒唐,水怎么会变成血?但事到如今,唯有这样才可解释这书中不合理的内功修习之术。事实上,他这么大胆的假设,还真是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的修炼要门之所在,这长春泉水不同于一般的泉水,源头在天山深处,乃是至阴之水,饮用之后便在体内形成足以抵抗阳气的阴气,甚至比血本身的效果还要显著。北宋年间,逍遥派的天山童姥修炼此功,正是因为没有搭配长春泉水饮用,才堕入邪道,修习时必须以鲜血取而代之,相比之下,更容易走火入魔,同时还留下一种后遗症,每隔三十年便要返老还童一次,还童之后,功力打回原形,想要回复功力,便需每日重修,每一日便是一年,相当繁琐,而且十分危险。

对这种几百年前的武林轶事,周芷若自然是无从知晓,但此刻听韩世聪这么一说,心念大动,嘴角露出了笑意,轻轻点头道:“或许正如你所说,这泉水正是‘血’的替代品也说不定呢。”说着便翻开了第二部分的首页。

韩世聪依旧是顺着她的指引快速地阅览书中文字,相比第一部分的运气之法,这泉水的辅佐之道则更是令人诧异。他看了师父一眼,只见她柳眉紧锁,忍不住叹了口气,道:“这书中说法实在过于玄妙,之前咱们没有认真看,如今细细研读,总觉得很多细节之处违背常理,有些令人生疑。”顿了顿,又道:“师父,您见多识广,可知这数百年来可曾有人练成过这等奇功?”周芷若摇了摇头,道:“这门功夫的名字我以前连听都没听过,更莫说有什么人练成过了。”微微一笑,又道:“你师父也不是万事通,自然不会什么都知道,我们身为中土武林人士,对于这类西域秘学所知甚少,我不知道这门功夫,不代表那灵鹫派甚至暮月教的人也不知道。”韩世聪微一沉吟,忽地抬头一笑,道:“不管那么多了,既然都已经喝下了泉水,不去试试也不行了。”

谷中微风习习,却从不带来些许杂声,四下一片寂静,虽是白天,却仿佛已至深夜。二人各自端坐石凳之上,也不刻意隐匿行踪,便在这石桌旁共同钻研奇书,当然,也只是参悟其中要义而已,并非现场修炼。不知不觉过了整整一个时辰,二人已将秘笈从头到尾反复精读了六遍。周芷若道:“如何?都倒背如流了吗?”韩世聪点头道:“已只字不差,只是其中一些关窍还需在练习的时候不断参研领悟。”周芷若“嗯”了一声,道:“我也已经都记下了,现在可以将这本书毁了,世事难料,以免落入邪人之手。”说着便将秘籍合上,抄在手中。韩世聪微微一愣,随即道:“这本奇书毁了会不会太可惜了?”周芷若奇道:“有何可惜?你我已经能够完全背下,要这白纸黑字的书本又有何用?”

韩世聪道:“难道不用给其他人留着吗?我是指。。。朋友之类。”周芷若见他神态有些奇怪,也不明所以,只是笑道:“你也看到啦,这门功夫需要深厚的内功根基才能学,一般的朋友也是学不了的,哪怕是。。。”似乎想到了什么,笑容更甚,道:“我也是看书看得有些痴了,没错,这门功夫学了之后最大的特征是会让人永远保持青春,且不论究竟能否修炼贯通,但千百年来,人们对于这种近乎成仙之道的追逐,始终都没有停止过。”忽地纤手一抖,整本书竟被碎成一摊纸屑,跟着又自燃起来,彻底化为粉末。韩世聪一呆,只见周芷若意味深长地一笑,幽幽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无忌哥哥当然也是可以练的,但他也只能等我大成之后,从我这里‘拜师学艺’,休想自己拿本书就跑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说到最后,忍不住噗嗤一笑,脸上别无他色,唯有一副久违的天真。

韩世聪心知师父很难得在自己面前如此吐露真实的情感心声,也暗暗替她高兴,同时也有些替她心酸。周芷若缓缓收起笑容,轻轻叹了口气,沉默了片刻,又道:“好了,你把你的水囊拿出来,我倒些泉水给你,一会咱们就各自回屋分头练习。”韩世聪叫了声“好”,便飞快地走了。

周芷若低下头,看着脚下的树叶被微风轻轻卷起,又轻轻放下,周而复始,生生不息,不禁思绪万千,潮水般的往事不知为何又一幕幕地在眼前浮现,从汉水孤舟到峨嵋金顶,再到雪地营寨,血染光明顶,火耀万安寺,荒岛定亲,皇城漫游,桃花奇岛寻宝,濠州礼堂裂裳,名山间群雄瞠目,古道外少女洒泪。。。她的人生已经经历了很多,却又似乎才刚刚开始。

“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如果真的不老长春,便能天长地久吗?”周芷若闭上双眼,静静地倾听着耳边温柔的风声,不知不觉,竟过了好些时候。一阵沙沙声飘过,她猛一睁眼,只见韩世聪脖子上挂着水囊,左手和右手分别提着一只大布袋,已然回到身边。周芷若如梦初醒,道:“回来啦。”韩世聪道:“让师父久等啦,我采了些野果,咱俩一人一袋,以作果腹之用。”说着便将两只布袋都放在石桌上。

周芷若轻轻吁了口气,道:“想不到你都去了那么久,刚才我仿佛是睡着了一样。”韩世聪道:“师父是真累了吧,这些天怕是也没休息好。”周芷若摇了摇手,道:“倒也不是。对了,书上不是写了吗?练习此功,佐之以神泉,则无需再进饮食。”韩世聪摊了摊手,道:“说是这么说,有备无患,反正书上也没写进食会有什么危害。”周芷若道:“那倒也无妨,不过我猜你的盈儿会安排人送来食物。”从他手中接过水囊,倒了一半泉水给他。韩世聪道:“如今盈儿的心便如海底之针,我是琢磨不透了,总之自己动手还是放心些。”周芷若道:“你也不必多虑,你家盈儿肯定是不会害你的,至于我,反正也已经喝下了‘毒泉水’,没必要再送来‘毒食物’了。”韩世聪知她说得有理,自己确实也过于谨慎了一些,于是点了点头,道:“好,那我们就分头修习吧,有事互相照应。”说着便拿起一袋野果。

周芷若笑道:“你先等等。”韩世聪奇道:“师父有何吩咐?”周芷若道:“既然有事要互相照应,那你得先学一门手艺才行。”韩世聪有些摸不着头脑,奇道:“一门手艺?”周芷若笑道:“没错,现在我必须将那‘隔江闻啼’之术传给你了,这样不仅练功时可以很远传音,今后咱们暗中交流也会方便很多。”

韩世聪喜道:“多谢师父!不过学这门功夫需要耗费很久吗?”周芷若微笑道:“我传你口诀,你听了便知。”说着便念出一段不长的文字。韩世聪听完,不禁哑然失笑,道:“师父,这不就是《九阴真经》最基本的入门口诀么,我早就会啦。”周芷若道:“你集中精神,照这口诀将内气集中,然后直接从丹田提气发声,注意莫要动舌。”韩世聪心道:“不动舌头说话?有点意思,我且试试看。”于是按照口诀指引,将九阴真气凝于丹田,跟着用牙齿轻轻咬住自己的舌头,仅凭这股真气窜上喉尖,努力说道:“师父,能听见吗?”他初次以这种方式发声,舌头颇感不适,仅说此短句,便已觉得舌尖发酸。当然,虽说是“发声”,但实际上他只是心里明白自己在“说”什么,耳中却并没有听到实实在在的声音。

周芷若轻轻一笑,道:“不容易,一次就学会了,你记住刚才的方式,回屋后多练练。”韩世聪奇道:“师父难道真的听见啦?”周芷若道:“当然,你刚才不就是问的这个问题么?”韩世聪一怔,心下大喜,道:“成功了!不过这‘声音’当真不会再有别人听见了吗?”周芷若微笑道:“除非那人也练过九阴真经,否则不可能听到。”顿了顿,又神色凝重地道:“当然,若是心思极端细腻,特别擅长察言观色的人,或许能从表情上看出点什么,但我们交流的内容肯定是听不到的。”韩世聪心知她说的是韩盈儿,也不多言,只是点了点头。

周芷若抬头看了看天,道:“好了,咱们分头去练功吧,期间咱们便用这隔江闻啼之术保持对话。”见他似乎有些愣神,又道:“放心,你虽是初学,但这门功夫可不分什么深浅高低,莫说是相隔如此之近的两间屋子,便是再远十倍,也照样可以听清。”说着便拿起另一袋野果,转身往自己的居所走去。韩世聪望着她的背影,心下暗道:“但愿师父能够将神功练成,今后不老长春,永远这么美丽。”正欲回屋,忽见周芷若缓缓回首,冲她一笑,跟着耳边响起对方的传音声:“多谢祝福,你也好好练习吧!你身为我的首徒,今后总不能比我还老。”韩世聪一惊,随即反应过来,原来方才虽是心中默念,但由于练习过一次隔江闻啼术,真气未散,不知不觉竟将这心语传了出去,顿感窘迫非常,拍了拍额头,连忙奔向自己所居的西面房舍。

他进得屋来,将门栓插好,把那袋野果放在桌上,跟着取出怀里那颗摩苍玉秋丸,轻轻叹了口气,放在手心之中,顷刻之间,那枚药丸便化为一摊乳白色的液体。他将手掌擦拭干净,缓缓坐上床榻,双腿盘膝,稍整思绪,开始回忆秘籍中的练功要领。他轻轻吁了一口气,闭上双眼,右手食指指天,左手食指指地,将体内真气按照书中指引缓缓游走在各处要穴之间,过不多时,忽觉胸口一暖,跟着一股温和的气浪直冲上来,两条淡淡的白气从鼻中缓缓喷出,逐渐在他脑袋周围聚集,形成一小片白雾。他忍不住睁开了眼睛,却见眼前一片朦胧,已是什么也看不清了,那白气凝聚成的雾,竟已达到如此浓郁的程度。

韩世聪心知越到这种关头越要稳定心神,于是再次闭目聚气,继续往下一步进发。又过了约莫一顿饭的功夫,他感到周身仿佛忽然鼓胀了起来,跟着全身上下的骨骼发出骇人的响声,声音愈演愈烈,到最后便如同爆豆一般。此时此刻,韩世聪只觉得各处关节酸胀不止,仿佛每一根骨头都在不断生长。他咬了咬牙,任凭体内真气四处流窜,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脸颊快速流淌,一滴滴落在床铺之上。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爆豆声渐渐变轻,同时那酸胀之感也慢慢消减。韩世聪面色恢复平静,心下暗想:“如此便是第二层的心法运转了,这感觉倒也真不好受。”待得周身再无异样,便深深吸了一口气,周围的白雾顿时被他吸入体内,霎时之间,他只觉得四肢百骸竟似充满了力量,但仅过得片刻,又恢复如常。韩世聪又惊又喜,心道:“刚才那感觉真是前所未有!虽然时间短了些,但我毕竟只练了两层,若是继续下去,定能受用无穷。没错,按照书中这般练法,说不定真能领悟武学的另一番天地。”他睁开眼睛,却发现周围已然是漆黑一片。

韩世聪茫然地看着那高悬的窗户,心道:“天居然都黑了,想不到已经练了这么久!”下床点亮烛台,依照书中的要求,喝了一大口泉水,只觉得神清气爽,回味无穷。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屋外寂静无声,时有晚风吹过,一瞥眼间,看到门口有一只木凳,上面放置着一个瓷质大盘,里面摆着三色菜肴、一壶酒和一碗饭,菜式与昨晚宴席相像,多半是圣姑差人送来的,自己沉浸于修炼之中,即便侍从敲门,显然也是未曾听见。然而不知怎的,此时的他虽已整整一天没有吃饭,但瞧见这些精致的饭菜,却一点食欲也没有,甚至还有些反胃,于是又轻轻掩上门,来到屋内桌前,打开袋子,看着那一枚枚新鲜的野果,仍是毫无胃口,仿佛腹中已被严严实实地填满。

正自纳闷之间,忽听得耳边响起师父的传音声:“感觉如何?练到第几层了?”韩世聪精神一振,连忙用初学乍练的传声功回应道:“刚进入八荒第二层时十分难受,仿佛浑身骨头都要炸开了,但后来渐渐就好了,至于第三层还没开始练,现在感觉精神很足,就是没什么胃口,看见什么都不想吃。师父您呢?”周芷若传声道:“咱俩的进展一样,都是止于八荒第三层,在第二层时,一开始是有些许不适,但倒不至于难受,你的内功大体和我无异,只是多了一门换元冲和功,你若反应激烈,多半是两者有些许冲突。”顿了顿,又接着传声道:“你这门功夫我也大概有所了解,按照书中的道理,练下去也不会对你有所损害,只不过咱俩的感受肯定大不一样。但我还是要嘱咐你,这不老长春功和九阴神功大相径庭,切记不可像当初那样过激过急,今日初窥门径,从明日起,每天我们都只练两层,完全按照书中所示,待全部练完之后,再从头开始,复练两遍,直至大成。”

韩世聪道:“明白,我们稳中求进。”周芷若道:“嗯。其实我也和你一样,现在一点胃口也没有,我想大概和那泉水有关,书中说得委婉,实际上多半是练功搭配泉水之后便再无食欲。刚才我也开门透了透气,看见了侍女送来的饭菜,我本是贫苦出身,见不得浪费,但确实是一点也吃不下去,也没有办法了。”韩世聪道:“明天她们再来送饭,我们便让他们回去,之后不用再来了。”周芷若道:“倘若明日也如今日一般,便如此告知。”接着二人便将囊中泉水饮尽,相约出屋,前往长春泉处将第二日的泉水灌满带回。沿途所见尽是夜幕下昏暗的景物,未曾遇到一人。周芷若关照道:“新功初练,我们都在探索之中,我建议婉舒姑娘给你配的药酒就先别喝了,以免有未可知的反应。”韩世聪微笑道:“有道理,不过昨晚我也已将葫芦里的药酒喝完,之后想喝也没有了,当此练功之际,也顾不上自己的头发了。”

此后二人便每日白天闭门在屋,各自修习,遇到疑难之处便通过“隔江闻啼”之术互相交流窍门,到了夜间,再共同出屋取水。正如二人设想,由于每日饮用长春泉水,练功期间果然毫无食欲,经二人要求,侍女们也不再过来送饭,之后的日子,也没有任何外人前来打搅。这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的内功部分共分二十六层,其中包括八荒、六合、天叁、地九,二人扎稳根基,循序渐进,每日练就两层,反复巩固,待练完一轮,又再次回到原点,重新从八荒第一层开始,这般过了整整三十九天,二人终于将这门奇功练完了三遍。

在这三十九天之中,韩世聪几乎每日都在经受先苦后甜的历程,每逢关窍之处,更是如凤凰涅槃一般,待得第三遍练完,整个人仿佛已获得了重生,不仅体力极度旺盛,心境也和从前大相径庭,性情之中少了几分内敛,多了几分爽朗。尽管这些天均是以水代食,却竟然丝毫无碍,反而感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舒适。在这大功告成的最后一晚,他将囊中剩余的泉水喝干,便即传声给师父,得知对方也已修炼完毕,心中大喜,乐呵呵地笑出了声。当此之际,二人便不再出门取水,而是各自歇息。

这一觉睡得甚香,待得韩世聪醒转,已是午牌时分。他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只感到精力充沛,快速地洗漱穿戴,便走出门去,舒舒服服地坐在门口的石凳上,沐浴在正午的阳光之下,更是久违的爽快。忽听得耳边响起周芷若的传音声:“如何?有没有觉得很饿?”韩世聪经她这么一提醒,倒是真觉得腹中空空,一股饥饿的感觉涌上心头,连忙传音道:“好像还真是饿了,看来练成之后那泉水就不管饱了!”只听周芷若传声道:“侍女们也不来送饭了,咱们不如去练老伯那里蹭饭,如何?”韩世聪喜道:“再好不过了!他既然不过来,我们就凑上门去!”这二人神功练成,皆是童心大起,相互之间的言语比起以前更显得随意了一些。

东面房门打开,周芷若翩然走出,刚到门口却似乎愣住了。韩世聪奇道:“师父,怎么啦?”下意识地站起身来,四下打量。周芷若笑道:“你这几十天都没照镜子,也不看看自己的头发。”韩世聪笑道:“屋里没有镜子,想照也照不到啊,我现在就跟白发老翁一样了,对吧?”周芷若摇了摇手,道:“你拽一根瞧瞧。”韩世聪伸手拔了一根头发,在阳光下一瞧,发现竟是乌黑亮泽,不禁喜道:“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已经完全恢复了?不必再喝那药酒了?”周芷若微笑道:“这一头少年黑发,怕是比你刚入峨嵋时更显年轻了。”韩世聪欣喜之余,听她这么一说,也仔细地瞧了瞧师父的脸,先是一呆,跟着低下头道:“果然果然。”周芷若道:“果然什么?”韩世聪道:“师父。。。果然又年轻了十岁。”他虽饱读诗书,但此时此刻,竟觉得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师父的美貌,似乎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是对这份美丽的玷污,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汉江的营地里,那初见师父时的情景。这些天来,他们虽每日都共同前往长春泉,但毕竟夜色朦胧,发色也好,面容也罢,他们二人在照面之时,却也未曾察觉对方有这么大的变化。

周芷若微笑道:“为什么用这个‘又’字?”韩世聪也报之一笑,道:“师父身披狐裘,已经年轻了十岁,眼下神功大成,又是十岁。”周芷若笑出了声,道:“那我岂不是只有八岁了,想当年我八岁的时候。。。”说着说着,忽又收起笑容,面露黯然之色,接着道:“那会我还在汉水,和父亲一起打鱼。”韩世聪听她语音有异,连忙岔开话题道:“事不宜迟,咱们快去林中小屋支援练前辈,他一个人可消受不得一桌午饭。”周芷若知他在刻意逗笑,也不再多想,二人一前一后,快步往树林走去。

到得练心居住的“小摩苍宫”,见房门虚掩,但门口的风炉却早已冷却。韩世聪道:“奇怪,练前辈居然没煮茶,莫非不在家?”伸手轻轻在门板上扣了扣,半晌无人应答。周芷若走上前来,对着屋内道:“练老伯,你在吗?我们师徒二人要找你切磋切磋。”仍是无人回应。二人面面相觑,心下皆想:“他长饮泉水,自然是出不得谷的,午饭时分,他又能去哪呢?难道是出了什么事?”念及此处,便不由自主地将房门推开。韩世聪当先走入屋内,周芷若紧随其后,见屋中陈设如常,毫无异状,仅是主人不在而已。周芷若叹了口气,道:“不知道他去哪里了,看来咱们要无功而返。”韩世聪道:“咱们先吃些野果,然后寻条出谷的路,离开这里吧。”周芷若点了点头,正欲转身,忽听得脚下的石板传出奇怪的“咚咚”声,声音愈演愈烈,仿佛要破土而出。

二人下意识地退开两步,来到门口,只听“当”的一声,桌子旁边的地板竟猛地掀起,跟着一个人的脑袋缓缓露出,一对黑漆漆的大眼左顾右盼,看见二人,先是一愣,跟着嘿嘿一笑,单臂一撑,翻身站出。韩世聪见得此人,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大声道:“大欢哥,怎么是你?你怎么从这里出来了?”

眼前之人一身破破烂烂的丐服,方面宽额,身材高大,胡子长了一脸,正是暮月教风雷堂长老任大欢。他一见到韩世聪,先是吃了一惊,奇道:“你是何人?我认识你?”韩世聪伸手将头发挡住,笑道:“你真不记得了?”任大欢稍一思索,随即哈哈一笑,道:“原来是上次请我喝酒的那位兄台!你好像变得年轻了啊,头发也变黑了,该不会是。。。”话不说完,忽又收起笑容,一脸狐疑地道:“不过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可知此处是什么地方?”

韩世聪笑道:“这话应该我问你啊,大欢哥,你怎么从地下钻出来了?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任大欢“嘿”了一声,道:“这山谷我可来过好多次了,还需要你问?哈哈,好在我这半年的时间没有白费,这条地道终究还是不偏不倚通到了这里!”他话一说完,目光忽然转向对方身旁的周芷若,脸上表情立刻僵硬了起来,下意识地退了半步,尴尬地笑道:“原来秦姑娘也来啦!好久不见了。”看了韩世聪一眼,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又忍住没说,表情颇为古怪。

周芷若起初默不作声,此刻终于缓缓上前两步,微笑道:“原来你就是传说中的大欢哥,幸会幸会,在下峨嵋派周芷若,并非你口中的‘秦姑娘’,大欢哥是认错人了。”任大欢先是一愣,随即摇了摇手,皱眉道:“你在说笑吧?假装不认识我?”周芷若伸出右手,将铁指环亮出,道:“此乃峨嵋派掌门信物,这下你该相信了吧。”任大欢懒洋洋地道:“峨嵋派的人我一个都没见过,峨嵋山也没去过,更别提什么掌门信物了,谁知道真的假的。”他此话一出,周芷若和韩世聪心中均是一凛:“听他这么说,难道那晚金顶留字的暮月教杀手不是他?”二人明白,既然这任大欢依然健在,那“死在峨嵋山的山脚下”本身就是假的,此时听他更是随口说出这番话,倘若不是刻意作伪,那日金顶悬案的真相恐怕又再次陷入迷雾之中。

任大欢见二人似乎有些愣神,也不明所以,哼了一声,道:“我也懒得管谁是谁啦,眼下我有要紧事要办。”他口中虽说是“要紧事”,但脸上却表现出一副馋相,甩了甩袖子,大步走进里屋,过得片刻,便提着一个脏兮兮的土陶酒坛出来。韩世聪笑道:“原来大欢哥是取酒来了。”任大欢摸了摸脸上的胡子,也笑道:“你莫要说得这么斯文,我这就是来偷酒喝的,这老儿眼下去别的地方看园子了,十天之内都回不来。”伸手抹去坛口的尘土,揭开封口,顿时酒香四溢。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眯上眼睛,陶醉道:“好一坛‘万春香’!这香气真是世所罕见,不愧是练心老儿的独门绝酿。”韩世聪心道:“这练前辈倒是个武人雅士,不仅煮茶功夫了得,居然还会酿酒,却不知这酒是不是也用长春泉水酿的?”

任大欢将酒坛再次封好,指了指身旁的地洞,笑道:“这地道我可是花了整整半年才挖好,你们二位要不要随我进去一游?顺便一起尝尝这佳酿,一个人喝终究也没什么意思。”韩世聪心想:“此人身负众多秘密,即便不主动相邀,我也要设法跟着他。”看了师父一眼,见她轻轻点头,显然也是同样的想法,于是笑道:“这酒闻起来确实迷人,倒是令人难以推却。”周芷若则微笑道:“请我们喝酒是假,怕我们走漏你偷酒的消息才是真的吧。”任大欢干笑一声,道:“你可真是细心得紧。”

周芷若见他神色略有些尴尬,微笑道:“你不必担心,君子成人之美,我们跟你走就是。”说完此话,便用隔江闻啼术给韩世聪传声道:“对付这样的人,要懂得婉转拿捏,你既然一口答应,我便捏他一把再答应,免得他产生什么怀疑。”韩世聪也立刻传声道:“有道理!师父就是师父,即便回到了八岁,也是那么细心。”他自练成不老长春功后,心性有变,言语之中不知不觉便开始打趣起来。周芷若自然也不例外,传音道:“想不到五岁的你,竟是个这么爱说俏皮话的人。”韩世聪微笑着传音道:“我的生辰在正月,眼下已经过了,我现在可是六岁了,总算是追上师父一岁。”

任大欢自然不知道在这转眼之间二人居然说了这么多话,呵呵一笑,道:“那就多谢二位君子了,请随我来吧!”说着便率先钻进地洞,韩世聪和周芷若紧随其后。这地洞口和一座石梯相连,约莫十来阶。待得两位客人在石阶上站定,任大欢便小心翼翼地将洞口石砖合上,地道内顿时漆黑一片。任大欢道:“二位莫慌。”随即大喝一声,一阵劲风刮过,地道两边的墙壁上顿时亮起数枝火把。韩世聪心道:“大欢哥不愧为暮月教长老,这手内力外施之技着实漂亮。”借着亮光,三人走下石梯,才算是正式进入了地道。这地道内部甚是宽广,四周皆是石壁,有些已被打磨光滑,有些仍是自然的模样。

任大欢将酒坛放在韩世聪手里,道:“你们先别走动,且等我一下。”说着便走到一个角落处,抱起一块巨大的石头,又顺着石梯走到洞口,将巨石放在最上面一层石阶上。这石头看上去足有千斤重,但他抱在怀里并不吃力,步伐仍旧十分稳健。石头的大小方位,不偏不倚,正好将洞口的石砖牢牢堵住,显然也是预先修整好的。任大欢回到二人身边,从韩世聪手中取回酒坛,道:“如此一来,那老儿就算天天踩在那块板砖上,也察觉不出下面是空的。”韩世聪笑道:“为了一坛酒,你可真是煞费苦心。”任大欢摇了摇手,道:“待会儿你尝尝就知道了,这番苦心花得值。”

于是韩周二人小心翼翼地跟在任大欢身后,在这地道里渐行渐远,每隔十丈,任大欢便要发力将四周火把点亮,有时是大喝一声,有时却是双臂一振。韩周二人心中明白,他先前来时,大概也是通过这种方式边走边将火扑灭的。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任大欢忽然停下脚步,四下张望了一番。韩世聪奇道:“怎么了?”任大欢道:“再往前走一步可就要出谷了啊,你们两个确定没事吧?”韩世聪道:“此话怎讲?”任大欢笑道:“你们二位既然来到了摩苍谷,莫非没有品尝那神奇的泉水?”韩世聪听他语调有些奇怪,心中升起一丝凉意,只听周芷若道:“我们千里迢迢来此,不尝尝那泉水岂不是太可惜了。”任大欢也不再遮遮掩掩,笑道:“这么说来,你们也都吃过那药了,对吧?”周芷若微笑道:“那是当然。”说着使开轻功,向前快速地走了数步,停下身来,回首道:“你看,若是没吃药,此刻我早一命呜呼了。”任大欢看着韩世聪,道:“兄台想必也是吧?”韩世聪道:“该喝的都喝过了,该吃的也吃下去了。”任大欢笑道:“而且兄台怕是连续喝了很久吧,若只是喝一次,也没有那么明显的返老还童之效。”韩世聪道:“没错,都是托了那不老长春泉的福。”他笑了笑,又道:“听大欢哥的口气,是不是也喝过那水,吃过那药?”

任大欢身子轻轻一振,似笑非笑地道:“嗯,那是当然啦,不过我也没喝过几次,人生百年,能够求得一世欢愉便可,又何必追求不老长春?”韩世聪心想:“他嘴上虽这么说,但表情很不自然,多半也是被设计喝下的,白教主和盈儿的手段可也真狠。不过那练前辈倒不一定了,他煮茶品茶似乎是真的乐在其中。。。”

任大欢道:“走啦走啦,既然你们都没事,我也就放心了,我可不希望我的客人还没喝上酒,就死在这地道里。”他一面说着,一面大步走到周芷若身边。周芷若道:“我说大欢哥,我们到底要走多久才能喝上这酒?这条地道到底另一面是通向哪里的?”任大欢道:“等到了你们就知道啦,至于这酒,再走一会儿就能开始喝了。”周芷若道:“你这里可有下酒之物吗?实不相瞒,我们两个之所以去练老伯的屋里,是为了蹭一顿饭,我们已经有一阵子没吃过东西了,饿得紧。”任大欢“嘿”了一声,道:“我这当然什么好吃的都有啊,你们也是的,怎么想起来要去练老儿那里蹭吃,这家伙可小气了,打不赢他根本吃不到他一颗米。”

周芷若道:“那倒不一定吧,之前我和他比过,还胜了。”任大欢摇了摇脑袋,道:“你呀,似乎看起来很精明,怎么会连这个都没发现?你打赢他肯定是在喝茶之前吧?”周芷若点了点头,心下却是暗暗觉得好笑。任大欢道:“哎呀,他那是让着你的,就是为了引诱你喝水吃药呢。如果是蹭他的饭或者酒,那他可就要尽力跟你比试了,我之所以要费这么大功夫挖地道偷酒,就是因为想喝却又打不过他,已经好几次了,屡战屡败,无奈之下,只能采用非常手段。”周芷若道:“不应该吧,他真的是在让我吗?我怎么觉得他已经尽力了?”任大欢笑道:“我说周掌门呀,你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你可知那练心老儿是什么人吗?”周芷若笑道:“怎么,现在终于承认我的身份啦?不再以为我是那位秦姑娘了?”

任大欢低头笑了笑,道:“之前在上面的时候我就清楚啦,若是那秦姑娘,她肯定早就。。。嗯,总之她肯定不会像你这样说话的。”说着又抬起头,忽然目光如炬,盯着韩世聪,微笑道:“除此之外,我还知道兄台的来历,你便是当初在小珠山让宋剑涛那个傻瓜铩羽而归的韩世聪吧,眼下你已经是铁英山庄庄主了,对吗?”韩世聪心中微微一惊:“难怪他这么久了也不问我姓名,原来早就知道了。”皱了皱眉,道:“大欢哥还真是料事如神。”任大欢“嘿”了一声,道:“你当初那头白发,谁看了不知道你是谁啊?”轻轻叹了口气,又道:“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们俩多半也已经知道我是什么人了吧。”

韩世聪笑道:“暮月教任长老的大名向来如雷贯耳,而且还是个向来不说暗话,只挖暗道的‘明人’。”任大欢哈哈一笑,道:“兄台说话甚是有趣,不过我说的这个‘明人’不是‘光明磊落’的‘明’,而是‘明教’的‘明’。暮月教是从明教分出来的,我是明人无可厚非,周掌门当年也和明教缘分颇深。。。嗯,大家都心知肚明,所以也是‘明人’,至于你韩庄主么。。。”他眼神忽地一变,似乎是在直勾勾地看着对方,似乎又是在思索什么。韩世聪心下大惊:“莫非他竟连我的家族身份都知道?”看了一眼师父,只见她深邃的目光里此刻也流露出一丝惊恐之意,然而任大欢接下来的话却又瞬间打消了他们的顾虑:“想来想去,你韩庄主倒是和明教没啥关系,但是啊,现在天下不都姓‘明’了吗?所以你也算是大明教的人啦。”韩世聪暗自吁了一口气,道:“大欢哥真是口无遮拦,这年头‘明教’两个字已经是禁语了,若是让某些人听见,怕是会惹祸。”任大欢哼了一声,道:“暮月教其他人我不清楚,但我和朝廷那帮傻瓜没有半点干系,井水不犯河水,有祸也惹不到我头上。”呵呵一笑,又道:“更何况老子我不仅口无遮拦,爱说啥说啥,而且脚也无遮拦,爱去哪去哪,将来我要是有个儿子孙子什么的,一定要取名叫‘任我行’才好。”

周芷若笑道:“好啦,任长老,任你欢,任你行,现在咱们可以继续走了吗?我都说了我们很饿。”她话一说完,忽然双手一抬,轻轻向前一挥,两边墙上的火把顿时燃起,径直向前延伸,一眼望去,竟似看不到头。任大欢见她这一轻轻发力便远超十丈,不禁大惊失色,颤声道:“周掌门,你。。。你。。。”周芷若微微一笑,道:“待下次有机会再和贵教左护法一决高下。”任大欢心想:“练老儿恐怕现在也未必是她的对手。”尴尬地一笑,装作没听见她说什么,只是道:“已经离得不远啦,我们快点走。”说着便使开轻功,大步向前走去。韩周二人相视一笑,也快步跟上。

便在此时,忽听得一娇柔的女子声音传来:“韩大哥,周姊姊,你们且慢!”韩周二人微微一愣,下意识地停下脚步,未及细瞧,耳边顿时传来一阵异响,跟着便是任大欢“哎呦”一声嚎叫。二人大惑不解,连忙走上前去,只见任大欢整个人被一只巨大的丝网缠住,倒挂在地道的顶端,兀自挣扎着,口中连叫:“你个死丫头片子,又捉弄老子!”他此刻虽身陷网中,两只手依旧死死地将酒坛子抱住,仿佛一不小心仍会摔落一样。

只听得一声声清脆的击掌声渐传渐近,在摇曳火光的照耀下,婉舒的笑脸终于映入韩世聪和周芷若的眼帘。红色的衣裙随着她的身子摆动,就像是一朵蔷薇花正在缓缓盛开。

韩世聪没想到竟能在此处得见故人,又见她身后似乎背着一个水桶,不禁大奇道:“婉舒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周芷若虽未发声,但眼睛一直盯着对方,目光中也满是疑惑之意。婉舒抿嘴一笑,道:“还不是因为这个吊着的家伙,且先让我收拾收拾他,再向韩大哥和周姊姊叙说。”说着便将那木制水桶从身后取下,放在地上,又道:“一报还一报,大欢哥,任大欢,当初你用这丝网把我绑来这里,可曾想到会有今天?”灵动的双眸轻轻一转,露出几分狡黠,又道:“此网乃是雪山天蚕丝特制,除非用火烧,否则别想打开,这可是你告诉我的。接下来,我要当着韩大哥和周姊姊的面,数落你的三大罪状!”

她伸出右手食指,轻轻晃了晃,娇斥道:“其一,绑人。我本在那灵鹫宫里待得好好的,你却夜闯我的闺房,还点了我穴道,用那天蚕丝网把我绑到这暗无天日的地道里来,也不知意欲何为?”任大欢高悬空中,始终将脸埋在怀里,闷声喝道:“丫头你也太不识好歹,我可是为了救你,另外你住在这里,老子天天好酒好菜招待,可曾有怠慢之举?”

婉舒也不答他问话,只是又伸出一指,正色道:“其二,毁物。你在点火烧我身上的蚕丝时,粗手粗脚,竟将我心爱的东西给烧毁了!”说着便从怀里取出她那诡异的面具,火光照耀之下,只见那面具已被烧毁得只剩下一半。韩世聪心道:“这是她哥哥留给她的东西,自然无比珍惜,大欢哥这下可真是惹恼她了。”任大欢嚷道:“谁让你把这个东西挂在衣服外面的,好好地收起来不就没事啦?”

婉舒一张俏脸涨得红扑扑的,秀眉深蹙,显然心中气愤非常,只见她又伸出第三根玉指,慢条斯理地道:“其三,封口。你自从搬到我家附近,便极少跟我说话,很显然是刻意而为之,这次大费周折把我绑到这里,一个多月以来也是缄口不言,跟哑巴一样。”她稍一停顿,咬牙道:“更过分的是,当初你不仅自己不理我,还阻止镇子里的人和我说话,但凡和我说话超过十句的人,你都会悄悄地去教训他,时间一久,难怪所有人都对我不理不睬,即便是做买卖的,也匆匆说两句就闭嘴。之前我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这些人会变化这么大?我还以为是自己越长越难看了,没想到竟然是你在从中作梗。若不是昨天你喝多了无意中被我套出话来,我恐怕还会蒙在鼓里!整整三年,我一个正常人都快被折磨得郁郁寡欢了,你倒是说说,我到底哪里得罪你啦?”她情绪激动,说到最后,竟已带着些许哭腔。任大欢哼了一声,隔了片刻,才轻轻一叹,道:“实在抱歉,请恕在下无可奉告。”

韩世聪暗暗心惊,回想起初见婉舒姑娘的情景,她确是很渴望和朋友说话,从而对待自己一行四人格外热情,没想到其中竟然还有此节,不免有些心疼:“之前她虽然也说过自己的处境,但毕竟听起来有些荒唐,我都是将信将疑,现在看来,她可真是太可怜了,大欢哥究竟跟她有什么仇怨?何至于此?”只听婉舒也哼了一声,道:“绑人你可以说是救人,毁物你可以说是疏忽,这封口你可没办法辩白了吧?”

任大欢一言不发,火把的亮光摇曳不止,只见他仍是将脸埋在怀里,连眼睛都不敢露出。婉舒道:“既然你装聋作哑,我也就不啰唣了,你毁我一件心爱的宝贝,我也毁你一件。”说着便将那水桶移至任大欢正下方,从怀里取出一只弹弓,笑道:“你这坛美酒,我可要笑纳了。”说着便拉紧弓弦,一块漆黑的石子蓄势待发。任大欢终于露出一只眼睛,看了她一眼,很快又埋下头去,嘿嘿冷笑了两声,双手虽仍是紧紧抱住酒坛,但却没有要将其遮挡起来的意思。韩世聪抬头看了看网中的任大欢,心想:“婉舒姑娘不会武功,这样的高度怕是无法将酒坛击碎,难怪大欢哥有恃无恐,我且暗中帮帮她。”此时此刻,他倒是又起了童心。

念头忽生,只听“嗖”的一声,婉舒手中的弹弓已然将石子发射出去。韩世聪见这石子去势虽猛,但毫无内劲蕴含其中,想必到了空中很快便没了力量,于是暗暗使出换元冲和功,在新修炼的不老长春功的加持下,换元冲和功的功效比起当初从云观海阁出山时更加增强,也无须明显出手,仅凭周身那一股劲气便可推动事物。那石子尚未触及酒坛,爆裂之声却已然响起,只见那酒坛瞬间垮了一半,喷香的酒水如同小瀑布一般倾泻而下,径直落入桶中,四下登时香气弥漫。婉舒大吃一惊,一双清澈的眼睛盯着手中的弹弓,心想:“我几时有这么大力气了?”又想:“刚才似乎还没打中,那酒坛就已经破了,看样子是这坛子过于古老,自己碎掉了。”

周芷若向韩世聪传音道:“刚才那酒坛子是你帮忙了吧?”韩世聪见她满面微笑,于是轻轻点点头,也传音道:“方才婉舒姑娘气势正盛,若是到最后关头却失了手,岂不是要被大欢哥耻笑?”而此时任大欢更是惊异非常,大声嚷道:“喂喂喂,你。。。你在干什么?怎么回事?”婉舒从惊奇中回过神来,道:“我不是已经告诉你我要干什么了吗?”说着提起那桶酒,冲韩世聪和周芷若二人一笑,道:“果然不出所料,韩大哥终究还是找到周姊姊了。走,我带你们去个好地方。让他先在这吊一忽儿,惩罚惩罚。”韩世聪报之一笑,道:“那日山洞一别,想不到竟在此处再见。”婉舒笑道:“这里是地道,和山洞也差不多,算是从哪里分别又从哪里相见了。”说着便迈开小步,朝着前方走去,韩周二人紧随其后,留下任大欢在那网中又叫又嚷。

既然已提起那日分别之事,韩世聪此时心中自有许多疑惑,刚要开口对婉舒问些什么,却见对方又缓缓回首,冲他一笑,跟着转过头去,边走边道:“那日不告而别,实在是有难言之隐。那天清晨,洞口忽然开了,进来好多素不相识的武林人士,他们身怀绝技,更有兵器傍身,让我不要出声,跟他们出去。事发突然,我只能依言而行,到了洞口,又看到一些似乎是地位很高的人,他们忽然一齐向我行礼,又抬出轿子让我跟他们走,虽说是有礼相邀,但那些人显然都是些不好惹的,我便请求他们让我进去一会再走,于是留下了那个方子。”说起“方子”,忽又回头看了韩世聪一眼,笑道:“你果然一直坚持在喝那药酒,能为你出一份力,我还是很开心的,毕竟你是。。。”她说此话时,脸颊微微泛起一丝红晕,本想说“毕竟你是故事里的大英雄”,但既然周芷若在旁,终究有些羞于启齿,便未说完。韩世聪听她这么一说,倒也不好意思跟她说明自己此时头发变黑已和药酒无关,只是微微一笑,心中升起一丝暖意。

周芷若道:“如此说来,婉舒妹妹是被素不相识的武林人士劫走了?”她当时虽亲眼目睹了她出洞的情况,但仍是故意这么一问,以探虚实。婉舒点头道:“也算是吧,这些人我一个都不认识,但他们却对我挺恭敬,着实奇怪得紧,后来我便被安置在灵鹫宫里,他们待我倒是如同上宾一般,饮食起居都是照顾得面面俱到,只是始终没人出面和我说说究竟其中有何缘由,大约过了六天,我便被大欢哥又劫到这里来了。”她轻轻叹了口气,又道:“像我这种平民百姓,若是和江湖之事搅在一起,也难免被‘劫’来‘劫’去。”听口气像是自嘲。周芷若微一沉吟,道:“这恐怕不是一个‘劫’字所能解释的,背后怕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婉舒道:“不提他们啦,总算现在有姊姊和韩大哥在,也没人敢再劫我了。不过姊姊是怎么遇上韩大哥的?姊姊当时果真也是在那缥缈峰上,对吧?”周芷若笑着点了点头,道:“后来也是偶然机会,在山洞里发现了还在睡觉的他。”婉舒道:“姊姊那天为何不告而别呢?另外苏妹妹又去哪啦?怎么没和你们一起?”周芷若道:“此事一言难尽,涉及诸多江湖之事,说了你恐怕也未必明白。”她虽如此一说,但随后仍是简单地将那晚经过说了说,只是隐去了倚天剑之事。婉舒果然听得一头雾水,隐隐觉得知道得太多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事,便不再问。

三人顺着地道行得片刻,婉舒停下脚步,柔声道:“到了,就是这间密室。”伸手在墙上推了一把,只听得一声沉重的闷响,墙壁便如大门一样被打开了。走进密室,如同进了一间客栈的上房,席、床、屏、镜、桌、椅、柜等一应俱全,且摆放齐整,一尘不染。韩世聪道:“大欢哥自己的家里乱七八糟,想不到这里倒是布置得十分整洁。”婉舒道:“这是我这些日子住的地方,刚来的时候,也是乱糟糟的,都是我收拾的。”韩世聪道:“原来如此。”婉舒道:“他自己还有一间房,在别的密室里,我没去过,不过我敢肯定是又脏又乱。”周芷若笑道:“大欢哥一身丐服,要是住在收拾齐整的房里,倒有些不自然了。”说笑之间,婉舒已从一处柜子里取出一个大食盒,打开后里面是各式各样的精致菜肴。婉舒一面将杯盘从盒中取出,放置在桌上,一面道:“大欢哥虽然对我不理不睬,但他还是每天都从外面弄些菜来给我,不过都是生的,我自己去隔壁的炊房烧菜,这些都是我亲手做的,你们尝尝。”韩周二人此时早已饿得慌了,简单答谢之后,便开始享用。

婉舒将那桶酒提到桌旁,笑道:“这坛酒味道着实香醇,难怪大欢哥身陷丝网也要牢牢抱住。咱们三人一起喝一杯,算是庆祝重逢。”说着便欲倒酒。周芷若仿佛想起了什么,忙道:“先慢着!”婉舒一愣,只听周芷若继续道:“不知这酒是不是用那泉水酿的,须得向任大欢问个明白,否则婉舒妹妹喝了怕是要中毒。”韩世聪恍然道:“还是师父细心,差点忽略了此节!”婉舒奇道:“你说的泉水是什么呀?为什么会有毒?”韩世聪道:“我们先去问问,回头再跟你解释,你先千万不要喝。”于是站起身来,和周芷若一起朝着门外走去。婉舒道:“等等我!我也过去看看!”放下酒桶,快步跟上。

然而,待三人回到先前任大欢被缚之处,却发现丝网熔断,网中之人早已不知去向了。

婉舒皱眉道:“我布置的陷阱按理说不会有任何疏漏,更何况我还用上了他的天蚕丝网,没有明火炙烤是无法打开的,他究竟是怎么破网的?”韩世聪使开轻功,顺着墙壁攀上吊网处,伸手将丝网拨弄了一番,只见断面发黑,又轻轻嗅了嗅,果然是烧焦的味道,微一沉吟,随即轻轻跃下,道:“他待在网中,决计无法够到周围的火把,看来只有一种解释。”周芷若也早已明白过来,接口道:“看来大欢哥的内家功夫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强,也是可以徒手生火的人。”

婉舒道:“不过奇怪的是,他为什么要跑掉呢?按理说他破网之后,不是应该来我们这里抢酒才对?这才是他的行事风格。”周芷若道:“有些人表面上看是酒鬼,实际上内心究竟藏了什么事,咱们谁也不清楚,他破网离开,自然有他的道理,依我看,比起他心中所藏,这窖中所藏对他而言恐怕也算不得什么。”当初她从未和任大欢见过面,便对他有了“人精”的判断,眼下发生的事情,使她更加坚信了自己的看法。韩世聪点了点头,皱眉道:“他本来就身怀众多秘密,刚才听婉舒姑娘一说他的‘三大罪状’,更是奇上加奇,他为了守住那些秘密,才将计就计,一开始假装被困得无法脱身,随后又趁机甩开了我们。”

婉舒叹道:“他当真这么有心机吗?他喝醉的时候可也是会吐露秘密的,比如我之前说的那件事,我还是觉得,对他来说,心中所藏和窖中所藏似乎一样重要。”说着说着,忽然俯下身来,捡起一团黑色的事物,道:“不过话说回来,他身上的秘密倒是越来越多了,你们看看这个。”韩世聪一瞧,只见在她手掌中的,是一把乱糟糟的须发,顿时惊道:“这似乎就是大欢哥脸上的胡子啊,看起来可不像是从脸上硬生生拔下来的,难道说他一直是在乔装打扮自己?”周芷若恍然道:“看来这假胡须是他中陷阱的时候无意中掉落的,之前我们谁也没注意到,难怪他在网中的时候,一直将脸埋起来,原来是不想让我们看到他的真面目。”婉舒将胡须扔回地上,取出手帕擦了擦手,道:“整整三年啊,我每次见到他都是一脸胡子的模样,假如真是乔装打扮的,那可真是太吓人了。”

韩世聪陷入短暂的沉思:“自从见到大欢哥之后,怪事便接踵而至,先是杨武的朝雪剑在他手里,随后岚妹又被手持倚天剑的蒙面怪人劫走,再加上他对待婉舒姑娘的种种怪异行为,总感觉这一切似乎都有某种干系。。。都怪之前太疏忽,料想他反正也无法从这地道忽然飞走,没及时问个明白。”想到此处,不禁露出一副懊恼的表情,下意识地搔了搔首,忽听得耳边响起周芷若的传音声:“不必太自责,也怪我太过大意,既然知道这任长老不是简单人物,却没有提前做好防范。这天蚕丝网宛如柔钢,我也原以为他无法溜走,想不到他的本事倒是大得很,这一出毕竟谁也无法提前预料。”

韩世聪轻轻叹了口气,用真声道:“眼下当务之急,咱们还是应该将他寻来,很多事情得当面问个清楚才是。”周芷若道:“婉舒妹妹,你可知这地道最终是通往哪里吗?”婉舒摇了摇头,道:“完全不清楚。”指了指身后,又道:“我在这地道里也来回走过好几次,你们刚才来的方向走到头有一座石梯,但顶端的出口却被一块巨石卡住了,我根本无法搬开。”随即又指向前方,道:“别看你们来的时候一路都是直行,但如果继续顺着这条路走,就会出现两条岔路,其中一条的尽头是一个大铁门,我试了好几次也打不开,另外一条岔路走到头也是一座石梯,走到最上面,头顶就是一个巨大的铁板,这铁板就像是和墙壁融为一体了,根本打不开。唉,我早想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可惜无能为力。”

韩世聪四下打量,见无论是地面还是墙壁均没有脚印留下,心中暗暗佩服,道:“现在我们不清楚他的离开方向,不如我加快脚步回到入口那边去看看,你们等我一会儿,若是半柱香之后我还没回来,说明他正是原路返回了,你们就一起过来。”周芷若道:“好,我们就在这里不动。”于是韩世聪使出螺旋轻功,飞快地跑开,仿佛离弦之箭。婉舒看他转眼便消失不见,不禁大吃一惊,呆呆地愣了一忽儿,才对周芷若道:“本来想在喝酒吃饭的时候问的,姊姊,你和韩大哥就是从那被巨石堵住的出口处进来的对吧?那外面是什么地方呀?”周芷若道:“是一个山谷。”婉舒道:“山谷?风景如何?”周芷若意味深长地道:“风景非常优美,但同时也非常危险。”婉舒知道自己的问题似乎又触及江湖之事,至于他们为何会去那山谷,又为何跟着任大欢来到地道,便不再深问了,只是痴痴地心想:“这么长的一段路,他当真半柱香就能跑个来回?”回想起当初一起登上缥缈峰时的情景,又想:“是了,他若是不能,又有谁能?”

然而不到半柱香的时间,韩世聪便回来了,同时告知二人那门口的巨石纹丝未动,显然任大欢并未从那里出去。于是三人便沿着地道往前行走,边走边顺手将两边的火把燃起。韩周二人生怕婉舒跟不上,便刻意放缓脚步,只比寻常人走路稍快一些。又过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正如婉舒所说,三人面前果然出现了两条岔路。周芷若轻轻松开婉舒的手,道:“看样子只能分头行动了。”

韩世聪奇道:“这两条路难道很长吗?为何要分别行动?”说此话时,目光便转向婉舒。婉舒会意,道:“差不多也就是从你们进来的地方到这里这么远吧。”韩世聪道:“那就是了,不如还是由我分别去出入口查看,然后。。。”他说着说着,忽然感觉不对,恍然道:“不对,这两边的出口和我刚才去的入口不一样,入口那边有巨石挡着,一眼就能看出端倪,这两边却是铁板和铁门,若是有什么机关打开,可不是一看便知的,只能分别出去再寻找线索。”周芷若微笑道:“没错,你还是明白过来了,这一‘寻找’可不是一两个时辰就能完成的。婉舒妹妹,你是跟着你韩大哥走呢,还是跟我走?”

婉舒愁眉苦脸地道:“唉,我恨不得分成两个人才好呢,只是上次和韩大哥一起去缥缈峰,感觉他似乎有些路盲,而且野外生活的本事也不怎么样,竟然连魔薯都没见过。。。”她霞飞双颊,声音越说越低,到最后便停下了,又偷偷看了周芷若一眼,似乎想让对方趁韩世聪开口辩解之前便先行打断。周芷若微微一笑,心中自是明白婉舒所想,果然“打断”道:“妹妹所言极是,我觉得你还是跟着你韩大哥走吧。和你隐士出身的韩大哥不同,我从小吃过不少苦,你说的那些技能自然是比他强多了。”韩世聪忙道:“不过。。。”刚说出两个字,便又被周芷若打断道:“事不宜迟,可不能让他跑远了,咱们就这样分开两条路寻他踪迹,不论铁门铁板之外是何等光景,三日之后,咱们在此岔口会面,你们多加小心。”说完立刻转身,走进右边那条岔路,消失在黑暗之中。

韩世聪一阵惘然,只听耳边响起师父的传音声:“因为时间紧迫,所以才长话短说。以你我现在的功力,已不必担心任何明枪,只须防着暗箭,限定三日之期,乃是提醒你我不可孤军深入,不论探听到什么消息,亦或是找到任大欢本人,三日之后,均原路而返,从长计议。”忽又听得风声呼呼,周芷若离开的那条小路又变得火光通明,一直往尽头铺开。韩世聪的心境也随着火把的强光明亮开来,立刻传声应道:“徒儿明白,师父一定要小心,三日之后,不见不散!”

婉舒见他一动不动地站着,以为是在发愣,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道:“翼德君,你没事吧?咱们这就走吧?”韩世聪听她忽然唤起这个绰号,愁云渐去,露出些许笑意,道:“走,咱们冲破华容道,捉拿曹孟德!”言下之意,自己已两次让任大欢脱逃,一旦第三次遇到,绝不能再粗心大意。婉舒噗嗤一笑,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袖,道:“刚才那样走得不仅慢,还累人,不如翼德君还像上次飞上八濛山那样,带我飞出这华容道去。”韩世聪笑道:“好啊,那就再带你飞一次,你可要抓紧了。”婉舒将右手塞在他手心,道:“还是劳烦翼德君抓紧我吧。”

人影飘动,地道两边的火把伴随着阵阵劲风不断亮起,火苗依偎在风中,不断摇曳。和上次在缥缈峰时一样,婉舒只觉得眼前的光亮在不住地倒退,竟似已连成一条火线,而自己身旁到处都是韩世聪若有若无的幻影。她心中明白,若非遇上这样一位绝顶轻功高手,自己这一生是永远无法见到这光怪陆离的景象了,心中欢喜之余,也难免有些紧张。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韩世聪停下脚步,松开婉舒的手,望着眼前的石梯,轻声道:“这里是不是就是你说的那个出口了?”婉舒回过神来,抬起头,轻轻呼了口气,道:“没错,走上台阶就能看见铁板了。”韩世聪道:“你要不要先歇一会?刚才咱们走得急。”婉舒笑道:“不用歇,我又没费什么力气,倒是你,这么快速地奔跑居然连大气也不喘一下,难道真是个不知疲倦的木头人?”韩世聪笑道:“或许是吧。”缓缓走上台阶,在最上一层驻足,头顶果然是一块巨大的铁板。

婉舒道:“上次咱们被铁墙困在洞里,这次是被铁板困在地道里,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韩世聪道:“这也正是说明,这铁板多半和那铁墙一样,是有机关可以打开的,就是不知道这机关在什么地方。”说着便四下摸索起来。婉舒也帮着一起寻找,走上跑下,忙得不亦乐乎,然而过得许久,却是一无所获。韩世聪站在台阶最上方,眼望铁板,道:“这里的机关多半和你的居所一样,是需要以掌击墙才能打开,但这里四周都是一模一样的土壁,根本无法得知入手的方位,一寸一寸地去试实在太浪费时间,而且搞不好这里还有什么组合机关。”婉舒吁了口气,瘫坐在石阶上,拿出手帕擦了擦脸上的香汗,道:“想从这地道出去,看样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微微一笑,又道:“不过这些日子在地道里生活,我倒是变得不像以前那么怕黑了,这就叫因祸得福。”

韩世聪笑道:“人家把你送到这里,也未必是包藏祸心,此中玄机,也只有寻到大欢哥才能水落石出了。”话音一落,忽然将双手抵上铁板,顷刻之间,只听得洞顶响起沙沙的落石之声。婉舒连忙从石阶上站起,惊道:“翼德君,你在干嘛?”

韩世聪道:“我且先探探外边是何情景。”随即收手,那落石之声也顿时停了。婉舒道:“你莫不是要徒手将那铁板掀翻?”韩世聪道:“正是此意,刚才试了一下,这铁板本身十分沉重,但外边并无他物压置其上,是可以用蛮力打开的。你赶紧跑远一些,莫要让石块砸着你。”婉舒依言而行,立刻跑下台阶,远远地站到一旁。

韩世聪再次将双手按上铁板,周身真气随之凝聚,霎时之间,周边嘈声大作,石块泥沙如倾盆大雨一般簌簌而下,那铁板果然逐渐上移。婉舒已被眼前的景象惊呆,心中紧张不已,但见韩世聪神色如常,且面带自信,一颗心又慢慢安定了下来。便在此时,忽听得不远处传来一个深沉的声音:“不肖顽徒,果然藏身其下,老衲今日且让你尝尝苦头。”这声音既像是从铁板外边传来,又像是在地道某处发出,顿时将周围嘈杂的落石声完全盖住,更化作无数回音,在土壁间来回震荡。

韩世聪听得分明,心下暗想:“这声音虽不甚熟悉,但似乎曾经在哪里听到过。”也不及深想,但就这句话的本意来说,显然这铁板外边有人错认了自己,当此情形,也无法辩解,自是先破板而出再做计较,于是暗自运气,将三成内力尽数倾注铁板之上。他本已身俱峨嵋九阳功、九阴真经这世间两大内功绝学,又习得换元冲和功将二者交融贯通,眼下更是将北宋逍遥派的遗留心法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修炼大成,内功修为已臻化境,莫说是三成,便是一成功力也足以开山裂石。他站在石阶的最上层,与那铁板之间相距不足一人之高,也无须以脚力相助。但听得一声炸响,偌大的铁板脱壁翻转,伴随着婉舒惊喜的呼声,几丝亮光瞬间探入,带来几分室外空气的鲜香。

然而顷刻之间,韩世聪忽然感到一阵大力袭来,顿时又将那铁板压下。如果说泰山压顶之势乃是缓而沉重,那此刻所感受到的力量更像是一股四两拨千斤的弹力,仿佛刚刚发出去的力道又被尽数返回。方才那人声再度响起:“为师早就教导过你,造物皆虚土,唯法始固本,区区机关,便想得脱?还是好好在下面反省吧。”韩世聪心知今日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对手,既感诧异,又有些兴奋,听他这番说辞,似乎以为刚才铁板翻起乃是机关之力所致,不禁泛起童心,也不应话,只是将凝聚的功力提至六成,回首看了婉舒一眼,微微一笑,仿佛在说:“你且看好了。”婉舒报之一笑,展颜道:“咱们遇到一个自以为是的家伙。”只见韩世聪蓦地双臂上扬,顿时周身衣袍弹起,四下泥沙为真气所震,皆化为粉雾,随着一声闷雷般的异响,那厚重的铁板竟裂出一道大缝。他轻喝一声,真气挥洒而出,那裂缝瞬间蔓延遍布,如同结成一张蛛网一般,跟着嘎嘣嘎嘣噪声大起,一块块碎铁顺着板身洒落,如此相持不到片刻,但听得轰隆一声,半边铁板整个塌陷下来。

婉舒抬头望去,横断之面清晰可见,那残缺的铁板将近有两尺来厚,却被凡人之力硬生生地震裂至断,若非亲眼所见,实如梦中场景。那人的声音复又传来:“施主是什么人?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话音刚落,一只宽厚的手掌忽然从上边拍下,直拿韩世聪肩颈大穴。

韩世聪侧身一避,然而这一掌来势之猛实属罕见,掌风掠过,身上的背囊开出一道大口,露出明晃晃的晓雨剑剑身。韩世聪终于忍不住大声道:“你这人甚是糊涂,显然是找错人了!”他虽知是一场误会,但适逢强手,童心正盛,说话之间又将真气吐出,力之所至,贯穿左臂,另外那半边铁板立刻脱壁而出,直冲向洞外。他身形微调,右掌同时挥出,变掌为爪,便欲扣住那高手的手腕。这手功夫粗浅僵硬,并非任何一派的外功路子,仅是随机应变之招,但他此刻已是何等功力,再简陋的招式由他使出,均有雷霆万钧之势。

然而对方仿佛早有预料,忽然将探入地洞的手掌快速缩回,与此同时,洞外传来“当”的一声,似乎那人的另一只手已将飞出的半边铁板接住。

韩世聪轻轻一笑,朗声道:“好功夫!”大袖向上一挥,头顶洞口边缘立时又飞出数块大石。他这一系列动作仅在眨眼之间,对方手掌刚缩至洞口,见石块袭来,不禁怒哼一声,立刻翻手挥挡,将来石尽数击碎,又远远地抛开。韩世聪看准时机,趁对方自保之际,冲着台阶下面的婉舒道:“你先莫动,我且会会此人。”话音正传,脚步已然跟上,只见数个幻影在洞口一闪,他整个人已冲出地洞,乍一瞧来,便如同被自己的影子给抬出去一般。婉舒听他这么一说,自然也不敢妄动,只是远远地道:“你可要小心点啊!我。。。”话未说完,洞外便传出一阵阵沉闷的巨响,既像是飓风卷物,又像是春雷滚滚,自己的声音早已淹没其中。

婉舒一颗心登时提了起来,很显然韩世聪刚出得洞口便与敌人交上了手,虽明知他武功盖世难有敌手,但毕竟对方听声音更像是一位上了年纪前辈高人,心中仍感觉有些没底,正自惴惴之间,又听得外边传来对方的声音:“且慢!施主年纪轻轻,武功却高得出奇,显然是经历过奇遇之人,老衲也不愿多有得罪,只是希望施主不要再替怀中出头,将他交给老衲。”这番话既已说出,拳脚相交之声便立刻止歇。

韩世聪的声音随即传来:“怀中?他是谁啊?我可没见过此人。”那大师呵呵一笑,道:“那刚才施主特意关照‘莫动’的人是谁?这地道里显然还是有其他人的,对吧?”韩世聪“嘿”了一声,道:“大师误会了,地道里有一位姑娘,是在下的朋友,并不是大师口中那位‘怀中’。”婉舒听到他如此说,也连忙在地道中大声应道:“没错没错,你误会啦!”快速地奔上石阶,伸出玉手扶住墙壁,跟着纤腰一扭,整个人便翻出洞口,来到外边。

然而她身子还未站稳,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一大片火红的番椒田仿佛在欢迎主人的归来,温和的柔风夹杂着些许鲜香之气扑面而至,一切都是熟悉的况味。她俏脸生笑,欢喜之余,又低头四下打量,只见所在之处乃是一片废墟,到处都是断裂的木板和散乱的家用,不禁“啊”地叫出声来,失声道:“这是他的家?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地道的这个出口,赫然便是通往任大欢居住的田边木屋,尽管此时此刻,这木屋已被夷为平地。站在婉舒面前的,除了韩世聪外,便是一位身着黑色长袍的僧人,此人约莫五十多岁,身材魁梧,浓眉大眼,虽是出家修行之人,但整个人却显得英气十足。

韩世聪笑道:“这可不关我们的事,我出来的时候这里就已经是这样了。”看了那僧人一眼,又道:“沐讲禅师,我可没有骗你吧?你找错人了。”那僧人顿时一惊,但很快又恢复平静,慢条斯理地道:“善哉善哉,看来是老衲误会了,实在抱歉。不过施主却是如何得知老衲法号的?咱们以前难道见过面?”

【本回完,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越陌覆阡起阔堂”】